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是作家在现实社会生活中独立精神和对事物个性认识理解的文学表达。它不是机械的宣传,不是全社会的好人好事的表扬园地。报告文学作家的任务就是透过某一个真实的事实,发现带有普遍社会性的问题,提请人们注意和改正。没有了个性的发现和独特的理性认识,只是不加选择的平实述说,是很难接近优秀的报告文学的。现在,在报告文学创作的现实中,有不少的人简单机械地将报告文学创作当成了新闻宣传,当成了对事实机械的记录。这样的理解和行为,是导致许多平庸作品出现的一个重要原因。报告文学创作是一种知识分子在社会生活中独立选择表达的文学,既不要简单的遵命,也不能空洞的说教,而是就某个事实对象的追踪、分析理解和深入的社会评判。是一种作家现实行走和思考的姿态。报告文学最根本的不是要创造什么理想的精神情感或艺术的世界,而是追求对现实社会生活的一种知性表达的文学。
和其他文学体裁比较起来,报告文学最为强调作家对现实社会生活的积极守望,需要作家在对社会生活负责的态度下发挥自己的使命精神和文学的才能。所以,没有对于社会生活的热情关注态度,只是将文学视为某些个人情感的抒发,视为一种文字技巧的表现,视为某种主观想象和游戏对象的再现的理解和行为,是和报告文学的创作要求格格不入的。在现实的社会生活复杂矛盾面前失明失聪的作家,是和报告文学无缘的。报告文学不是简单机械地记录真实,它是作家在对社会生活进行观察思考之后的一种选择理解和表达,其间是包含了大量的社会信息与社会思想精神的内容。所以,优秀的报告文学,足以影响人们的社会感觉,改变人们的社会见识,甚至改变人们的命运。例如,埃德加·斯诺的着名报告文学《西行漫记》,就在当年那个主流媒体对于中国共产党在延安的革命活动进行严密封锁的情形下,很早向世界比较真实系统地介绍报告了自己在延安的见闻采访内容,使外界的人们对于中国的革命政治活动及它的领导人物的人生经历和丰富坚毅的精神理想追求情形有了新的更多的了解,从而对于人们当时看待和参与中国的事情有了更加明确和主动的选择。许多进步的男女青年,就有很多人是受这部报告文学的影响而奔赴延安参加革命的。许多来自海外的对于革命的精神和物质支持也和这部作品有关。报告文学的这种现实精神和现实作用,是它进攻和防御的文学手段,只有作家积极的介入,准确的观察,冷静的思考理解和真实文学的报告,就能够很好地唤醒报告文学的生命机能,发挥它的社会文学的能动力量。试想,当年斯诺若不是冒着风险到延安作这种独特的采访写作,他怎么会有这样真实记录历史并将传世的作品。朱晓军的《天使在作战》,之所以被很多的读者看重,发表之后全国迅速有几十家报刊转载,产生很大的影响,也是因为,作品通过对曾经是上海某家医院医生的陈晓兰根据自己的经历、发现和真实的存在事实,对于在中国医疗领域那些以权谋私、官商勾结、丧失医疗职业道德的腐败现象和罪行表现进行了大胆的揭露报告之后才获得的。
现实报告文学创作中的不少作品,之所以显得平庸和无力,其中一个最根本的问题,是作品选择的题材对象缺乏对人们的诱惑力量。你总是在社会生活的浮面上运行,总是重复那些人们已经熟悉的话题内容,或者就单纯是宣传的延伸和复调,是权力和物质的交换,那当然就因为失去了社会的热点,失去了人们的关注对象而受到读者的冷遇了。所以,作为一个报告文学作家,最直接的要求,就是要有一种“经世致用”的理想和现实追求,要有在复杂严峻的现实生活面前施展自己独特发现、理性见解、形象表达的才智和精神勇气。要有一种对高尚的歌赞,弱小的悲悯,对丑陋的鞭笞的自觉。在这方面,报告文学是一种现世报,是一种眼前就能够看到其价值的文学。像党益民的《用胸膛行走西藏》,就是作者在三十八次亲身穿越西藏,在西藏的高寒缺氧区,在川藏路、青藏路、新藏路的沿线,亲自感受和见证了武警交通部队的战士为护路保通所经历的风险,艰难和勇敢牺牲情形,因此,作者才能够用最真实的事实、最动情的文字、最真挚的感情倾诉来报告他们的“生是艰难的,死是容易的”日常生活,表现了现实社会生活中高尚的精神行为和一种真实的人生形象。黄传会是一个军人报告文学作家,但他却是一个对贫穷的人们和弱势群体有着深深悲悯情怀的人。多年前,他的着名报告文学《中国“希望工程”纪实》就对贫困地区大量儿童上学难的问题给以呼吁,提醒社会和更多人们的支持。最近,他又经大量深入的现场实际采访,对于很多父母在城市打工的孩子的上学问题进行真实的报告,一句“我们的课桌在哪里?”的提问,直使人感到辛酸。来城市打工者孩子的数量如今很大,这样的问题有关部门如不认真对待,对于国家今后的稳定发展都会是个大问题。而王宏甲的《中国新教育风暴》,则是在一个全球和现代视野上对中国现实教育体制、教育思想、教学方法等的调查和审视。作品在许多对事实具体生动的描述比较下,提出的很多有关中国教育的认识思考是非常有益于教育改革的。何建明的《为了弱者的尊严》,进一步对“百姓书记”梁雨润关怀百姓利益,为了维护他们的权利尊严坚决同丑恶势力作斗争的报告,也引发人产生许多的感慨!总之,报告文学只有在个性和深刻地表现了自身特点,而这种特点又和更多的社会公众的情绪、感觉、思考和要求等相契合时,报告文学的现实社会价值和历史价值,才能够得到很好的体现。可惜,现在这样的作品还太少。
和诗歌、小说的写作不同,报告文学的写作在很多时候是作家与社会生活密切联系的一种产物。报告文学要在对社会生活的熟稔了解中开展作家自己的选择、思考和文学表达活动。离开了和现实社会生活的紧密联系,报告文学作家就很难活动。因此,报告文学创作,也需要社会为它提供适合它生长的气候和土壤以及其他必需的条件。例如,报告文学的采访是要花费时间、经济成本的,谁来买单;报告文学在追求真实的过程中需要有关方面和人员的配合,谁为他们提供这样的机会和条件;报告文学在把握了真实的事实,也已经有了接近本质的理性判断,又有谁给予他发表的权利等等。所有这些报告文学在其创作的过程中时常会遇到的问题,都离不开社会各方的支持和配合。因此,我们在抱怨报告文学创作不令人满意的现状时,对报告文学创作新人较少感到忧虑时,也要想一想现实的社会各方为报告文学做了些什么!
很遗憾,我们的社会在对报告文学的支持帮助方面所给予的配合很少。在很多的时候,在很多人的感觉中,报告文学创作和其他形式的文学创作没有什么不同,自然总会有人去写,只要守株待兔般的等待就行。因为不是积极地扶持,而是消极的等待,所以需要社会支持的报告文学就发展得不很顺利。试想,当年没有《人民文学》杂志社的支持,没有中国科协的支持,怎么会有徐迟的《哥德巴赫猜想》、黄宗英的《大雁情》等许多反映科学家和知识分子当时生活工作现状的报告文学。报告文学作品,有很多是由新闻记者写出来的,为什么?就是因为记者有很多接触各方面生活的机会,有采访的各种便利条件。而如今,很多的报告文学作家不是记者,所以行动起来就十分不便。
放下不少看得见的外在条件不说,就是在报告文学的特性要求和表达方面,报告文学也是约束不少。报告文学是站在真实事实基础上的理性文学报告,因此,追求真实是它最根本的站立点。可是,在我们的社会环境中,无论是获取真实还是客观准确地表达真实,都可能会遇到来自各方面的障碍,使得真实也难以面对真实了。所以,要建立很好的报告文学生态环境,使报告文学能够自由顺畅的生长,如今已经是保证报告文学是否繁荣起来的必要条件了。
当然,报告文学作家的社会使命意识,负责态度,文化素养,忧患精神,劳动态度等也是个很重要的方面。报告文学是一种社会性的理性文学表达,它对作家的综合素质要求很高。因为报告文学作家不可能像小说家那样只在农村或都市、军事等题材领域写作,因为社会生活的多样性,他可能遇到来自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题材和要求。所以,作家要有应对这些要求的能力。那种认为报告文学创作只是一种机械的写实,不需要太敏锐的眼力、思想和文字表达才能的认识非常错误。或许就因为这种错误认识的存在,使得一些从事文学写作的人对报告文学写作表现出不屑。其实,报告文学创作,获取真实很不易,要对真实的事实做出本质理性的判断也很难,要将真实的对象给予生动形象的文学表现更是需要才能。这样的写作比起那种清茶一杯,只是坐在室内凭自我感受生活的程度而虚构作品的写作更加的不易。这一切方方面面的要求,都会是报告文学创作繁荣的障碍,需要人们很好的克服。在现实的社会生活环境中,我们再也不要期望报告文学还像八十年代那样如海如潮的表现了,一年甚至两年能够出现几部优秀的作品,就要感到欣慰了。
报告文学的长短问题也成为一个话题而时常被人谈及。报告文学的篇幅由短到中、到长,是经历了一个过程的。这个过程的基础,就是报告文学的表现方式有了很大的变化。早先,报告文学所表现的多是一个具体的事件或一个具体的人物,发表的阵地也多数是报纸和文学月刊。所以多数作品篇幅就比较短小。而随着报告文学创作的发展和出版业的改变,报告文学因为感到自己可以承担某些重大的社会事件,可以在某些带有全局的矛盾表现中展开叙述,可以为某些现实、历史的重大事件人物做传记般的书写的时候,作家的视野和思维的空间也就宏大起来了。再加上许多大型文学期刊的创办和出版社的要求,这样就很多的诱导和推动了中、长篇作品的出现。篇幅的长短,本来就不是个问题,文如曲水,当流则流,当止则止。问题是不少作品如同注水猪肉似的人为地加长篇幅,使得本来可以精粹的作品变得臃肿、平庸了。人们至今还非常怀念理由的《扬眉剑出鞘》、《高山与平原》、《她有多少孩子》、《痴情》等很多作家精彩的短篇作品,也殷切地期望我们的报告文学作家多在短篇上用力。作品的篇幅短小了,作家就在选择和表现方面有了更多的简便和自由,也善于发挥报告文学及时出击展示的作用,也更加容易和社会与读者的沟通。但这绝不是排斥长篇,像当年钱钢的《唐山大地震》,近些年王树增的《远东朝鲜战争》,何建明的《落泪是金》、《根本利益》,徐剑的《东方哈达》,邓贤的《国殇》等这样的作品,人们还是欢迎的。
报告文学是一种很有生命力的文体,它还很年轻,它的特性和作用还没有最充分地发挥出来。上个世纪晚期曾经的繁荣让我们对它的未来抱有信心。
2008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