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亮,下人们便都起了身,不多时便响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守院子的丫鬟们开始打扫了。
简家大郎正在外地做知府,一大家子都随了他去上任,所以现在帮着照顾本家的便是简绪的妻子萧氏。萧氏负责厨房,各房的早饭都已吩咐下去。见简绪起了身,走去问道:“怎么起的这么早,昨儿陛下赐宴,想必今日大家都乏了。”
简绪伸展了下胳膊,懒洋洋道:“怕是得不了闲,从今天开始陆续有各地方的才子要来。虽说是鸿胪寺那边的事,但若是忙不过来,我们这些人要随时待命。”说白了,简绪就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萧氏听明白了,也不多耽搁他,麻利的换了衣服。早饭是各房自己吃,用过后去简爹简母房里请过安也就成了。
简宁因头天的宿醉,得了个极好的理由可继续躺榻上小憩,也没人来闹他。萧氏吩咐着饭一直替他备着,什么时候醒了什么时候在用。
此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露南山的行辕不比皇宫,大臣们虽也上朝,却不像皇宫中那么严肃,而且也不是每个人必去,这里只是上小朝会罢了。
安阳一夜没睡,第二天一早却还是要顶着两个黑眼圈去给皇后请安。玲珑一晚上没见到她,现在吓了一跳,立刻吩咐道:“去拿鸡蛋来!”又对着安阳问道:“公主,你这是怎了?”
安阳走至铜镜前,一个憔悴的人影映在里面,有气无力道:“昨儿没睡好,可能是酒喝多了点,心里烧的慌。”
玲珑道:“那今天可要请太医来看看。大夏天的若是病了可不行,公主请保重金体。”
安阳点点头。
——只要别跟她提什么下嫁的事,她的金体就会一直保重的挺好!
一通梳洗后,又是一个清爽的软妹公主出炉了。穿着一条翠绿色的襦裙,一条锦带束在胸前,披着纱质的外衫,裙长曳地,身姿玲珑,远远看着倒是极具诱惑力,如果你能忽略安阳那张苦逼又犯二的软妹脸。
皇帝昨儿去德妃那里宿下了,所以安阳今日与皇后一道用早膳。皇后身边的宫人高公公时不时来回话,说皇帝已经用了膳,过了会儿又跑来回话,说刚已经去上朝了。皇后点点头,这才放下心与安阳一道吃着点心。
食不言。
安阳得庆幸这项老祖宗传下的规矩,否则面对一个嫁女心切的妈,说不定她连一顿安生饭都吃不了。
安阳虽说性子好,却不代表她脑子笨,只是以往不大理事,很多事她都没注意疏忽罢了。这场马球赛后,接下来的日子里公主们大多就会闲下来,而各地的才子们也陆陆续续要到了。皇后今日将她叫来,八成是要叮嘱她,一方面留意一下未来的良人,一方面也不要失了公主自身的矜持与尊贵。
安阳想着吧,如果她父皇母后看中的那人是个温雅的,那她就往十三妹那边靠齐;如果看中的人是个性子简单害羞的,那她就拉着二公主三公主一起出场;如果是个活泼好动的,她就与闷葫芦八公主六公主一道玩去。总之一句话,对方是风趣幽默的,她就装面瘫;对方是温文尔雅的,她就装重口味。好歹也算跟着白庆之混了这么一段时间,这点子演技还是学到了几分!
果然,用过了早膳,母女二人闲话了几句后,就到了正题。
“前阵子,华仪染了些风寒,你们那场比赛她也只好在屋里养着。前阵子慕王妃来我这里,说是华仪丫头也到年纪,要帮着看看。那丫头与你同岁,可还记得?”
安阳心啐一句——瞧,果然来了!
华仪郡主是慕王妃与慕秦王的女儿,安阳的堂妹,只比她小三个月而已。当年老皇帝驾鹤西去,几个儿子们为了皇位那叫个六亲不认。如今硕果仅存的几位亲王都是当初跟着安阳她爹混的,就这样,这几位亲王一旦想起亲哥哥当初那杀伐果断的劲,也都宅家里,当个闲王罢了。
虽说与慕亲王家是亲戚,但安阳对华仪郡主还真不熟。
这位华仪郡主,听说是从娘胎里带出的病,总是三天一小病七天一大病的。一开始还有些人去看看,可看了这么多年大家也都明白——华仪郡主不生病,那就相当于谷子不长虫了。之后也就不大走动了,毕竟别人病着,你去看她一是怕过了病气,二也是打扰了人家修养。
所以此女虽是宗室之女,难加程度不低于已经离了两次的二公主!哪家也不希望娶进来个药罐子啊。
“也不知她的病怎么样了。刚巧女儿那里配了几幅养神的丸子,不如给她送去?”
皇后道:“我也有这个意思。”女儿年纪也大了,要给她打开社交的场子,便道,“你带着太医,然后再带些药丸一道去看她。都是一家子的人,也别生疏了。”
“是。”安阳逃也似地奔出椒漱宫。
领了太医,及宫中的赏赐,便带着宫人们往慕亲王家的别业而去。出了行辕,正巧遇到了李少卿。
李少卿连忙下马,站至一旁,让公主轿舆先走。
安阳命人停下,问道:“李大人,这一路要是去哪里?”今日的小朝会,并没有大理寺的事,可见他行事匆匆,怕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李少卿笑道:“禀公主,太常寺那边出了些小事,微臣去看看。”
太常寺掌管礼乐,安阳自是没放在心上,只是道:“不过是一帮舞姬伶人,这也要劳动大理寺去断案子?太常寺的人莫不是偷懒吧。”
李少卿毕恭毕敬:“皇家无小事。”
安阳摆摆手:“也罢,这些人也不懂断案之道,有劳李大人了。”
“微臣职责所在。”李少卿又退了几步,“恭送公主。”
见安阳的轿舆走远,李少卿这才长舒一口气,擦擦汗,翻身上马:“总算是对付过去了,驾!”勒马立刻朝着舞姬们住的别所而去。
原来昨天夜里,宴席散去后。一个舞姬居然想趁着大家都乏了,想要擅自逃跑。按说这种小事交给太常寺的协律郎办即可,奈何这位舞姬居然牵扯到了一位贵人,这下事情就有些大了。大理寺是断案子方面的专家,李少卿人缘又好,虽说喜欢拍皇帝马匹,但为人在断案以及法典的知晓程度上也是专家级别的。奈何当时已经太晚,不好打搅他,这才拖到了今天早上将他请来。
太常寺的人来请李少卿的时候也只是说了个大概,刚到了地方,李少卿立刻进了屋,带上了门窗,协律郎已等候多时。
“这事儿还有多少人知道?”李少卿连水都没喝,直接问道。
协律郎道:“昨晚便封锁了消息,守卫们也只当是舞姬擅自出逃没当回事大事。”
听此言,李少卿暂时放下心:“做的不错。那东西带来了吗?”
协律郎朝着一旁的心腹点头,不多时,那人端着一个托盘走进,上面放着一把折扇。李少卿打开一看,折扇尾处清清楚楚落款一个“简”字!
“您看……这到底是不是那位的?”协律郎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来一个舞姬出逃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居然牵扯出朝中重臣之子,而且这位爷还是东宫的幕僚,若是处理不当,得罪的可是东宫啊!
李少卿缓缓合上扇子:“这扇子……是真的。”他见过简宁的私人印信,这扇子上的印章以及落款,都是他的手笔,这一点绝对没错。只是这种私人物件,又是怎么会落在一个舞姬手上?
李少卿道:“带她上来,我要好好审问。”
协律郎的为官信条之一:放开,让专业的来!当即二话不说,便将人带上来了。
那舞姬战战兢兢地过了一夜,此时又见到一个官老爷立刻跪了下来。
李少卿不怒自威,低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昨夜为何出逃?”
“小人名叫雪儿,昨夜只因,只因……”雪儿吞吞吐吐。
协律郎猛地拍响桌子:“说!”
雪儿大惊立刻道:“只因简公子说要与奴婢私会,所以才趁夜逃出……”
李少卿微微挑眉:“你说简公子与你私会?证据呢?”
“折扇为证。而且简公子说,侍卫们三刻换班,三刻是守备最为薄弱,所以让小人在哪里等候。”
简宁时常出入皇宫,对宫中侍卫的轮守十分熟悉,知道这些很正常。又有折扇为证,加之简宁自身风流品性,三者契合,倒是相互应证了。
如果不是李少卿亲眼看见简宁昨夜醉的不省人事,被白庆之和徐瓒二人一道架着回去,他怕是会信了这舞姬的话了。
可惜,百密一疏!
“放肆!”李少卿斥道:“简宁昨夜大醉而归,被人抬回简府,再没出来。试问他若是与你私会,又为何要大醉?!”
雪儿昨夜没有等到人时,便知道事情有了变故,如今却也只能死撑着道:“也许……也许是他忘了。大人,小人说的句句属实,有折扇为证啊。”简宁是一直到后半场众人快散席时才醉的不省人事。而舞姬们所住的地方离摆宴宫殿差不多有半个时辰的距离。这就是古代没有通讯工具的悲哀啊!
“谁知这扇子是不是你偷来的?!”李少卿立刻问道。
“大人,看来不打这女人不会说实话了。”经过这一审,协律郎也明白过来。简宁肯定是被人盯上了,所以那人买通了舞姬想要泼他一身脏水。哎,也难怪别人用这种损招,那简宁本就风流纨绔,若是遇到大意的官员,说不定就让那暗中之人给得逞了!
李少卿待的大理寺可不是太常寺这种风雅地方,他想的更深。简宁现在是东宫司议郎,掌侍从规谏,驳正启奏。他虽有些不着调,但正事上的言行还算规矩,否则皇帝也不会将他视为驸马人选。若是这个时候出了生活作风上的差错,还跟太常寺里的舞姬有私通!不管事情是不是真的,只要传了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番,加之广大群众对这种花边新闻都是喜闻乐见的,到时候明里暗里的脏水一起泼上去,那后果,不仅皇帝对简家有了成见,怕是对东宫也……
这招够阴损!
李少卿背后出了一身冷汗,如今只能庆幸:简宁,你他妈昨晚上醉的太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