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想容侧头看了子衿一眼,小声叮嘱道:“绝对不能让皇上看出你和哥哥的关系!”
子衿暗自吸了一口气,压抑着对皇帝的恐惧和愤怒,轻轻点头,又反问了一句:“他知道么?”
凌想容自然知道云桥是什么意思。她轻轻嗯了一声,洪飞扬的事情哥哥是知道的,只是瞒着云桥罢了。
她原本以为今天设宴只是皇上为了与云桥和解而特意安排的,如今看来似乎不止于此。
见皇后过来了,其他人都跪下接驾。
子衿扶着想容,向皇帝略欠了欠身,皇帝已经赶过来搀扶她们两个孕妇。子衿见皇帝过来,便放开想容躲到一边。
李明道本来预留了两个位置,一左一右紧挨着自己。却不想子衿径直走到皇后身边坐下来,看都不看他一眼。李明道无奈地瞪了她一眼,她心中惊恐,紧紧挽住想容的胳膊,低着头靠在她的肩头。李明道心中一痛,立即收敛了怒色,担心再吓到她。
李明道也算是相当有亲和力的一个皇帝吧,平时与亲近的人在一起时架子也不大,这一次为了与子衿和好,可说是费尽了心思。
他让人布置了一张大圆桌,君臣妃子男男女女竟然坐在一起。若是让礼官看到了只怕又要啰嗦进谏了。所以,这次他没有找太多人,在此的几个都是心腹。
桑嫔也是知道子衿身份的人,她偷偷看着坐在皇后身边的子衿,心中颇不是滋味。虽然说柳妃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皇上的,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上对柳妃有多好。但桑氏向来与杜氏走得近,如今还能完好如初,多亏了堂弟桑陌,如今她还能有这份地位,心里还是知道好歹的。不是自己的,她已经不敢妄想了。
如今离开席还有一点时间,桌子上放着水果和点心,几个人围坐在一起不过说说闲话。
李明道看子衿丝毫不看自己,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一点都不像平时的她。他骂也不是,怒也不是,心中烦躁不已,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不再惧怕自己。他发现自己还是喜欢那个敢对着他吵对着他叫的柳子衿。
直到子衿取了一块酥软的桃仁千层饼吃起来,李明道才找到献殷勤的方向。他放眼看去,只见桌子上有子衿喜欢吃的蜜水荔枝,(就是将新鲜的荔枝剥壳去核,放在坛子里用蜂蜜腌起来,这个时候取出来食用。)便盛了一盏,越过皇后,亲手给她递了过去。
只见白玉盏中盛着白的荔枝肉和浅黄的蜂蜜水,其中一个白玉勺子,只看着便赏心悦目。
子衿淡淡地瞥了一眼,没有动作。
李明道只好尴尬地冲皇后笑笑,说:“皇后想吃什么?”
见此,子衿才算有了底气,忍不住冷哼一声,挽着想容的胳膊道:“假心假意,皇后姐姐,咱们不理他!”
皇帝面上讪讪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然而心里却一下子高兴多了。他知道子衿肯对自己耍脾气,还是想自己哄着她吧?如此看来,皇祖母真的没有骗自己,她真的没有离开的心了。想到这里,李明道不禁有几分得意,同时也忍不住感叹。想他李明道贵为当朝天子,如此低声下气、耐心宽容地对她,她如何能不动心?
只是这丫头也当真可恶,非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自己下不来台么?正在为难,就见坐在子衿身边的凌夏将那盘蜜水荔枝端了开去,自然地说道:“孕妇还是少吃蜂蜜的好。”
原本按照李明道的设想,皇后下面是凌夏的座位,没想到子衿坐在了皇后下面,如此,倒成了子衿与凌夏坐在一处了。对这样的座次,李明道本来极其不舒坦,然而此刻凌夏不以为然地一句话算是替他解了围,为此,他不禁对凌夏投去感激的一瞥。
凌夏面上力图镇定淡然,然而内心却极其紧张。在皇帝面前,这个分寸极其不好掌握。他大部分时候都看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就担心自己情不自禁将目光落到子衿身上去。
子衿担心皇帝看出异样,继续挑刺道:“知道孕妇不适合吃,却偏偏端给我,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李明道难得主动服侍人,却得到这个结果,兀自气怒不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正要发作,却见她抬头状似无意地瞥了他一眼,眼中依稀有两分得意之色。李明道满腔怒火一下子就消散了去,暗道:罢了,只要能让她高兴,自己丢点面子有什么要紧?反正在此的都不是外人。
凌夏见此,越发担心起来。皇上对云桥的忍耐令他震惊,足见他心里有多么爱她,对她是多么的势在必得。于是,他再次出声道:“臣妻怀孕的时候曾经说过,孕妇吃多了蜂蜜,胎儿受激素刺激,可能会长得特别重,导致生产的时候难产。皇上日理万机,哪里在意过这等小事?二位娘娘不要错怪了皇上一番好意才是。”
李明道闻言,立即喜笑颜开,连连点头道:“安之所言甚是。朕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
子衿轻轻哼了一声,算是放过李明道了。
李明道感激地望着凌夏,这大舅哥好!
凌想容心里也很紧张。她平时很少看到云桥与皇上相处,见她对皇上冷嘲热讽,着急得半死,却想不到皇上竟然如此偏宠云桥,心里难免有些泛酸。哪个女人不想得到夫君的宠爱呢?她以前那样冷静本以为李明道作为天子不会爱人,如此才明白他不是不会,只是不会给自己而已。
但如今的凌想容早已经不是几年前天真单纯的凌想容,她很快就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引开话题道:“桑小姐才貌双全,平日里倒是难得一见,今日不知道能否有幸一见?”
她明白,皇上今日将桑雨烟一起叫来,多半就是要给哥哥指婚的吧?她得想个办法破坏掉,同时刺激一下云桥也好。她哥哥可是有很多名门闺秀争着想嫁的。
“谢皇后娘娘夸赞,如此,雨烟就献丑了。”桑雨烟早知道皇后娘娘对桑凌两家的联姻似乎有些意见,她猜测着多半是因为自己的堂姐之前与皇后有些恩怨。如果能趁此机会消除皇后娘娘对自己的成见,有了她的支持,自己要嫁入凌氏就容易多了。
“好,好!”李明道抚掌道,“朕听子暮(桑陌的字)提起过,这个妹妹可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闺阁才女,今日正好见识见识。”
对皇后引开话题免除自己的尴尬,李明道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暗自庆幸自己这个皇后选得好,这样的大度、机智、明事理。
桑雨烟向帝后蹲身行礼,然后便从宫女手中拿来自己独特的乐器。
子衿一见,不由得也睁大了眼睛……竟然是有五十弦的瑟!
古语有琴瑟和鸣,琴她倒是常见,瑟却从未见过。
李明道偷偷看了看子衿,发现她眼中颇有兴趣,心里也有几分得意。让桑雨烟趁此机会展现才艺,这可都是他和桑陌商量好了的。
桑雨烟弹奏的曲子名为《玉堂春》,子衿从未听过,但确实动听,仿佛描绘了一片繁花似锦的暮春景象。瑟比起琴音域更广,高音清脆,低音雄浑,将一首曲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一曲完毕,人人赞好。
桑雨烟羞涩地半敛面,再次向帝后蹲身行了一个常礼,道:“常听哥哥说,柳妃娘娘乃是当世第一才女,不知雨烟能否请柳妃娘娘指教一二?”
李明道微微一怔,面上有些紧张。之前并没有商议过有这一出,他实在担心子衿生气。
子衿也怔了怔,心里好生诧异桑雨烟的敏感。
刚才桑雨烟弹奏的时候,她趁着大家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匆匆和凌夏对视了两眼,难道竟被桑雨烟看到了?
周鑫隐隐明白皇帝的心思,也跟着附和道:“柳妃娘娘的才华皇上和臣都是亲眼见识过的,当初那一阙《沁园春》几乎让臣等惊为天人!不知是否还有机会得见娘娘妙笔?”
桑陌也不知道妹妹在搞什么,可是如今骑虎难下,他也只能跟着妹妹的意思道:“子暮不才,平生颇为自负,但对柳妃娘娘却是心悦诚服的。不知今日能否有幸见识见识娘娘的惊世才华?”
子衿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淡淡地说:“准备笔墨吧!”
李明道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立即有太监送上文房四宝,很快就研好了墨。
子衿站起身来,不暇思索提笔就写,洋洋洒洒就是一首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天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桑雨烟震惊地念了一遍又一遍,望着子衿的目光已经彻底变作了崇敬。之前,她心中对皇上如此看重一个寡妇一直无法理解,特别是自己崇拜的哥哥也那样推崇这个女子,让她心中颇不服气。待到刚才亲自见识了这位娘娘的狂妄,连皇上也不放在眼中,她心里立即起了一争高下的念头。但如今,她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