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用处
那些天在洛杉矶,似乎时差倒了很久仍不能得逞,整天都在一种吃不饱睡不够不知晨昏的状态里。手表还是北京的时间,以至于在加州的阳光下疾行的时候,我和同伴说,你看,又是深夜逛街。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她俩早已过渡完了时差,且在逛街的时候,根本不会考虑出生地是什么时间这样愚蠢的问题。
此时祖国正在召开胜利的大会,风已渐冷,我带了足够量的衣物,却很难抵挡美国西岸诡异的气候,比如早上口有哈气,中午又热到流汗,下午又突然阴冷起来,晚上竟有海风过境。
同行的两个女人,都花枝招展,你知道,若是时尚媒体的人,又惯以在爱好栏里写“旅行”的,大多有一颗好奇好斗的心和一个好体格,其中某位更是刚从台湾回返,是夜就登上赶赴美国的班机,一路上睡得前仰后合,中间分出时间吃掉两份难吃的飞机餐,看完机上所有旅行节目,到了目的地,用爽肤水把脸一拍,又是一条好汉。她们两个终日光着腿,即便是在首站chino这样的丘陵地带,也能在寒风中把唇彩涂好,再赴下一站血拼。
直到我们瑟缩着终于在零下的气温里必须冲到店里买足够的衣服御寒,我发现我买了棉衣,她俩只是买了普通的帽衫而已,而我的棉衣里已经有一件帽衫了……
女人似乎是比男人耐冻的,这我在北京就深有体会,而沿着1号公路,我们开着一辆破卡迪拉克一路向下,这种男女之间的差异常让我陷入思考。比如在判断路况、确定路线的准确程度、开车的耐力以及野外生存的知识上,她们俩都与我的不相上下,甚至在饿的快速程度和吃同样分量的赛百味时也难分伯仲,以至于我不得不加快进餐速度来体现男性优越感,当然,在憋尿上我又严重输爆了。这让我常要思考女人胸部以下双腿之上到底有怎样的物理分区,让尿液、食物、一肚子的话和喷薄而出的热量得以和谐共存,而她俩还算腰细,更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一位兴致勃勃力气绵延不绝者还在有“大姨妈”在身的情况之下。
在圣地亚哥老城,我的驾驶技术被两位女士严厉地“指控”,她们高分贝的惊叹和提醒与导航半死不活的女声让我苦不堪言,直到进入了单行道或在STOP的路口没有默念123直接开过之后,她们终于罢免了我的司机资格,两个人交替成为驾驶员。当时的情况是,两个女人在前排研究路线,控制车速,观察地形,我抱着包坐在后排,偶尔才能加入到她们对美国路况的探讨中来,像一个在县里很聪明到大城市被打回土鳖原形的穷亲戚。
这让我持续地懊恼,不被人信任尤其是不被两个女人信任的耻辱感塞满了整个车厢后排,尤其是她们的话题密不透风,在比佛利山庄时这种被排斥感达到了顶峰。我真的成为了其中某位描述的我,“百无一用是书生”,“除了案头工作之外再无特长,只会说话,且,只会说中文。”
这真尖刻,我想把她们俩揪下来暴打一顿凸显男性魅力,但显然不成,尤其是我的烂英文在遭遇热情的美国人时,根本无法应付她们接二连三的质询。我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废人,甚至我不知道美国和中国国土面积到底哪个大、洛杉矶有多少个城市、美国西岸与东岸的明显区别等,在知识储备上我又败下阵来。事实上,一个男人若想在两个女人中拿到制导权并处于领导地位,势必要透过某件事引发她们的崇拜,那些在国内熟悉环境中的积累的优势在陌生环境里荡然无存,我成为一个被女人携带的跟在身后的宠物犬类的东西,偶尔吠叫,也只是引起关注罢了。
直到老爷车卡迪拉克开锅,这种情况也没有缓解。如果按照另外一种讲故事的方法,我应该在此时防守反击,打一个漂亮仗赢死这两个女人,事实是我也束手无策,当老爷车所有提示灯亮起来的时候,我能出的主意只有靠在路边休息,如同电脑坏了我唯一的方法就是重启一样。另外一个女人轻轻地叹气,她看都没看我一眼,走下去站在车前,然后抠了个什么,打开了车的发动机前盖,发动机前盖遮住了她的脸,应该尽是失望。
我也站下去,期望能帮到什么,发现我们无法打开蒸馏水的盖子。不打开这个意味着无法暂时降温,添加机油会显得没有意义,当然,这也是目前我可怜的理解。我从不曾预期自己会遭遇修车的窘境,在国内时总有朋友帮忙代劳,我只添加过一次玻璃水,打开过我车的机器前盖一次,这些并不能成为下一个事情发生的原因。是的,女孩拧不开那蒸馏水的盖子,我也不能。我用尽全身力气,只换了半生回忆。
作为一个看起来更壮实的人,男人,我羞愧极了。
只能等车慢慢地凉下来,仓促地开到酒店,我忙碌于总结今天的灰败心情,那姑娘则在求助专业人士询问,答案令我喜悦,对方说,要用专业的工具才可以打开。
事实上,在美国要自助加油,甚至自助加水和轮胎充气,这让在国内只需把车开到某处的我无所适从,我怀着一些歉疚和“这并不是我擅长的”理由睡去。
次日我们在好莱坞找到一家修车店,好命地遇到了菲律宾人Frank,他在看到我女伴的时候眼睛发亮了,而后他打开汽车前盖,像个熟练的牙科或者眼科的医生。他逐一检查了零部件,并说对待车要像对待女人一样,偶尔停下来发表评论惹得女伴们大笑,如同一个周末秀场上的脱口秀艺人或者魔术师。他很矮,鼻子有些塌,但不影响他修老爷车时的神采,尤其是女伴们向他介绍说这个盖子需要专业工具打开的时候,他用脏毛巾按住那个盖子,然后脸冲向那两个已经神志不清的女观众,说了声开,盖子里冒出一些热气,咔嗒一声就开了。
车当然是修好了,Frank客套地问了我的名字,并和我们约定说,如果下次我们再来这里,一定要找他。我和两个女伴鼓掌送走了他,他的小个子看起来格外酷,我坐在车上的时候有点想痛哭。
我也在看前排的两个女人,她们兴奋地尖叫抚摸着老爷车说你终于好起来了,像对待一匹好马帮它治好了哮喘之后兴奋的骑士。而后路上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我的父亲,他就是家里的物业公司,似乎没有他不能修理的东西,甚至在更年轻的时候他还会自己打一些简单的家具,这些都没有遗传给我,除了能在电脑前坐很久,我似乎真的并无特长。
我的意思是,如果一个女人注定要被一个男人吸引,或者需要一个肩膀依靠,总得有个充分理由,而除了天赋体型之外,我们男人的用处到底是什么,这还真值得思考。
我显然不是个好例子,当然,她们也不会选择Frank。
初夏之歌
下午的时候就喝茶,看电影,狗躺在地板上,偶尔叹一口长气。外边是大太阳,日子稀松平常,无风无雨,街道上绿树稀少,路面则横平竖直尺子比照过般工整,没有起伏,没有山,没有河,只有奇怪建筑、热岛效应、拥堵的车流、坏脾气的人。城市没有面目,流动的人和事物就是面目。
夏天终于蔫答答地来了,楼下的月季开了,色彩暧昧像塑料拖鞋,不知名的绿色植物重重叠叠。这天还被种进来很多竹子,数十个妇女从大卡车上搬下,竹叶迎风发出瑟瑟之声。物业是有心的,将绿地做出层叠有色彩的背景板,偶尔有小孩儿骑着单车过去,歪歪扭扭的,后边跟着一个老太太,在下午五六点的阳光里,影子铺在地面上,大的殷切地看向小的。
这些天,日子过得有些分裂,几乎是不能喘息的忙碌,偶尔要不间断地出差飞行。早上带着浮肿疲惫的脸出门,夜里又拎着不同的东西回家,屋子像个贪食的巨兽,很多东西放进去,再也没有碰过,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爱看那些过着正常生活的人,可因为作息和总在路上的关系,碰到他们也并不容易。他们骑着自行车,从菜市场出来,主妇戴着防止晒黑的套袖遮住手臂,又顶着巨大的遮阳帽,车筐里放着长长的黄瓜和芹菜、豆角,垫底的是西红柿和馒头、茄子、面条、还有半个沙瓤的西瓜。车把被这些坠得有点难以把握,她谨慎地回头张望,又匆匆地行过斑马线,回家去了。
那定是一顿颜色丰富的晚餐,油水不大,黄瓜和大蒜,绿豆粥,红烧茄子,糖拌西红柿,苦瓜炒蛋。写这些的时候在周六的下午五点半,我不那么饿,却又热切地期盼一顿普通的家常的晚饭,而后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不停地换台,然后睡下,风扇缓缓转动,像小时候的时光。
但这些竟也不那么易得,家常的生活常被都市单身的人美化,或者真的陷入这些我立刻又会烦透了,并且和爱人争吵,觉得饭菜寡淡,电视节目无聊,不然你盯着新闻节目看上一天,发现大事也就那么几件,只是每个时段重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