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大群黑压压的鱼家族顺着河流,东去西来,浪迹于每一条大河时,那种沉闷压迫的感觉是不会让人感到舒服的。只会恐惧,恐惧……
央兰紧张的都快要哭了。她为什么会和两个喜欢鱼的人在一起嘛!她甚至都能看到水里那条胡子跟蜘蛛腿一样粗、不断翕动着嘴巴的大鱼,这就要从水里冲出来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就将她吞下了!
外加闷闷的怒喝: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想到这里,央兰的小脸都绿了。
终于,似乎是感受到了背后深深的怨气,梅朵不再废话了。她站直了身子,伸手拍了拍旺堆毛茸茸的小脑袋。
“你阿妈让我叫你回去,”突然,梅朵想到了这孩子应该是刚刚被他阿爸打过才对,于是紧接着道,“她担心你身上哪里不舒服。快点走吧!”
旺堆这次很听话的起了身,在看到清澈见底的河水里,方才被吓到的鱼又重新出来溜达后,便终于放下了心的转身跟着梅朵离开。
一路上,梅朵问了旺堆很多话。问他的阿爸为什么打他,问他的阿爸是个什么样的人,问他的阿爸怎么会被人称呼为疯子,问他的阿爸……
“你不问问鱼吗?”
突然,临近旺堆的家时,旺堆开口打断了梅朵的话。
他看着她的脸上,带着些许的不满。对于跟自己着同样兴趣爱好的梅朵,旺堆当然希望对方能多与他谈论些关于鱼的事情。
梅朵顿了顿,而后颇是不怀好意的闷笑了两声。
旺堆很奇怪。
梅朵继续向他的家走去,但是清脆里有着欠扁的阴险:“等你知道鱼吃什么,我再向你问鱼吧。”扭动着的蚯蚓,嗡嗡乱叫着的蚊子,以及一切能塞进它嘴里的浮游生物……这些,他还会喜欢鱼吗?
旺堆站在原地,神情迷惘至极。
梅朵带着旺堆回到了他的家,不出意外的,她看到了奶娘正拉着一名个头不矮,身材瘦弱的男人站在院子里面等待。
那个男人正是迦那。
梅朵在见到他的第一眼,眼泪便充盈了眼眶。然而她并没有允许自己可以再次柔软,微微仰起头,泪水便又似乎通过泪腺,回到了她的身体里。有什么样的期望、激动与感慨,留她自己一个人消化。
那是一个仍然固执的留着辫子头的男人。然而他的辫子跟汉地上汉人的辫子是不一样的。汉地上的汉人是将前半个脑袋头发剃光,后半个脑袋的头发蓄起来辫住,而迦那的辫子则是由满脑袋的头发辨起来的。
不得不说,虽然有些奇怪,但是整体上大同小异。
奶娘桑吉拉着迦那迎上前来,两个人对梅朵行了礼,迦那同样是动作熟练的将帽摘下置于胸前,微微躬身,并且道:“见过大小姐。”
看他的模样,完全不像是一个疯子,正常得很。
“小姐,请进屋吧。”桑吉米玛边说着边一把将旺堆拉在了自己身后。看他的脸上除了有因梅朵的身份而显得惊诧外,并没有因为身体原因而表现的不舒服,桑吉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可以继续出去玩了。
然而旺堆却没有走,他站在母亲身后盯着梅朵看,这会儿仿佛梅朵便是一条鱼。
桑吉和迦那躬身双掌向上平展,一人侧身站到屋门的一边,让梅朵先进屋。
藏民的室内重点部分是主居室和经堂,其余部分则简单一些。主居室即是厨房和饭堂,又是卧室,还是主人接人待客的厅堂,因此主居室不是一般的大,室内的基本陈设也多于其他房间。
梅朵被请到了收拾干净的床上坐着。桑吉家的条件不错,因此床是有三面围板的床,而是不简单的有顶无底的两个大木箱。
看着大小姐入座后,桑吉才和迦那坐到了与床有火盆桌相隔的长条凳上。
旺堆站在房门外,伸出一颗小脑袋有些不安的向里面看。梅朵瞅到了也不理他,他阿妈让他去玩他不去,既然不想玩那就站着去吧。
火盆桌上摆着之前桑吉才拿出来的、家中珍藏的瓷碗,被擦拭的光亮照人。桑吉将瓷碗双手摆在了梅朵的面前,然后将一直温热的茶壶拿起,壶底低于桌面的轻轻摇晃了几下,慢慢的往碗里注满了酥油茶。
迦那双手捧起碗,躬身献给了梅朵。
酥油茶是用清茶加盐、酥油,然后放置“酱桶”里面打制成的,味道……呃,谁喝谁知道。
梅朵同样以双手接过碗,将茶上的油花吹开,然后一点一点的啜饮起来。
酥油茶这个东西她刚来时,实在是喝不惯。酥油是什么,酥油是从牛奶、羊奶里面提炼的脂肪,平日里当作食用油的,可想而知是什么味道了,更别说还要加上奶,加上盐的。
不过……这东西真是越喝越好喝,会上瘾的啊有木有!
梅朵无奈,果然,她已经被同化了么。
慢慢的喝了一半,然后将碗放在桌子上,桑吉又为她重新注满。
谈话终于要开始了。
梅朵打量了一下迦那的相貌。他长得属于典型的汉人书生形象,清秀洁白的,也难怪会让桑吉当初宁愿花尽了家里的钱,也要救他。
现在之所以还能看出迦那的清秀洁白,实在是要归功于他自己没有放任自己邋遢。在草原上,年约三十岁的男人基本上已经是一个模子了:一脸拉碴胡子,一头蓬乱头发,一件宽大袍子,一身陈油味道。
对于水资源丰富的不能再丰富的青藏高原地区来说,洗澡这回事嘛,怎么就能不成正比呢?
梅朵开口问出了第一句话:“你为什么绑条辫子?”
桑吉一听这话,就后悔没有提前跟梅朵打好招呼了。这个问题是迦那最经常被人问的问题之一,换句话就是,烦不胜烦。
果然,迦那的眉头微皱,但是念在梅朵是土司老爷大女儿的身份上,他并没有再多的表现他的不耐,而是再次耐下性子的解释道:“我是汉人,汉人男子的头发都是这样。”
他的口音是很有藏民乡音味道的,不像是有些外国人学说中国话,有些怪声怪调。听桑吉说过,他刚来这里的前两年基本上不开口,而后等开口了,便是相当有水平的藏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