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净说肯定不是,电台藏在这里没人知道,寺院内部也不全知道。宪兵特务绝不会知道,假设知道就不是翻找,直接抓人向你要东西。
“宪兵特务手段很多很辣,他们冒充……”昌性师傅担心道。
“我们约定特别的凭证。”空净讲了这块石头,她跟两个尼姑住在一个房间,保管重要凭物石头不方便,请师父代为保管。
空净的生命结束在铁路旁。那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早晨,她外出为学校的孩子化缘--取暖用的苞米瓤(玉米芯),走到铁路边儿上滑倒,护路的日本守备队士兵在水泥地堡里望见她,不幸给一只色狼盯上,将她拖到路基下的雪窠儿强暴。
尼姑奋力反抗,日本兵发泄完兽欲,用刺刀挑死并大卸八块。监院师带人来收尸,怎么找还是缺少一只胳膊。一只野狗叼走空净的胳膊,不知什么原因狗放弃吃它,丢在路旁,被同义栈的赶车老板发现。
监院师见到空净一双圆睁的眼睛里有未了的事情,心不净走的,是什么呀?自然想到电台……接下来监院师替空净等待,持石头的人来到面前,慎重起见,还是详细问,看来人能否准确说出来取什么东西。
“一部电台。”梁耀臣说。
监院师相信了他,问:“什么时候取走?”
“急用,您看什么时间合适?”
“今晚。”
梁耀臣与监院师约定晚间来取电台。当晚取出,顺利带到客店的房间里藏好。电台在手上,任务完成大半,富墨林他们来取走,任务彻底完成。
下午,梁耀臣来到中央公园。冬天寒冷的缘故还是日本军人的忠魂塔在这里,游人很少,多是日本人。他神态从容在公园里徜徉,反倒没人注意他。
“他们来了不这么早。”他心想。
从三江到四平街最快需要半天时间,即使起早也要下午到达,当天应该返不回去,要住下来。他所住的同义客店客人不多,部分房间闲着,他们来了可以在此住宿。
与冰天雪地相比,公园中有一座小花窖,隔着结层轻霜的玻璃,可看到绿色植物,仙人掌、虎尾蓝、万年青……木本的草本的都有。梁耀臣离开花窖去看动物,叫动物园有那么几只动物撑门面,一定是从白狼山里捉来的,黑熊、狐狸和雪貂。
相约的人出现在动物棚前,梁耀臣走过来,一起到一空地方说话。富墨林说:
“我们来了七人,他们在饭馆吃饭,我过来见你。”
“七个人?”梁耀臣问都是什么人。
富墨林讲了七个人后,问:“东西怎么样?”
“取出来了,放在客店里。”
“客店的环境怎么样?”富墨林问是否能喂马,有的客店能住宿,但不能存车和喂马。
“不错,他们店里养着几挂(辆)橡皮轮马车。”
“今晚我们住在那儿。”富墨林说。
往下他们商量见面的方式,赶车的、炮手无所谓,尼莽吉是必须见梁耀臣的,借口也是来为他取东西。梁耀臣说:“我跟你一起去饭馆,见尼莽吉。”
“早见也好,”富墨林说,“我对她说为你来四平街取古董,你往古董上说。”
古董?梁耀臣觉得说古董好,电台多层包裹伪装,最外边是木箱子,钉子钉着,像是贵重玩意。这是糊弄她,应付可能出现的检查,富墨林说:“尼莽吉要买些衣物、化妆品,电台混在大箱小箱里边,不会引人注意。明早装到车上,然后立马出四平街,到了三江好办了。”
“行。”
四平街最有名的风味是李连贵熏肉大饼,未到地方,尼莽吉在车上说:“吃顿熏肉大饼!”
“在哪家饭馆?”梁耀臣问。
富墨林他们等吃李连贵熏肉大饼,生意火,吃饭要排队……带着熏肉的特殊香味,他们一起回到千草町9号的同义栈,登记三个房间,富墨林和梁耀臣住在一起。
利用下午的时间购买东西,留车老板子在客店里喂马,炮手保护小姐尼莽吉上街购物,回来连帮提东西,富墨林自然要陪同,梁耀臣没离开客店,一步没离开房间,目的照看电台。
晚饭前上街购物回来,特意放到梁耀臣住的房间里,堆满半屋子。
夜晚关上门,梁耀臣他们开始行动,取出装电台的箱子,张冠李戴地将一个纸壳箱子套在外面,用绳子捆绑好,同其他物品放到一起也不显眼,明天早晨随其他物品一起装上车。
次日早晨,梁耀臣紧紧握住富墨林的手,说,“墨林,一路小心,早日收到你们的消息。”
“保重!”富墨林道。
玻璃马车没有多大空间,放了那么东西显得拥挤。尼莽吉还是来时样子,跟富墨林面对面坐着。他俩的关系怎样坐都无可厚议。多双眼睛下尼莽吉心里不一样,背地做了过格的事--跟未婚同床,明面上男女授受不亲。玻璃透明,即可从里向外望,也可从外向里看,车厢外的眼睛要看的话,什么都能看得到。
出四平街经历一次有惊无险,快要出街时,忽遇到一个卡子,临时设的卡,着黄色军服的日本宪兵,穿黑色警服的警察,他们检查过往的车辆,在玻璃马车前有一辆老牛车,拉的像是泔水桶,警察正捂着鼻子检查,宪兵持枪在一旁监督。
“他们像是找什么。”尼莽吉说。
富墨林心里比她紧张,连泔水车都检查,玻璃马车能躲过检查吗?电台混在其他物品中,不认真查看还好,认真检查发现电台不难。逃是逃不掉的,离卡子很近,他们已经看到这辆车。硬着头皮接受检查,随机应变吧!
“过来,把车赶过来!”警察喊,狐假虎威,有日本人在身边,语调充满仗义。
车老板子下车,撇下马车走过去,说:“老总,三江商会会长的妹妹,尼莽吉小姐要结婚,我们来买嫁妆。”
“愿谁谁,是我爹也得检查。”警察说,大公无私的样子。
车老板子说软乎话,搬出三江商会会长照样不好使。他转身牵马过来,警察很横地拽开车门,见四姑奶头窝在富墨林怀里。富墨林绷着脸,问道:
“你们要干什么?”
“检查!”
“婚礼用的东西,你们也要检查?”
“哼!婚礼用的东西,皇帝的龙袍老子也外甥打灯笼--照就(舅)检查。”警察脸一抹黑谁都不认,横道地说,“箱子,包,一样一样打开,接受检查!”
“不合适吧,这里边有女人用的东西,你要看……”
警察早饭不知吃了什么,枪药味很浓,还夹杂着邪性味儿。他瞟眼四姑奶,说:
“愿啥啥,检查。”
宪兵曹长听到这边吵嚷走过来,他先仔细打量车,目光落在车辕子那个“索”字上,他对翻译一阵东洋语,富墨林听懂了,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听不懂,包括黑脸警察。
曹长说:“我见过这辆车。”
翻译官未懂曹长的意思,问:“太君……”
“你的问问,是不是索家的人坐在上面。”曹长说。
“哈伊!”
翻译官走上前,用一根二拇指触碰下黑脸警察,然后歪下头,一连串的动作,是表达一个意思:躲开!黑脸警察不是对谁都原则,对谁都豪横,要不然没有“狗咬花子”一说。他站到一旁,小狗看着大狗啃骨头那种神态。
“你们是什么人?”翻译官问。
“她是索家小姐,我是她的未婚夫。”富墨林说完加上一句:我们是三江商会会长索顾青的亲戚。
翻译官走回到宪兵曹长跟前,他们说话声音很低,在车里的富墨林没听清,曹长最后一句话他听清了:放他们过去!
翻译官高着嗓门喊:“太君说了,放行!”
警察扁屁(极小的屁)都不敢放,黑脸警察向后撤两步离车最远。富墨林在车里看到,宪兵曹长远远地向他们摆手,友好地送行。
“我的妈呀,吓死我啦!”四姑奶长出一口气,她见过最凶的动物,从未胆怯和退缩,宪兵、警察检查车令她惊悚。担心古董被发现,还不没收啊!丢了替朋友保管的东西,好说不好听,古董无处买到无法包赔人家,朋友包赔又不是那么回事,她想到古董上去才紧张,“开始是死活要检查,说放我们过去就放我们过去,抽风嘛!”
“那个曹长起的作用。”富墨林说。
四姑奶朝后眺望,已经出城很远,望不见什么曹长。她说:“宪兵的曹长……”
“他也许认识咱家谁,我想准是大哥……”富墨林的猜测应该接近真实,三江商会会长坐车到过四平街,经常出入日伪的重要的机关,遇到宪兵曹长,或见面、接触……他不往下猜测,一场虚惊过去,玻璃马车驶上雪野。
积雪在明亮阳光的照射下闪烁蓝色的光,望上去时间长眼睛因美丽而疲劳。
四姑奶坐回到世俗认为正常的位置上,头靠近车玻璃,眯起眼睛瞅着车外,视线范围不远,见到马蹄起落,嘎哒声音打击唤醒兴趣,她说:“我去骑马!”然后喊停车。
一个炮手将马让给她,炮手未坐到车厢里来,坐到车老板子的右车耳板--副驾的位置上。富墨林关心四姑奶的安全,其实大可不必。她老人家的马架(骑马技术)精湛,满族男人能骑善射,史料记载满族祖先:“耐饥渴,苦辛骑,上下崖壁如飞,济江河,不用舟楫,浮马而渡。”满族女人从小学手工缝制技巧,从纳袜底、做荷包开始。事实上出嫁时身价高低的标准,看针线活儿可不是看骑射,看我四姑奶还得用另类眼光,不然她准嫁不出去。
骑在马背上的四姑奶换了一个人似的,再现了驰骋在崇山峻岭之中打围狩猎满族先民英姿,从背面看她一个剽悍骑手出现在茫茫雪原上,她已经不满足窄小的线道,朝雪甸子跑去,急奔的马蹄扬起一溜雪烟,淹没了她的身影。
富墨林欣赏勇敢的骑手,而不是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自愧不如她,骑马远远不如她……他正在欣赏中,听到她的喊声:
“快来看呀!这是什么呀?”
反应最迅速的是三个炮手,他们拨马奔过去。
“怎么回事?”富墨林钻出车厢,问。
车老板子说:“小姐好像发现了什么东西。”
富墨林朝雪原跑去,远远听炮手说:“这儿有个人?他是谁?”
一个人冻僵在雪瓮子里,结满冰霜的口鼻处,可见微弱呼吸的迹象。四姑奶兴奋地说:
“他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