万丽打完电话回到房间,林美玉到其他房间串门去了。万丽刚打开电视,老秦就来敲门了,进来后,就坐到沙发上,明明是要来说什么话的,但又说不出来,眼睛都不敢看万丽,只是盯着电视,但又没有心思看电视,这是等着万丽问他,他才肯把话说出来呢。万丽有心逗逗他,偏偏不问他什么,让他干着急,果然老秦坐不住了,支支吾吾地说,这里的电视节目,比我们那边的多。万丽说,是呀,多得多呢。老秦愣了愣,又说,南方的发展是很快啊,令人振奋。万丽心里好笑,但面上仍作出不明白的样子,顺着他的口气,说,是呀,发展好快。老秦终于找到个能够说下去的话题,说,这里的商品真是价廉物美,万科长,你买了些什么?你买首饰了吗?万丽听到这儿,差不多明白了什么,说,哎,秦局长,我看到你给你太太买首饰了,买的什么?老秦一慌,赶紧说,没有,没有。万丽说,那就是给情人买的啰。老秦慌得脸都变色了,没有的,没有的,我没有,没有那个,那个。万丽忍住笑说,那你买了干什么,自己戴?老秦这下子不得不说了,万科长,我,我找你,就是为了这个——说着,就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首饰盒子,却舍不得交给万丽,手里反复抚摸着。万丽已经完全明白了,心里直发笑,干脆跟他把玩笑开下去,说,秦局长,你是给我买的?这怎么好意思,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能要的。老秦一下子尴尬住了,愣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万科长,我本来是想给你买一副的,但是我看见你买了,就没有给你再买,我是想,我是想拜托你——万丽说,我知道了,你是给伊豆豆买的吧。老秦惊讶地盯着万丽,说,咦,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万丽说,既然你是给她买的,你为什么自己不给她?跟她一个单位天天见面的,是你,不是我。老秦说,我,我给她,怕她不肯要,所以,所以——万丽接过首饰盒,打开来一看,是一副蓝紫色的水晶耳环,十分洋气。万丽不由得说,秦局长,你还蛮会买东西的嘛。老秦高兴地说,万科长,你说这个颜色伊豆豆会不会喜欢?不等万丽回答,他又说了,我觉得她会喜欢的,她平时就是喜欢绿呀蓝的,不大喜欢红的颜色。万丽笑道,秦局长,你观察很细致嘛。老秦本来笑着的脸上又是一惊,赶紧收敛了一点笑容,说,万科长,就拜托你啦。万丽说,如果像你所说,她不肯收你送的东西,让我转交不也一样不肯收吗?不如这样,我就说是我买了送给她的?行不行?老秦涨红了脸,更是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了。万丽这才笑起来,说,秦局长,我逗你的,我怎么敢贪天之功为己有啊。老秦这才放了点心,临走时又回头关照,万科长,她要是说不喜欢,我以后再替她重买。万丽说,秦局长你放心,她不敢说不喜欢,你是她的顶头上司,她要是不喜欢你买的东西,你就给她穿小鞋。老秦苦笑了一声,嘀咕道,还不知谁给谁穿小鞋呢。万丽心想,这个老秦,麻烦大了。
离考察结束还有三天时间,崔书记却要提前走了。平书记从省委开会回来,有紧急的任务要布置传达,紧急召回了在外地的市委常委。崔定一走,林美玉也就歇下来了,团里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了,虽然下面的行程,仍然和前边一样,每到一站,都由当地的政府部门出面宴请,酒照样是要喝的,应酬照样是要应酬的,但林美玉却再也不喝酒了。碰到有人闹酒的场合就把万丽推出去,说,万丽能喝,你们别看万丽不吭声,她酒量比我好多了。万丽忍不住说,崔书记在的时候,你那么能喝,现在怎么一点不喝了?林美玉说,就是因为代崔书记喝酒代得太厉害了,喝伤了,不能喝了。她不仅不喝,还怪到万丽头上,说,谁让你们都不肯救崔书记,只有牺牲我了。结果东道主倒是热情款待,上好酒好菜,客人却一个比一个矜持,弄得人家很没趣,万丽一气之下,就站起来跟人乱喝。最后连老秦都说她,万丽,你傻不傻?应该喝的时候你不喝,不该喝的时候,你乱喝。万丽道,什么叫应该,什么叫不应该,喝酒喝酒,还有什么应该不应该,你们这些家伙,也太势利了吧?大家说,万丽喝多了,万丽喝多了。
最后一天晚上,万丽和林美玉在整理行装,房间的电话忽然响起来,林美玉接了,对万丽说,找你的,一个广东口音的男人。万丽也有些意外,去接过电话,听到对方说,请问是万小姐吗?果然是夹着广东口音的普通话,但万丽还是从这话音里听出一种久违的熟悉,她脑子里两根线一搭,忽然脱口而出:是叶楚洲?电话那头叶楚洲笑起来,说,万丽啊万丽,不愧是万丽,刚才林美玉听电话,就反应不过来嘛。旁边林美玉听见万丽说出叶楚洲的名字,不由撅了撅嘴,说,叶楚洲?那他为什么装出不认得我的样子?叶楚洲在电话那头说,万丽,我就在你们宾馆楼下,你出房间,坐电梯到顶楼旋转酒吧,我请你喝XO。万丽瞥了一眼林美玉,还没有来得及回话,叶楚洲又说,你顾忌她干什么?万丽觉得叶楚洲这样做不太妥当,至少面子上也下不来,赶紧说,叶楚洲,林美玉也来了,和我住一个房间,刚才接电话的就是她,你没有听出来吧?哪知林美玉在一边“哼”了一声,说,什么了不起的,请我我还不乐意去呢——你们说悄悄话吧,我不听啊,一扭身进了卫生间。电话那边叶楚洲叹息了一声,说,万丽,我本来是想和你谈点事情的,既然你觉得抛下林美玉不好,我也就实话告诉你,我不在你们宾馆楼下,我还在百里之外的海边呢,刚刚听说你来了,好不容易打听到你们住的地方,想先约了你,你要是同意出来,我就立刻赶过来。可现在看起来,这个面恐怕也难见了,就算你愿意和我见面,我赶回来,也是后半夜了,要没有林美玉陪着,你也不会出来了,要有林美玉陪着,我也不想谈什么了。万丽说,你这个人,真做得出来,当初就这么一走了之,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交代,叫我们一下子手足无措了。叶楚洲说,哪里手足无措,你不是处理得很好吗?万丽说,这才领教了你的大少爷脾气,从前听人家说你公子哥作风,我还不相信呢。叶楚洲说,我倒是希望你以后能多多领教呢。万丽心里一动,没有接他的口风,却继续说,走了也就走了,总可以告诉一点消息吧,居然是黄鹤一去无踪影,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做得出。叶楚洲说,你想我了吧?万丽说,后来才听说你到南方发大财挣大钱了。叶楚洲说,发大财挣大钱,谁说的?发财有什么用,你没听人说,穷得只剩下钱啦。万丽道,你就别发嗲撒娇了,钱永远都是好东西嘛。叶楚洲说,万丽,所以我要跟你好好谈一谈,可惜这次赶不上了,不过你等着,我会去找你的。万丽下面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忽然看到林美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她的面前,说,还没完呀,话这么多,我还等着用电话呢,我爱人说好今天晚上给我打电话的,你老这么占线,他打不进来怎么办?万丽倒也不服这个软,没理她,继续和叶楚洲说话,听说你是在做房地产,是吗?这次我们来南方,看到好多漂亮房子,经过的时候,我就在想,说不定哪一片就是叶楚洲盖的呢。叶楚洲说,想得好,说明你对我有信心。你们明天坐车上机场,路上就会经过我盖房子的地方,你注意观察,我的公司叫叶蓝房地产公司。万丽说,叶蓝?怎么叫这个名字?叶楚洲没有回答,万丽等了好半天,以为电话断了,赶紧“喂”了一声,叶楚洲说,我在听呢。他分明不想说叶蓝的事情,万丽也就没再问下去,看到林美玉在房间转来转去地着急,万丽说,叶楚洲,林美玉在等她爱人的电话。叶楚洲说,好吧,我挂电话了,不过,万丽,你记住,我会去找你的。万丽挂了电话后,心里忽然有一阵失落,仔细想想,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也品不出是什么滋味。
过了片刻,电话果然响起来了,林美玉抢着去一接,却又是万丽的。林美玉说,是孙国海啊?你等等啊,今天晚上万丽可忙了,电话是一个连一个,刚刚挂下,又来了。万丽气道,是呀,我忙你闲,自从崔书记走了,你就闲得不像样子了。拿过电话,听孙国海说,万丽,明天我去机场接你。万丽说,不用的,市里有大车一起接我们回南州。孙国海说,大车归大车,让他们坐大车,我是专门来接你的。万丽说,你怎么来?孙国海说,长脚的车,大块头开,我压车。万丽说,麻烦别人不好。孙国海说,小意思,到了南州,我们请弟兄们吃一顿就行了。他们一直嚷嚷要见见嫂子呢,要敬嫂子的酒呢。万丽说,国海,算了吧,我出去十多天,已经够累了,陪不动人了。孙国海说,那也行,先送你到家,你只管休息,我再出去请他们吃饭。万丽说,那多不礼貌,我的意思,干脆坐公家的车,也就免了这些麻烦。孙国海说,不麻烦,真的一点也不麻烦,长脚他们,还巴不得我给他们派活呢,几天不派活,他们一个个都不耐烦。再说下去,孙国海也仍然是沿着自己的思路,他考虑的思路,从来都是从照顾万丽出发,但结果却总是让万丽有苦说不出。他永远也不会从万丽的角度考虑问题,即使万丽说得再明白,再清楚,他也不能理解,万丽实在没办法,不答应孙国海是不会挂电话的,只得答应下来。
挂了电话,发现林美玉已经上床了,背朝着她,知道林美玉情绪不高,万丽也没再和她搭话,躺下来,刚要拉灯,林美玉却一翻身坐了起来,盯着万丽看了一会儿,说,哎,我搞不明白,为什么你每换一件衣服,人家都说好看。说完了,又一翻身,不理万丽了。万丽拉了灯,睡不着,一时间思绪很多,眼前的这个林美玉,又使她想到了陈佳。陈佳和林美玉,是完全不同层次的两个人,林美玉做出来的这些事情,陈佳是绝不可能做的,林美玉说出来的一些话,从陈佳嘴里永远也不可能听到,但是万丽又分明感觉陈佳身上也有林美玉的某些气味,只是她一般不表露出来。但是最近一阵,陈佳变了,好像时时处处、大大小小的事情上,都在和她比高低,争输赢。万丽虽然觉得这样下去很没意思,但她却回避不了一个铁的事实,那就是宣传科科长的位子。此时此刻,万丽反复问自己,要是这一回,不是余建芳来坐,而是真的让陈佳拨了正,她的心态会变得怎么样?她不敢想这个问题,虽然这个问题已经不存在了,但只要一想到,万丽的心就会抖起来。
令万丽没有想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万丽回到单位上班,才知洞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陈佳已经调文教科任正科长。计部长使了个缓兵之计,乘她外出考察期间,把陈佳提起来,也可以说是煞费苦心,也应该算是一片好心,不让她太难堪。万丽本是怀着饱满的情绪和一颗火热的心回来的,本来还想认认真真给计部长汇报考察的心得体会,可这一回来,却再次掉进了冰窖。余建芳把任命文件放到万丽的办公桌上,让她看了看,又收回去,安慰她说,小万,别泄气,好好努力,来日方长嘛。万丽说不出话来,愣在那里,眼睛发酸发涩。余建芳说,机关的事情,就是说不清的,谁也不知道谁,今天不知道明天,明天——她突然停下来,这话前不久万丽才说过,她不好再说下去。万丽却接了过去,说,是呀,今天不知道明天,明天不知道后天。余建芳说,小万,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要调整好心态。万丽说,你说谁呢,说你自己吧?余建芳说,怎么是说我自己呢?万丽道,你从组织部调到宣传部,心态调整好了吗?余建芳说,我是自己要求调的,不存在心态问题。万丽说,自己要求调?无缘无故?不会吧?总有原因吧,要不你怎么不要求往省里调,往中央调?余建芳显然有些慌乱了,说,有什么原因?你说我有什么原因?万丽道,你犯错误了吧,不犯错误,哪会人往低处走呢。余建芳一听这话,几乎有点失态了,嘴唇直哆嗦,说话也不利索了,我犯错误?我犯错误?我犯什么错误?万丽说,你自己心里明白。余建芳更是大惊失色,脱口说,是不是你们都知道?是不是你们早就知道了?万丽本来是说说气话的,完全是没有目标的瞎说,却不料余建芳表现得如此的不正常。万丽心头一跳,难道余建芳真的犯了错误才调出组织部的?脑子里这么想着,更没料到余建芳竟哭了起来,开始还是无声地淌眼泪,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干脆趴到桌上号啕大哭起来。
余建芳一哭,万丽倒没了主意。万丽心里也清楚,本来今天余建芳对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倒是真心劝她想开点的,是她自己心理不平衡,拿余建芳出气,哪知一气竟把余建芳气哭了,还哭得那么伤心。万丽想劝又劝不出口,也不知道她哭的啥,反正隐隐觉得,余建芳调出组织部是有重要原因的,这是她最不能碰的一块心病,万丽无意中提到了,一方面戳痛了她,另一方面,从余建芳的口气中,万丽也感觉到,余建芳开始是以为大家都不知道她有什么事情,以为自己瞒得很紧,一旦发现可能大家早就知道,早就在背后议论,余建芳的精神支柱垮了,一下子撑不下去。但其实万丽根本就不知道余建芳有什么事情,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自己连一点风头都没有听到过,便又想起了伊豆豆,这个包打听,难道也不知道?或者是知道了不告诉她?
正想着伊豆豆,伊豆豆的电话已经到了,劈头就问,万小姐,回来也不告诉我一声,考察一趟就翻脸不认人啦?万丽却不由得脱口问,喂,余建芳怎么回事?伊豆豆说,什么人呀,自己的事情不急不上火,反倒关心余建芳?因为余建芳就在身边,万丽不便再说什么,道,回头再跟你说吧,老地方见。伊豆豆说,我今天可没时间陪万小姐,明天我们有个庆典活动,我得去买套像样的衣服穿。万丽说,那我陪你去,到哪里,哪个商场?伊豆豆说,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