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狼洞,小松原喜出望外。
这个洞口开的并不十分隐蔽,拨拉开柳树条子便可以看到。他觉得花斑狼粗心大意,这样的洞穴容易暴露给猎人。
想弄到狼崽,只得进狼洞。
狼洞前小松原犹豫起来,他清楚自己干的是什么,掏狼窝啊!世间的种种危险,掏狼窝被列其中的。只身进狼洞,生命在刀尖上行走,稍有闪失,很难活下来。
“这是不是花斑狼的洞啊?”小松原想,性命攸关时刻,允许他想的多。
倘若不是花斑狼的窝,是其他狼的窝,难逃给狼咬死的厄运,这样非但救不了花斑狼,反倒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如何来证明此洞就是花斑狼的,小松原束手无策。迟疑一些时候,他孤注一掷,拿自己的生命作赌注,赌给一条母狼和它的两个幼崽。
狼洞开口很大,他爬进去基本顺畅。
小松原的生命中还没有进狼洞的经历,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有。确定不了洞里有没有野狼就贸然进去,他战战兢兢。
爬了一段,洞里越来越黑,他有一支宪兵队发的应急手电筒,照射的面积很小,但有了它照亮,心里踏实不少。
洞壁比小松原预想的光滑得多,没有浮土什么的掉下来,一些植物的根系纵横交错,可见洞是在一片茂盛的植物下面。
前面忽然出现了两个洞,就是说,狼洞分岔了。
“去哪个洞?”小松原犯起了难。
理论上讲,只有一条路通到洞底,可到底是哪一条呢?
动物建巢筑穴有比人高明之处,人类模仿蜂巢鸟巢已经有了建筑,其实狼洞更值得人类模仿。生活的习性决定了狼的建筑风格,换句话说,生存使狼必须有这样的建筑。
狼洞不是一条道通到底的,整个洞穴由起居室、储备间、卫生间等组成,多条通道就如一座地下迷宫,狼以外的动物,即使进入洞里来,也很难找到狼的卧室。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假洞和出口以迷惑入侵者。
小松原面前的两个洞,一条正道,一条歧路,他如果选择错误的话,那条路把他引向洞外,就是从这个洞口进入,从另个洞口出来,做了一次狼洞游,卧室没见到,自然没找到狼崽。
迹象,他力图通过狼走过的痕迹来判断哪条路对,可惜没有一点痕迹,只能抱蒙走了。
洞道忽然狭窄起来,双肘支撑不起来,手电筒只好叼在嘴里。他是一条虫子,四肢成为真正的爪来爬行。
幽暗的狼洞空气稀薄,小松原觉得有些憋闷,肺部像被重物压着。这一段对狼来说是安全通道,之所以狭窄而没拓宽,是作为防御关隘的,比狼体大的动物很难通过。
“噢,离老窝不远啦。”小松原心生喜悦。
韩把头给他讲过狼洞中有这一道防线。
“它紧挨着狼的宿处。”韩把头说。
希望有了,小松原加快了向前爬行。几米远的窄洞过去,面前豁然开朗,洞宽了,流通着清凉的风。
狼洞越来越大,可以蹲起身子,周围很宽敞了。他用手电往远照射,四只莹绿的光反射过来。
啊!是它们,狼崽。
小松原因激动,心剧烈地跳动,四肢没劲儿。终于找到了它们,花斑狼有救了,三条生命都有救了。
两只小狼崽不太欢迎他这个不速之客,它们的生活中除了母亲,没有别人到洞里来。如此形状的动物--狼的眼睛里形状是它们判断物体的重要手段,待它们长大后嗅觉才能发挥作用--它们头一次看到,出于本能它们对小松原充满敌意。
龇牙,小狼崽用露出牙齿来吓唬擅入者。一般的动物见到狼一排闪亮的牙齿,定会仓惶逃走。
小松原不怕,韩把头说过幼狼的牙齿很软,咬不断东西。
“我带你们去见你们的妈妈。”小松原对小狼崽说。
两只小狼崽紧紧挤在一起,准备携手对付他。
“我带你们走。”小松原伸手去捉。
忽地一只小狼崽咬住他的手掌,他哎哟一声,谁说狼崽不咬人牙齿没长硬,自己的手着实给狼崽咬住了,血已流出来。
如何让它撒口?小松原不想使用暴力,舍不得打它们。他想出办法,憋足一口气,吹进狼崽的耳朵,这招真灵,小狼崽松开口。
小松原带着两只小狼崽爬出狼洞,包在衣服里的小狼崽此时安安静静的,它们样子很乖。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那么狼之初呢?性本恶吗?他喜欢上毛茸茸的小家伙,实在说不上它们与狗崽有什么区别。
小松原走下土坨的脚步轻盈了。
花斑狼站起身,远远地望着小松原走近,样子很兴奋。它闻到了一种亲切的气味,确定日夜思念的幼崽来了。
“我把你的孩子们带来了,你这下相信我了吧……”小松原不管花斑狼能不能听懂他的话,他一边放狼崽一边说,“你别咬,我给你打开夹子,放你走。”
两只狼崽跑向母亲,母子团聚的情景令小松原感动,他的梦境里有相似的场面,母亲紧紧拥抱着从异国他乡归来的自己。
狼的世界里同样有亲情,小松原亲眼目睹花斑狼母子相见的感人场面。那一刻,他觉得世间的一切生命都值得尊重,猛禽野兽亦然。
人类无法进入动物的内心世界,更进入不了它们的感情世界,缺乏了解而片面地说兽不如人,甚至骂人是野兽什么的。
狼崽吮吸母亲的乳汁,花斑狼眼神里充满幸福。
吃饱的小狼在母亲的腹下睡去,花斑狼也躺倒下去,几天没进食和水,它极度虚弱,已经没有力气蹲起来。
“我去给你弄吃的。”小松原决定回香洼山,给花斑狼取些食物来。
现在,谁叫朱洪达,或者朱少爷,他都不会答应,若是叫二龙戏蔓,朱家少爷乐呵呵地答应。
二龙戏蔓白天乐呵呵,太阳落山就想家。
算算离家两年有余。
月光中的荒原空荡荡,没了家庭融融温暖气氛,朱洪达产生淡淡悲伤。
朴美玉对他一直很好。晚上睡觉把他放在马架里边,自己睡在外边,这样就甭担心狼会伤害他。
二龙戏蔓刚来一张白白小脸,周身透着孩子气,斯斯文文的少爷相。现在面堂紫红,满身野花和青草味,也会学了一些土匪黑话:拖条(睡)、拐着(坐)、磁盘儿(笑)、劈苏(哭)、甩阳子(大便)……学会打枪和骑那头大红骡子。
有一天他恳求道:“割了我的辫子吧,我不当姑娘啦。”
“你爹会同意吗?”
“管他呢!梳小辫穿花裳多难看。”二龙戏蔓现出几分小男人味儿,朴美玉没表态,他撅着小嘴生气地说,“你是大哥,我是小弟……”
朴美玉没吭声。朱洪达还有很多事情不懂得的。真正称大哥要在举行入伙插香仪式后,成为绺子的一员,那时才可称兄道弟。
朴美玉决心收留这个孩子,培养训练他成为真正而地道的胡子。少爷穿着妖艳的花衣裳又梳着辫子让人看着别扭。
朴美玉掏出刀子说:“来,先割掉辫子。”
嚓嚓,割韭菜似的削短头发,青黢黢的头茬,二龙戏蔓显得精神帅气。朴美玉接着扒掉他的带大襟花衣服扔掉,说:“衣服也不要啦。”
光赤赤的小男人很结实,下身垂吊那堆玩艺也很棒。盯他小鸡鸡的时候,他还有些不大好意思呢!
“二龙戏蔓你先躺着,我给你缝件袍子。”朴美玉把他抱起来放在平展展的沙土包上,盖上斗篷,然后钻进马架胡乱翻箱倒柜,扯出几块大布(民间粗纺的),粗针大线地缝制起来。
很快,口袋似的便裤缝成,又做了件汗褡儿,亲手给他穿上。一个活脱脱的小男子汉,出圈马驹子似的奔跑起来。
又是一个荒原雨夜。马架外秋雨淅淅沥沥。蹦达了一天的二龙戏蔓睡了,被窝里不老实,练起拳脚,很有力地蹬踹身旁的朴美玉。一次手伸出棉被外,他给放回去,盯着这张稚气的脸,思绪万千。曾有一张脸让他怀念,想起来就想痛哭一场。
后半夜二龙戏蔓睡毛愣了,猛然起身,乱摸乱叫直喊娘。朴美玉将他揽进怀里,搂起衣襟,把那只小手按在胸前。或许是本能,那只手不安分地划拉起来,揪住乳头,捏了捏,慢慢睡去。
绵绵秋雨洒下无限愁丝。
朴美玉声声叹息扯得很长。也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才敢真实地暴露自己,很响地叹息很响地哭。秋天眼看过去,青纱帐一倒,荒甸子就无法藏身,那时候自己就要往西走,穿过荒荒大漠,到没人烟的地方藏匿。二龙戏蔓怎么办?与绑他票前后的想法大相径庭。
朴美玉从项点脚处得知黑龙会的小野抠去自己的眼珠,是为给林田数马换。起初的动机是报复林田数马和丁香,把朱洪达带进荒原,朝夕相处产生了感情,真的有点离不开他啦,初衷随之改变。只身一人在荒野间苦熬岁月,太孤独了。
有一段时光里大红骡子成为知己,无数心曲向它倾诉。有时候冒险到远村去一趟,并非为了钱财食物,为看眼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行,是一种满足。离开人群独居荒野如此看来是残酷的。二龙戏蔓的到来,很快成为精神的依托。想到有一天他真的走了。那剩下自己日子咋过?早早晚晚终会有那一天的。好在人不能一时想得那么远,相处的日子还很长。
离开朱家落草为寇,起根发苗给项点脚绺子插扦,一切都是河上漂引起的。
那天荒原搭车河上漂制服了两个劫道土匪,临近索布力嘎镇又拱手辞别胡子,化险为夷,心情舒畅而忘乎所以,产生极其危险的想法和念头,到索布力嘎镇集市上逛逛。
顺利通过城门军警的检查,街巷分手时,河上漂对王青龙说还搭他们的车捎脚回去。工夫不大,河上漂被警探拿获,带到警署审讯室,见王青龙、朱敬轩坐在那里,一切就都明白啦,没否认没分辩,承认自己是胡子,报号河上漂。
“爽快,是条汉子。”警察署长钦佩河上漂痛快豪爽,说,“有什么话你可对鄙人讲,也可对朱村长讲。三天后你的首级将悬挂城头示众。”
河上漂对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说声谢谢,没有什么话留下,恨恨地看了朱敬轩、王青龙一眼,当日被关进死牢。
要处极刑的人都戴上沉重的铁镣,手被反绑着。牢房铁门透进几缕昏暗马灯光,河上漂听见狱警的脚步在移动。
夜半,瘆人的猫头鹰叫从荒原断续传来。人们都说猫头鹰一叫就要死人,或许,它就是为自己叫的,河上漂想。
死牢走廊又响起脚步声,一个大烟鬼模样的老狱警,从死牢窗口朝里望,死死地盯着河上漂。
这老家伙性变态,那个年月还很少有人使用“同性恋”这个洋词。乡下人极粗俗地称为“操屁眼子的人”。他是警察署长的表哥,这一恶癖其他狱警视而不见,反正都是要处死的人。啥物件最终也得烂了扔掉,任他风流吧。
死囚河上漂的细皮嫩肉勾住了老家伙的魂,前半夜人多不好动手,恶臭的唾沫朝值班的狱警背影吐了几口,终于熬到夜半换岗。
老狱警开开死牢门,凑到河上漂身边,干瘦的手指摸向他的屁股,娘们儿声娘们儿气地说:“你真好,多大岁数啦。”
河上漂明白老家伙是什么人了,他突发奇想……一线希望在他心中升腾。于是就顺着老家伙想法发展,瞅准机会。
“我22岁。”河上漂说。
“娶妻生子了吗?”
“一朵花没开!”
“怪可怜的,脱生个男人,没沾那种事……”老家伙演着调情戏,很像发情的母羊,解开自己的裤腰带,露出干巴巴的屁股,一副侠肝义胆模样,说,“打从前清朝起,我家就吃斋念佛,行善积德。来吧,我就为你……”
只瞥一眼老家伙的神秘处,河上漂肠胃翻腾直想呕吐。胡子绺子里经常发生这种龌龊事,较大的绺子规定不准接近女人,不少胡子性饥渴,和马做爱的,同性相互刀对刀、枪对枪的……逃脱的机会来了,河上漂说:“老人家佛心,小的不孝了,可是手脚动不得呀。”
“那好说。”老家伙认为鱼上了钩,掏出钥匙开开河上漂的脚镣,又去掉绑绳,然后靠在墙根,撅起屁股等待着满足和刺激。
河上漂盯住那戳在墙角那杆枪,来到老家伙跟前,突然飞起一脚,老家伙球似地被踢出,头撞到墙上昏死过去,裤子还滑稽地绊在双膝下。弄到一杆枪,河上漂如虎添翼,打死几名警察后越狱。
“大哥,我让朱敬轩给祸害苦了,差一点儿丢了命……”逃回绺子的河上漂添油加醋地叙说落难的过程,目的激怒大柜项点脚。
当年情急之下钻进狼洞,躲过杀戮的项点脚,重新拉起杆子,做上了大当家的--大柜,他是俄国花膀子队唯一的幸存者,他的逃脱意味着仇恨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随风飘撒在荒原上,发芽长成无法阻止。全队的毁灭并没有吓破项点脚的胆,局红管亮(人强马壮)报仇血恨是他的梦想。
“哪个朱敬轩?”项点脚问。
“谢力巴德的村长。”河上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