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老夫人有请!”先前进去通报的五管家出来了。
云桥淡然地点点头,却彬彬有礼地抱拳道:“多谢管家大人,您先请。”
于是,那位精明干练的五管家就引着云桥走进“丰园”。一路上亭台楼阁假山小桥差点没将她转晕,好在没走一会儿,就到了丰园的外客厅。
门外站着四位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见五管家引了云桥进来,几乎同时揖身行礼,而后偷偷打量云桥这位年轻的“神医”。
云桥跟着五管家进门,又候在珠帘外面。只见四面墙角都用银盆置着冰块儿,一丝丝的寒气袅娜地飘散开来,让刚刚从外面细碎的阳光中走过来的云桥感到一阵冰凉的舒爽,仿佛自己前世时大热天吃了冰棍似的惬意。
片刻闪神,屋内的侍女已经打起珠帘,请她进去了。
云桥收起恍惚的心思,端步正色走了进去。
主位前依旧垂着一道珠帘,恍惚能看到帘后有位头发花白的老夫人端坐在主位上,两个侍女一左一右站在主位之后,手执团扇,正轻轻为主母扇风送凉。
云桥拱手鞠躬道:“学生沧州柳紫金参见洪老夫人!愿老夫人身体安康,福寿绵长。”柳紫金,即柳子衿,本来就是这个身体的名字。既然已经绝然地离开凌夏,就让一切从新开始吧!与凌夏山盟海誓的聂云桥已经死在大火中了,现在的她是重生的柳子衿。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能一直沉浸在凌夏的阴影中。
老夫人透过珠帘仔细看了看这位年轻的“柳神医”,但见他虽然年少,然身形高瘦,风神如玉,一身白色布袍,却令人赏心悦目。观其神色,更有一种难得的沉稳气度。
观其神,闻其声,老夫人对这位柳神医立即有了几分好感。
“想不到柳神医竟如此年轻。快请坐下!”
子衿微微一笑道:“老夫人客气了,学生只是略懂岐黄之术,行医日浅,不敢妄称‘神医’之名。”而后,她微微鞠躬,然后便挥袖大方地坐下来。
老夫人暗自点点头,立即便进入正题。
“管家应该都跟你说过了,不知柳先生对肺热之症可有良方?”
子矜神色从容地回道:“所谓药医有缘人,肺热之症本不算疑难杂症,而少爷的病竟然久久不愈,想来是另有隐情。子矜不敢狂妄,在没有确切地了解病情之前,不敢给老夫人任何保证。”
“柳先生是说需要先看看病人么?”老夫人暗自点头,这位柳先生人虽然年轻,但说话沉稳,不见半分狂妄,看起来倒不像是招摇撞骗的。
“不急。”子矜摇摇头,依然稳稳地坐着,还端过旁边茶几上侍女奉上的茶喝了一口。
“不知柳先生还有何高见?”
子矜走了这么远的路,一直口渴,但也不敢牛饮,只能小口小口地抿了两口润润喉,便放下茶杯正色道:“既然之前多位大夫都确诊少爷只是肺热之症,想来应该不会错的。子矜自问并不比他们高明多少,若说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也不过是针对病人的病情病因辅以心理治疗,以求达到药半功倍的效果,如此而已。因此,学生现在想知道的是,少爷久病不愈,其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哦?不知柳先生以为会有哪些原因会导致病情久不见好转呢?”
子矜自信的笑笑,说:“确切原因老夫人应该知道一些,子矜初到贵府,只能猜测一二。据我所知,但凡富贵人家有恙,大夫们往往老成持重,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下药之时斟酌再三,用量往往比正常状况下要小,这是其一;其二么,富贵人家的子弟,自幼娇生惯养,虽有丫环侍女服侍,然良药苦口,服药之时多半不会按时按量,而服药之后又常常以果脯蜜水香茶等压制药味,多多少少于药性的吸收有些影响;其三,富家子弟,平日里疏于锻炼,体质本来就不好,一旦生病,父母更是小心谨慎,整天关在房中休息。却不知长期卧床,长时间呆在密闭的房间里未必有利身体健康。长此以往,病人的身体自然越来越差。”
老夫人在珠帘内听得连连点头。
“先生说得不错,老身就这么一个孙儿,打小身体又不太好,确实不免溺爱迁就了些。好在这孩子聪明上进,倒也没有辱没我们洪氏先祖的英名。他这病还是年后起的,一直拖到今日,主因还在他自己。这孩子心气高,向来自傲,不过因为老身一句话就耿耿于怀,几个月来换了无数的大夫,他始终不满意,不听医嘱,这病就这么越拖越厉害了……”
从这话中便可知道,洪老夫人确实是很疼爱这个孙儿的,连介绍病情都不忘夸赞他几句。
心气高,向来自傲?大凡富贵人家的子弟都有这毛病。偏偏这个洪家少爷不但家世好,又是家中的独苗,还学富五车,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当然,所谓的第一才子,也不知道其中有几分水份。毕竟有着样的家世在前面,只要他不是个草包,估计都能冠以才子的美名。
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华”,也难怪祖母溺爱,最后导致身体赢弱了。
子矜点点头,总算弄明白了一点。原来这位少爷是在跟祖母赌气来着,竟然拿自己的身体作武器,也不知道该夸他勇敢(不怕死)呢还是骂他笨。
子矜又在脑子里仔细想了想这位少爷的性格脾气,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如此,便只需知道最后一件事情就可以了。
“敢问老夫人,不知道您与少爷之争究竟为何?不知您是否打算退让,或者还是以开导少爷为主?”
提到这个,老夫人立即沉默了下来。子矜也不着急,她知道既然洪少爷不惜以自己的健康为赌注相争的,定然不是小事。而自己不过是个外人,说与不说、退让与否人家自然需要权衡一番的。
趁此机会,子矜喝干了茶杯里的茶,然后将茶杯递给身后的侍女,自然地说:“劳烦姐姐再来一杯!一路行来,倒是渴了。”
老夫人端坐帘后,一面考虑,一面观察子矜。但见她神情自然随性,心中倒也颇多好感。只是自己孙儿的事情实在是……这万一要是传了出去……
“不知柳先生师从哪位名医,家中还有何人?”
子矜早就猜到她要这么问了,本来早有准备,只是想起自己不知流落何方的孩子,想起弃自己于不顾的父亲,心下黯然,脸上的笑容自然十分勉强。
她长长一声叹息道:“人人都有一段伤心事。子矜自幼丧母,父亲与母亲夫妻情深,一直没有续弦。子矜所学医术乃是家传。自三岁起,父亲就教导我识别草药,五岁后,父亲出诊就带着我在身边。到我十三岁时便已经出师,父亲觉得没有什么好教我的了,便独自外出云游去了。”
“不知柳先生年方几何,可曾婚配?”老夫人看着子矜的神色,总感觉她的悲伤不在于此。
子矜的哀伤再也无法隐藏,不过神色转换间,那种深入骨髓的悲切便默默散发开来,令人望而心酸。
“学生家中本有薄产,自父亲离去后,我便在家用心读书。我总相信书中自有千斤粟,书中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其实很少出诊为人治病。十六岁时父亲忽然回家为我娶了一房妻子,那是我生命中最难得的幸福时光。可惜好景不长,去年八月,妻子艰难产一个儿子便去了,我第一次做父亲,什么都不会,便给儿子找了个奶娘。这奶娘很能跟,不但将孩子照顾得很好,闲暇时还帮我打理家务,对我父子关怀备至,久而久之,我也当她是亲人一般。我将家中房契与现钱全都交给她打理,自己专心读书。今年三月,几位同窗邀约一起出去踏青游玩散心,不料等我一月之后回家才发现家中田产老宅都被她变卖,连我的孩子也不知去向……”
说到此处,子矜已是声音哽咽,眼眶发红。她一再克制着自己才没有失声痛哭,然而心境却沉浸在失去孩子的悲痛中,久久无法平静。
“也是为了寻找孩子,学生才背起药箱走街串巷,一面治病救人给孩子积些功德,一面打探孩子和奶娘的下落。”
老夫人在珠帘后也忍不住抹了抹眼角的泪水。只有做过母亲的人才明白失去孩子的痛苦,老夫人想不到这位柳公子年纪虽轻,却有如此悲痛的经历,心中不由得也有些怜惜之意。
“柳先生放心,吉人只有天相,相信令公子定然平安无事的。以老生看来,柳先生年纪轻轻,医术却是不凡,这样吧,先生若是为我孙儿治好顽疾,就由老生作主,为先生再娶一房妻妾,待明年再生一个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的也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