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了好久,她一会儿低头,一会儿又仰头高望,最后,就在南宫密决定要走过去和她相遇时,心悠却向一条巷子穿行而过,南宫密微一愣神,又急忙跟了过去。
一前一后,前面的人不再心神恍惚,走得很急,像是急着要去见一个人一样,而后面的人则小心地跟着,有着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叫住她。
穿巷而过,又走到另一条巷子,南宫密认得这个地方,这是比较穷苦之人的栖身之所。在这里,十余里的长巷之中,住着千百家生活在社会低层的苦力们。这里有当下人的、有码头背货的,也有脚夫和小货郎。她到这里干什么?南宫密心下一疑,决定先不叫住心悠,他则更加小心地追随在心悠的身后,和她保持着距离。
走了很久,来到一间破落的遮不了风雨的屋前,心悠停了下来,高声叫了起来。
“小小,快出来看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破屋里跑出一个两岁左右大小的男孩子,一身破烂的衣服,一头脏乱的头发,还有一脸的黑灰。
“娘,娘。”
小家伙高兴地晃晃悠悠地奔到了心悠的腿边,一把抱住了心悠的小腿,高仰起头来,噫噫呀呀地叫着。
稚嫩又清晰的叫声让南宫密刹时呆在了当地,惊惧的眼里有着不可置信和难以言语的情绪。这个孩子叫她“娘”,她是专程来看他的,她对他的笑有着慈爱,他对她亲近而又喜欢。
“快看看,这是什么?”
蹲下身子,心悠从怀里拿出糖果来,像是献宝似地在小小的面前晃着,立时引来小小咯咯地笑声,“糖,糖,小小爱吃。”
缠着心悠的手,小小眉开眼笑地一颗一颗地往自己的手里抓去,小孩子见到糖的兴奋,让他忘了他的手有多小,根本就抓不紧这些糖果。
“哎哟,你抓不牢,来,咱们到屋里,放在桌子上吃。”
南宫密如在晴天里被一场冰雹淋到,浑身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中一样,他的脸色惨白,他的眉头紧皱,他的唇角僵硬。三年前的那些可耻经历又跳跃在他的眼前,三个男人,不同的嘴脸,不同的嬉笑,相同的占有。谁是孩子的父亲?自己又有几份可能是她孩子的父亲?
南宫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那个地方的,也不知道心悠最后是怎么回宫的,如果不是看到了那个小孩,如果不是那个小孩叫她“娘”,他想,他陪着心悠回宫,这一路上,他们可以重温旧梦,他们可以重归于好。
但是,老天总是在跟自己开玩笑,痛苦了三年,刚刚才悔过自新的想明白自己不会介意心悠的那一段往事,自己还是很想和她在一起。可是,这突来的孩子,这突然的一声“娘”,又一次让南宫密迷失了,宛如走在迷宫之中,寻不到出去的路,又走不回进去的门。
爱她?是。
想和她在一起?是
答案很肯定,没有一丝犹豫不决,南宫密躺在床上,想了许久,抛开了那个孩子的事,他在心中问了自己两个问题,而答案是肯定的。于是,他安心了些,觉得还是好好的先睡上一觉,然后再去考虑那个孩子的事。如此一想,南宫密翻了个身,闭上眼睛,强迫着自己睡觉。
越是想睡,却是越睡不着,脑中不由地总是浮现出心悠的样子,还有那次心悠在夜里偷进他房间,给他脸上画乌龟,偷偷亲他嘴巴的事情。
记得她的唇是香的,也记得她的身子软软的,还记得她的脸烧得快要烫手。也许,自己就是在那个时候,爱上了这个大胆的、敢偷亲自己的大眼小宫女。
“南宫密,为何要告假?”
“统领,我有些私事要办。”
“速去速回,这些天正准备着皇上秋猎之事,万不可掉以轻心。”
“是,属下遵命。”
南宫密一夜没有睡好,今儿一早向侍卫统领告了个假,出宫去找那个孩子,他想再看清楚点那个孩子,想从孩子的脸上找出答案。对于心悠,他是不会放弃的,而对于那个孩子,他想一并接受,但又深切地想知道,那个孩子是否就是自己的孩子。
路程不远不近,南宫密没有选择骑马或乘轿,他是走着去的。而这一路,南宫密走得极慢,多少次想要回头,不敢再继续走下去,可又告诉自己,必须得去看看,必须得去面对。多少次想对自己说,既然对心悠报了不离不弃之心,又何必去在意一个孩子,可孩子那声“娘”又总在他耳边回响,让他的心在颤抖,害怕以后的一声“爹”会让他极不适应。
“打死你个小兔崽子,让你再贪嘴偷吃。”
“怕怕,小小,怕怕。”
追打着小孩的妇人蓬头垢面,高举又落下的擀面杖一点都不会顾虑它的势头有多猛,完全都有可能会把一个小孩的脑袋打破,完全都有可能会把一个小孩打死。
“跑,你跑。”
“娘。”
南宫密看到那个叫小小的孩子,根本就躲不开那一下一下落下来的棒子,呲着牙在不停地闪躲着,却又是无路可逃,脸上、头上、身上挨了不知道多少下,一张小脸皱成了一团,泪水挂在脸颊上,让人看着心疼。
想也未想的,南宫密急冲而去,可那个妇人听到后面传来的另一个孩子的叫“娘”声,突然丢下了小小,气鼓鼓地冲了回去。
“我说小兔崽子,你怎么又跑出来了,你手里拿的什么?唉呀,我的面,打死你个小兔崽子。”
“怕怕,跑,跑。”
小小回头看了一眼妇人打着另一个孩子,他转身就跑,猛然撞在了一个高大之人的腿上,小小的身子向后仰倒而下。
“没事吧?”
南宫密没有抓到妇人,却撞飞了小小,一双大手接住了他的小身子,托着他的腰,南宫密的心“嘭嘭”乱跳着,急忙问着,并用他的一只手腾出空来,四下里检查着小小的身子。
“怕怕。”
小小向前一探,将小小的身子投入了蹲下来的南宫密怀里,一双瘦小的手抱住了浑身僵硬的南宫密,还使劲地在南宫密的怀里蹭了蹭。
这个小小的身子,正信认地将他的害怕依靠在南宫密的身上,寻找着南宫密的安慰。南宫密僵直的身子绷得有如快要断了的琴弦,久久地不能放松下来,汗水湿了后背,一双大手也不知道该摆到哪里去,只好放在蹲着的大腿上,静静地一动不动。
一颗动摇不定的心,在小小投入他怀抱,寻找到了他的保护后,慢慢地摆正了位置,不再左移右摆,心底深处的柔软触动了他紧绷着的神经。
“不怕,不怕。”
笨拙地抬起手来,在小小的后背轻轻地拍着,南宫密发现,在他的轻拍下,这个孩子不再发抖了,心下一阵欣喜。
“不怕,小小不怕。”
从南宫密的怀里抬起头来,小小好奇地盯着这个长得极为好看的大叔,学着南宫密的话,年幼的他感觉的到,这个大叔不会伤害他。
“你叫小小?”
“小小。”小小点着头,重复着。
“你娘叫心悠吗?”
“娘,悠。”继续学着舌。
“你爹是……?”
南宫密犹豫着问出半句来,看到小小不知所以地盯着自己的嘴,南宫密觉得喉咙紧得发干,吐不出话来。
“爹。”
小小等了一会儿,见南宫密不再说话,晃着脑袋极力地思索了一下,稚气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叫出一声“爹”来。
猛然丢开小小,南宫密几乎是向后蹲跳开的,重心不稳之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愣愣地瞧着小小,好像看到了鬼一样。
“咯咯,爹,玩。”
小小被南宫密突然的跳开吓得愣了一下,随后就像是南宫密在与他玩一样,南宫密的那个动作让他好奇而兴奋,高兴地拍着巴掌,叫了起来。
“咯咯”笑着的小小,眯着原本就小得可怜的眼睛,几乎让人觉得他的眼睛是一条缝,大大的嘴巴张着,一张黑乎乎的脸是原本的肤色偏黑和没有清洗所致。
南宫密笑不出来,有些可怜地看着这个小孩子笑得开心,而他那张找不出任何自己和心悠影子的脸,明显地有着饥荒少食的迹象。
苦涩地心泛开来一波一波的波涛,一双自然举起来的手,将小小抱坐在了他的腿上,紧紧地抱着他,让他继续地在他的怀里“咯咯”地笑着。而南宫密自己,也就地坐着,没有起来的意思。
清晨的太阳照在大地之上,落魄而脏乱的贫民巷子里,有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怀抱着一个破衣烂衫的瘦黑小孩,坐在地上,让早早就要去勤苦赚钱的穷人们四目相对,好奇而惊异万分。既使惊异,但也无人敢于上前询问,太过悬殊的身份地位,自是从衣着就可以辨别出来的,穷人们向来懂得低头沉默。
“痛痛。”
小小开始不停地挣扎了,拳脚都用上了,对于南宫密来说,小小的拳脚轻如棉花打在身上一样,不痛不痒。不过,为了尊重小小的意愿,还有看看他到底怎么了,南宫密松开了小小,打量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