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起来摘苹果
一见面,我还没听清徐亚芬说了句什么,就听她哈哈哈哈地大笑,笑得都能把人弹跳起来。
我不明白这么沙哑的嗓子怎么还能发出这么大的音量,很具冲击力和爆破力。就算天大的难题压将下来,这一笑也定向爆破了。
来的路上,想到已经接近中午,我特意和来接我的老师说中午有朋友从北京来,意思是我不会在这里吃午饭。我最怕吃饭——我是说,最怕和别人一起吃饭。吃个不明不白不痛不快。又欠人家的情,又误自己的时间,又耗费不知道是谁的钱。而独自吃饭,可以同时阅读同时用功也可以脑子真空彻底放松。
徐亚芬第一轮哈哈哈哈定向爆破之后,两只眼睛盯着我说:今天我不能陪你吃饭。
她说话快得像狂轰滥炸。不过这几个字说得字字落实,好像弹无虚发的一颗颗子弹。
这回我真高兴得弹跳起来,我说:我最怕吃饭!
她哈哈哈哈地开始了第二轮定向爆破。我和她因为第一次见面的当然的距离一下给轰掉了。
现在我们像两个相知的女友那样坐了下来。她一头男孩那样的短发,只两颊旁各有一络柔发托住了她的苹果脸。她秀秀的眉下是秀秀的眼,圆圆的脸蛋上是圆圆的酒窝。小小办公室刷成了粉红,窗帘也是一样的粉红,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位鼎鼎大名的董事长的办公室,居然会是粉红!
我一下明白了什么叫出众。
如果一个人,有大男孩的做派和小女孩的心态,那么这个人,就会成为——徐亚芬。
总有人说她是女强人。我觉得不好听。女强人有的是,徐亚芬只有一个。而且,她实在是非常女孩非常少女心态。
她嫩黄的夹克上,用牛仔布的色块拼成一块块不规则的图案。在各种场合,往往数她的服装靓丽。她最喜欢的是红,各种红。她说色彩是有心理暗示的,红色给人信心,让人思维活跃,积极向上。她说色彩也要以人为本,所以万里的十所学校尽管设计得各各不同,但是都用同一种红。
有几位老师进来,说及一个叫21世纪什么什么大学联盟,要来参加4月15日(这天是3月31日)的宁波诺丁汉大学开工典礼。要来多少所学校——我没听清他们的宁波话。徐亚芬垂下脑袋笑着摇头,然后她说00852(香港地区号)又说“莫”来西亚(马来西亚)什么的。
老师们一走,我说:好事情太多了,也吃不消。
她说她只想实实在在多做些事,说万里从来不举行开工典礼,这次也是有人提出的。
徐亚芬说话就像冲锋陷阵,不会有一点拖泥带水。不过我看见她这位万里董事长的裤腿上、皮鞋上都拖着泥带着水。
她说一早她去小学工地了。万里的小学铺的都是那种防滑的、带弹性的红砖。这种砖带毛质感,易脏。她发现没擦干净。有关人士说这就是擦干净了,任何单位擦成这样就很好了。
徐亚芬不满意说必须重擦。
徐亚芬擦砖,和徐亚芬引进英国诺丁汉大学,那劲头,其实是一样的。申办宁波诺丁汉大学,要盖的章之多,要办的事之多,让徐亚芬往省城、往京城跑了14个月,有时一周跑3次。到了和英方说好的期限的最后一天了。如果这一天还不能把全部章盖完,宁波诺丁汉大学又要缓办一年了。
而这一天,徐亚芬一看还差一个部级的章。
她的腿直打哆嗦。
和英国人都讲到这份儿上了,讲话是要算数的!
终于这个章也盖上了。
她的内心充满了感动。毕竟,引进世界一流大学,这是中国教育体制的一次突破。
“我要做一个跳起来摘苹果的人!”她用沙哑的嗓门急促而大声地说,然后就是哈哈哈哈。
我想,为了这一跳,她用了14个月的助跑。
“我总是讲话一定要算数,可是我又老是有稀奇古怪的想法,结果就苦了自己。哈哈哈哈!”
她这一句话的后面,有多少卓绝,多少艰苦!
不过那紧接而来的定向爆破,让人看不到她的苦,只看到她的酷。
1993年她“稀奇古怪”地想用民营的机制办一所国有的学校,成功了归国家,亏了自己承担。可是,不让国家投钱,自己又哪来钱?当时听说办驾校赚钱。她和同事租下郊区的一个废弃养鸡场。白天忙学校的事,下班后骑车去郊外整治鸡场。饿急了,向附近自带盒饭的民工买点米饭吃。每次累晕过去,又都是民工把她抬到卫生所输液。卫生所的医生看她一次次地被民工抬进来,叹曰:个体户干活真是要钱不要命!
徐亚芬虚弱得说不出话来,也实在说不清楚——人家怎么能相信她这个“个体户”“成功了归国家”呢?人家又怎么能相信她这个天天在收拾养鸡场的人,已经慷慨激昂地在会上说要用20年的时间,建成中国第一家设施一流的教育集团呢?
后来,徐亚芬这个关于20年的稀奇古怪的想法,10年就做到了。2002年浙江省万里教育集团已经拥有浙江万里学院、浙江万里国际学校中学、浙江万里国际学校小学、浙江万里国际幼儿园等9所学校,至2004年,加上宁波诺丁汉大学的成立,正好10年建成10所学校。
后来,4月17日,《春天送你一首诗》的活动在万里举行。第一排坐着着名的诗人、演员、朗诵艺术家。万里的大学生、中学生、小学生拿着各种本子拥到前边找他们心中的“星”签个名。直到朗诵会结束,大家散去后,有一个人还一直在签名,学生们小鸟般地拍打着翅膀扑向他们心中明星的明星。签名、拥抱,一派“徐老师”的欢叫声中,生长起一派徐亚芬式的春苗。
有一个节目,台上4个少年正表演车技,譬如骑着车从一米高的台上跃到台下。当然,其实,跃下时车即使歪倒人也伤不着。我正巧坐在她的一边。她一看少年人跃下,抓紧我的胳膊,身子向我靠过来小女生般地叫了起来:“吓死我了!”
还有一个节目,是童自荣朗诵余光中的《乡愁》。她那秀美的瓜子脸上挂下了细珠子般的泪水。
徐亚芬,实在是非常女孩,就是有很多“稀奇古怪”。
而她那“稀奇古怪”,她那充满幻想的少女心态让她的嗓子累得好像正在变声的男孩。医生说她声带肥厚,天天充血要“禁言”。
我想起她办公桌上的一盒“金嗓子喉宝”,我说:那怎么办?
她哈哈哈哈地说:我哪一天能不说话?医生的话听了还能活了?我经常晕过去,医生说一定要查原因,说昏厥的原因上千种,让医生查还不得查到死了?
有一次徐亚芬一行在悉尼谈判引进事宜。那天到点了还没见她从屋里出来。同事就去按她的门铃,不见动静,叫服务生打开了门,才看到地上躺着徐亚芬!脸部摔破了,地上全是血……
送去医院急救,救活的徐亚芬当天照例又坐在谈判桌旁。
只是,她哈哈哈哈对我大笑着说:“脸摔那样,形象没有了。”
关于徐亚芬的形象,不妨借用诺丁汉大学校长杨福家的一句话:有徐亚芬在,我愿意把诺丁汉引进宁波。
而徐亚芬说,她愿意每一个万里的学生都充满了创业的愿望!
不过,她说以后她再不要生出稀奇古怪的想法!
我说,等诺丁汉上了轨道,你又会有稀奇古怪的想法了。
她看着我,这回没笑,而且第一次说话不像开炮。她说,她一直很喜欢哈佛,她常常给师生讲哈佛的故事。
我说的是我不想走
走进宁波万里国际学校,就见一名儒雅的男士迎了过来。他很绅士地笑着说:你知道我在等你吗?
当然我们并不认识,只是他从网上读到了我刚出的长篇小说的书名:《你知道我在等你吗》,就现场发挥地用上了。
开放的空间,培育自由的心灵。万里国际有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万里国际学院的师资,来自二十几个省和十几个国家,人称移民大学。每个外教的办公室门上,很国际化地写着该教师的名字等。万里国际幼儿园的教室里,外教弹弹跳跳地在教歌舞,那身子波纹般地有一种内在的舞韵和一种音乐的律动。尤其是他那透心透肺的快乐,就像波纹那样一圈圈地扩散开去。快乐的水波托起快乐的幼儿,幼儿扑打起快乐的翅膀,童话天地里响起了天使般的歌唱。
自由的心灵,培育创造的热情。万里国际的中学生,1997年至今,已经获得17项专利,授予单位是国家知识产权局。去年又在全国中小学生科技发明的活动中获一块金牌、两块银牌和一块铜牌。发明侧睡保健床垫的是初中生杨延南,他自己去厂家推销产品直至产品投入市场。
走进中学的版画室,我一时不明白学校怎么会有版画课?现在的男孩女孩们哪里静得下心来?教师说一幅版画得刻上万刀,就是要让学生能精雕细刻地完成一件事,就是让学生精雕细刻地去体会创造的快乐。
有一幅版画,刻着一大片绿叶,上面有几只美丽纷呈的虫子。每一只虫背上的图纹各各不同,好像穿着绚丽服装的模特,来参加绿叶的派对。
又一幅版画,刻着一只大玻璃缸。里面装满了切成一片片棱形的西瓜,横竖格条的背景上,呈现着透明容器里的一大堆棱形体,上边还插着几把叉子。本来很现实的西瓜片,竟给人超现实的视觉冲击力。
我感觉着一幅画一万刀的力量,执着的力量。
现在的万里教育集团董事长徐亚芬,1994年创建万里民办学校的时候,不知道要盖多少章跑多少趟。有一位领导她一直没找到,只好到那领导楼下去等。等到深夜12点了,只有蚊子的骚扰,不见那位领导。楼上一个个灯光熄灭了,一扇扇窗户隐进了夜的黑幕。徐亚芬心里的希望,也一点一点黯淡了,黯淡了。只有一盏老路灯,用昏黄混浊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她。
徐亚芬心头一紧,冲进楼道,揭下居民布告栏上的一张纸,趴在自行车座垫上,写她办学的愿望。泪水伴着文字滴滴嗒嗒,文字伴着泪水哗哗啦啦。
她把这张写个密密麻麻的辛酸纸,从领导家的门缝里,插了进去。
第二天,这一个章盖成了。
这一个个章,如同那一刀刀刻出来的版画。
我走在万里国际学校中学的楼道里,随处可见的牌上写着:“孝敬父母,勤劳质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等道德的教育。徐亚芬要求孩子们从幼儿园开始记父母的生日。在万里学院致新生的信中,希望学生“自己办理入学手续,自己提行李及整理房间,不要请父母代劳”“父母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很多”“他们多么希望自己的孩子在成人后各方面能够自立、自强”。
徐亚芬说:要培育有责任感的人。
万里集团是在精雕细刻所有的万里学子。
万里国际学院的法学院、商学院等等,一幢幢教学楼,都由一幢盘旋而上的空中花园连接起来。万里在空间架构上,交叉培育着复合型人才。万里的学生事务与发展中心,一间大屋里,从考驾照、驾校培训到出国留学、青年志愿者申报等等,提供一揽子服务。至于生活热线,学生投诉电话,都是24小时开通。图书馆里除了电子版光盘,其他都是一卡通。当然,不是没有书被开天窗,不过,万里的老师对我说:学生撕下来也是拿回去读,这至少比偷其他东西好。
图书馆的一角,可以坐在银灰的高椅上,戴上耳机自选CD。我选了张惠妹的《BADBOY》。张惠妹唱“你说的是我不想走”。
徐亚芬说要编一本《万里学生道德故事》。我想,或许还可以编一本《万里老师道德故事》。万里的女教师,很多人都梳着男孩般的短发,发型又各不相同。女教师说也不是仿徐亚芬,是觉得头发短些工作方便。万里的老师们跟着徐亚芬,冲锋陷阵轻装前进,连头发也被轻装掉了,或曰“校发”?
来万里的路上,万里的一位梳着“校发”的女教师不停地接手机:“英国传真?好,我现在在路上。”“哪家电视台采访?收不收钱?收钱可不行。万里的钱全是学生家长的,全部得用在学生身上。”
现在,要离开万里了。
我向老师们挥挥手,我的耳旁又响起张惠妹的歌声:你说的是我不想走。我的心里在歌唱:我说的是我不想走。
又,写下这些文字的大约一周后,4月8日的《宁波晚报》有一醒目标题:《民办教育:撑起宁波教育半壁江山》。报道宁波民办教育有三个突破在国内领先:允许民办教育机构自定收费标准(须报物价部门备案)。允许民办教育投资者可获得略高于银行同期贷款利率的回报。允许投资者在保证学校正常运转的情况下,逐年收回除注册资金以外的投资等等。到2002年底,全市社会办量办学机构调整到1662所,其中全日制民办教育机构从39所增加到82所。从2003年起,凡民办高中承担公办招生计划者,市财政将给予该校和公办高校一样的经费补助。到2003年底,宁波市全日制民办中小学校在校生总数达到了10万人。
我有一个梦
中国方面讲话的时候,有英文翻译,那主席台就好像是一本汉英词典;英国方面讲话的时候,有中文翻译,那主席台又好像是一本英汉词典。
主席台上,长长一排站着10来位中国人和10来位英国人。好像立起一本宽银幕似的英汉、汉英大词典。
英方有英国驻华大使、英驻沪总领事、中英商会会长、英诺丁汉市市长、英诺丁汉大学校长兼宁波诺丁汉大学校长、英诺丁汉大学执行校长等等。今天,4月15日,宁波诺丁汉大学奠基暨开工典礼开始了。
“Ningbo,justone!”(宁波,只此一家!)诺丁汉大学执行校长ColinCampbell爵士笑着说。
浙江省、宁波市的有关领导和英方人士交错致辞,讲述中英合作的过程,表达对中国第一所中外合作高等学校的祝贺。
我汉英、英汉地来回看这部词典,才发现词典最边上还站着一个小女生。如果她不是穿着长裙,如果她穿上时尚短裙,她完全可以上台唱起校园歌:我是女生!
这位宁波万里教育集团董事长徐亚芬,当初申办宁波诺丁汉,她宁波、杭州、北京地奔跑14个月,一直跑到今天,跑到台上,她的胸部还在起伏着,她的双颊还是喷红着。
她的嘴角抑制着巧笑。
介绍贵宾几乎介绍到最后,当“徐亚芬”的名字从麦克风里播出,一直寂静无声的场地上,突然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站在前排的是万里国际学校的小学生,穿着苏格兰式的格子布裙装,这些“小苏格兰”挥起双臂欢呼蹦跳,好像海浪跃起——但是海水又决不漫到岸上。万里学子欢快而有序。
而我,无序地想起徐亚芬说过,老公对她是最好的。她回到家常常累得哭,在老公跟前想哭就哭,然后吃一碗老公给她熬的浓浓的红枣汤,就什么委屈都没了。“我在家里再当董事长,让老公一脚踢出来!哈哈哈哈!”又是徐亚芬式的爆破式的笑。
现在,我想,“小苏格兰”们欢呼的海啸,抚平了徐亚芬所有的辛劳。
ColinCampbell爵士讲到,他20年前首次访问中国时,甚至在四年前,不敢想象一个外国大学能在中国设立校区。
大家不敢想象的事,总会有一个人超前想到。
我不由望着徐亚芬那笑盈盈、亮闪闪的眼睛。
英国诺丁汉大学校长杨福家说,选择宁波,首先不是因为他是宁波人,而是因为目睹了宁波的发展水平,和“万里”的教育理念。诺丁汉选择宁波,因为宁波有一个很好的办学环境,宁波领导对这所学校的支持,是他在一生中很难见到的。他相信世界上的宁波帮,还包括非宁波人的帮宁波,会团结起来支持宁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