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老狼被儿子蹓蹄公狼赶出族群那一刻,它发誓独自杀死一只大型动物,这个愿望实现了,猎物就枕在头下。追杀大角马鹿,目的很明确:让儿子看看,让刚刚怀孕的美丽狼王杏仁眼看,让全族看,我独眼还老当益壮,还要夺回王位作狼王!
太阳不肯露面,远方的天际轰隆隆地滚着沉闷的磨盘雷,蓝色的雨燕射向苍穹,焦躁不安地怪叫。
即将到来的坏天气,并没影响独眼老狼的行动,它开始拖着死马鹿艰难地向北走,白色的香洼山在偏北方向,脚下这条路太熟悉了,挑拣近路走。昨晚应该说是跟踪大角马鹿几日来,最安稳的一觉,体力得到恢复,但是拖拽大自己体重一倍的马鹿,何况完全用牙齿的力量,走上几里它感到吃力,牙根酸麻。
“一定把大角马鹿拖回领地去,一定。”
闪电似的割破猪尿脬一样的天空,急雨尿一样哗地浇下来,路更加泥泞难走。好在前面是下坡,独眼老狼省些力气,但它依然很努力,加快了速度。
行进中,风雨里夹杂唰唰的声音,这声音让独眼老狼不寒而栗,就近把马鹿拖入草棵子,叼草盖好,自己也隐蔽起来。
一道黑色的影子,霹雳一样从天而降,紧贴着草尖掠过,那股旋起的风,寒意透骨。
独眼老狼判断一点都没错,这是一只凶猛的苍鹰。在独眼老狼看来,它才是荒原的真正的杀手,自己领教过这个杀手的厉害。
那次,猎人吴双骑马跟踪的白色大狼--独眼老狼,它的注意力全在猎人身上,忽略了天上的敌人。
吴双的马失蹄把主人摔进泥沟,鹰从高空俯冲下来,稳稳当当地落到独眼老狼的背上,啄出眼珠,鹰吞吃那热乎乎晶体的声音,它铭心刻骨。
独眼老狼一生有几次铭心刻骨,鹰啄瞎眼睛算一次,痛失狼王后是最最难忘的一次。
荒原的三月,赤裸得出浴女人那样一丝不挂,狼群怕暴露自己龟缩洞中,深居简出,甚至不出,全群因饥饿而狼心浮动。
身为狼王的独眼老狼心急如焚,它冒险独自出去,寻找到一个偏僻的村落,稀稀落落的几户人家,却有三头毛驴和几头猪。
独眼老狼立即返回领地,集结全群,恶狠狠地扑向目标。
狼最凶狠的时候,莫过于饿红了眼,此时置生死与度外,迎着驴、猪主人愤怒的枪口,冲进厩舍,撕碎家畜,体大的几只狼同心协力地拖,小的甩上脊背驮走。
然而,失去家畜的主人也红了眼,凶狠绝不逊于狼,集结全村青壮骑手追杀狼群。
激烈的枪声撕裂荒原黑沉沉的天空。
奔逃中,独眼老狼身负率全群突围的重任,它忽然听见极熟悉的惨叫声音,急忙跑过来。
狼王后单耳立中弹倒地,肠子拖出体外,奄奄一息,四肢剧烈地抽搐,绝望的目光望着独眼老狼。
驻足的众狼盯着狼王,群体行进中无论谁因负伤掉队,狼王毫不犹豫地下令,将拖累全群的重伤者咬死吃掉,绝不让同类落入捕猎者手里。
此刻,独眼老狼迟疑。怎么受伤的偏偏是它啊?大义灭亲说说容易,做起来并非易事。怎忍心吃掉朝夕相处的王后呢?
枪声、马蹄声、呐喊声逼近,大地微微颤抖。
生死攸关的时刻,为全群的利益,独眼老狼朝狼王后的脖子掏一口,众狼蜂拥而上,顷刻之间,草地上只剩下一代单耳立狼王后的几滩血迹……
狼群奔逃,甩掉了追踪者,赶回了香洼山领地。
独眼老狼得到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只猪心和一块驴肺。
那些美味独眼老狼没动一口,它的行为令族群成员瞠目结舌:叼着驴肺、猪心跑向林子的深处。
独眼老狼朝着单耳立毙命的方向噑叫:
嗷--嗷呜--嗷!
独眼老狼哀嚎一整夜。
雨停了,苍鹰飞走。躲过苍鹰追的独眼老狼拖拽着马鹿,昼夜兼程赶往香洼山。
刚点起的灯让风吹灭了。
“取灯(火柴)反潮。”吴双说。
“我这有。”韩把头擦亮火柴,点着吴双举过来的油灯。
外边的马蹄近了。
吴双一只手端着灯,一只手摸向枪,没弄清来的是什么人之前,保持警觉和防备是必要的。
“老把头,是我,李文胜。”来人下马直奔窝棚,随即推开门,一股硬冷的风踅进来,还带着雨星。
“文胜,半夜三更的你来干什么?”吴双问。
李文胜一边脱下湿涝涝的蒲草蓑衣,说:“老把头,有个日本人到玻璃山找你,今晚非要见到你。”
“是小松原?”韩把头猜到是谁了。
“对,叫小松原。”李文胜接过吴双递过来的旱烟袋,猛吸几口,身子暖和了许多,纸白的嘴唇也涌上血色,“看样子事儿挺急。”
“我回去。”韩把头说。
“黑灯瞎火的,明早再回去吧!”吴双阻拦。
“没有极特别的事小松原也不会急着赶着上山来找我,万一有什么事耽误了。”
“我和你回去。”李文胜说。
“你还没暖和过来……留下帮吴双捉海东青。”韩把头做了一番安排后,骑马离开了。
捕鹰地到狩猎队驻地玻璃山路不远,白天天气好也就几袋烟工夫就可以到。此时雨刚停,实际没全停,风中还有雨点儿,地上坑坑洼洼陷着马蹄,行走速度缓慢。
独眼老狼拖着大角马鹿过草地,雨陡增了重量,它向前更加艰难。夜幕掩护比白天安全了许多,可放心地做自己的事。
韩把头骑马经过草地,发现地上有深深拖拽的痕迹,职业的缘故,崭新的蹄印引起他的注意。
“吁!”他一勒缰绳,马慢速下来,顺着痕迹朝前跟踪了一段,印子越来越新,说明离目标不远了,也就在时,他想到小松原还等着自己。
韩把头改变了主意,尽管还有些放弃的不舍,调转马头向玻璃山赶去。
小松原曾帮助过韩把头。
他们俩的结识是韩把头的坐骑--大青骡子的误闯禁地。
挑选一片好草,韩把头将大青骡子拴在那儿,去忙别的事情,近丈长的绳子决定了它在相当面积内吃草,蓬勃的青草够它吃上一天的,因此主人扔下它不管了。
大青骡子没把更多的时间用在吃草上,吃饱后它模仿主人的一个习惯姿势,抬头眺望远方。
那个风和日丽的夏日,它看到了什么?
绿色,还是绿色。
大青骡子在绿色间寻找同类--食草的驴、马、骡,一个踪影都没见,无数生命的声音踏着草尖传来,只是没有同类的。
一列火车正通过草原,大青骡子看到行走的铁家伙冒着烟,对它产生浓厚兴趣,想追赶过去。也不知是大青骡子顽皮,还是韩把头粗心大意,它没费事就挣脱了羁绊,脱离绳子的束缚后朝火车方向跑去。
望山跑死马,大青骡子看着火车离得不远,不停地奔跑却到不了火车跟前,而且越拉越远,直到它听见一声枪响。
砰!脆脆的声音。
大青骡子猛然站住脚,狩猎队有素的训练,枪响后就不能乱来,必须一丝不苟地执行命令。
小松原的枪口从空中落下来,刚才他钻出地堡,朝天开的枪。
一头大青骡子闯进禁区,铁路线两侧百米内不准有擅入者,人和一切动物。铁路旁一个连一个的地堡昼夜有守备队员把守,黑洞洞的射口正对着划定的禁区。
大青骡子不知道自己进入射程,小松原发现后枪口瞄向它,他没扣扳机,漂亮的大青骡子让他不忍杀害,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最好的骡子。守备队员巴不得有家畜闯入,借机开枪杀死,可以改善伙食,吃顿骡子肉也不错。
朝天鸣枪表明小松原不打算杀掉大青骡子,开枪正是吓跑它。
大青骡子是猎人的坐骑,对枪声的理解不同于其它家畜,放在其它家畜身上听见枪声恐惧、惊慌,接着便逃之夭夭。大青骡子习惯枪声,还喜欢枪声,听到枪声非但不退缩,反倒英勇起来,它纹丝不动。
小松原朝天鸣了第二枪。
平静的荒原被霍然的两声枪响打破,传向远方后的效果是,守备队部听到铁路线上的枪声,有人立即报告队长:
“队长,有枪声。”
“哪里打枪?”林田数马问。
“南边铁路……”
林田数马稍作思考,带上几名士兵觅枪声而去。
韩把头是寻找坐骑大青骡子半路上听见枪声而加快了脚步的。拴大青骡子的草地,只剩下长长的绳子,检查绳子他得出这样结论:抹套子(挣脱)跑掉,排除盗贼所为。
顺着蹄印寻踪觅迹是韩把头的看家本领,他准确无误地沿着大青骡子的印迹找下去,很快来到铁路线旁,看到举枪的小松原和耸立着的大青骡子,一愣。
叫大青骡子到自己身边来很简单,打个唿哨它就会跑过来。他没这样做,是没弄清情况,倘若小松原要开枪射击,这一召唤骡子,反倒会激怒他开枪,毕竟是大青骡子擅入禁区,日本人租借地的草是那么好吃的吗?他不止一次见到守备队员枪杀闯入的家畜,尔后没收。
大青骡子凶吉未卜啊!
小松原发现韩把头呆愣在壕沟外边,这道半人深的土壕是警戒线,里边便是日本人的满铁租借地,大青骡子是追赶火车越过壕沟的。他望向韩把头,猜出他是骡子的主人。
韩把头有两个超人的本领:一个是看脚印寻找动物,另一个是看动物的眼睛知道它想什么。无数猎物在枪口下,各种眼神望着他……小松原的眼色让韩把头看到友善和饶恕,因此断定他不会杀大青骡子。
“太君,太君!”韩把头脚踩壕帮,同小松原搭话:“我的骡子。”
小松原完全放下枪,往韩把头这边走了走,说:“你的骡子?”
“是,是!”韩把头代替大青骡子道歉:“对不起太君,它哑巴畜牲不懂规矩,乱跑乱闯……我回去好好教训它。”
“你是什么的干活?”
“哦,打猎。”韩把头说出自己的职业,“我需要它……太君,请您高抬贵手放过它。”
小松原准备放走大青骡子,未等开口,林田数马带士兵赶到,往下的事情发展就不会顺利。
“怎么回事?”林田数马骑在马上,手在腰间别枪的位置放着。
“报告队长,”小松原说日语。
满耳贯进咿哩哇啦吗沙,咿哩哇啦吗沙,韩把头只能通过小松原的手势和表情猜出他说什么。他想:“对日本人就得顺毛摩挲!”
咿哩哇啦吗沙完了,只见林田数马手一挥,几个日本兵冲上去捉住大青骡子,拴在马鞍子上。
“坏醋啦!”韩把头看出事情不妙了,日本人要抓走骡子。
“回去!”林田数马下令。
大青骡子被带走,它回了一次头,目光是那样的无助,韩把头怦然心动。
站在原地没动的小松原,在林田数马走远后,向韩把头走过来,站在里侧的壕沟帮上,他们之间只隔着一条几尺宽的泥沟。
“太君要把我的骡子怎么样?”韩把头关注大青骡子的命运。
小松原没正面回答他的问话,却说:“真是一匹好骡子!”
韩把头把拯救大青骡子的希望放在小松原的身上,他说:“太君,请您和队长说说,放了我的骡子。”
小松原摇摇头。
“太君想吃骡子肉,我可以再送两匹过来,要是骑它,我用一匹好马来换。”韩把头讲着交换大青骡子的条件。
懂得中国话的小松原,听出韩把头不惜一切代价换回大青骡子。他决定帮助他,说:“你有狼皮吗?”
“有,有哇!还有上好的水獭皮。”
“白狼皮呢?”
“有。”
“队长最喜欢白狼皮。”小松原说。
五张白狼皮,再加上小松原从中说情,大青骡子回到了韩把头的胯下。从此,他和小松原结识相交,成为朋友。
“小松原夜里赶来找我,一定有什么急事。”韩把头心想,加一鞭子,催马奔向玻璃山。
卢辛和索菲娅并驾齐驱,走进荒原。
“过了那道坨子,就是敖力卜屯。”索菲娅说。
一道沙丘横在面前。
“你回家看看吗?索菲娅。”卢辛问。
“家?”索菲娅对这个字眼很陌生。
路上,卢辛听她讲敖力卜小屯,讲她的家,讲那次绑票。怎么临近家门,她又这种态度,为什么呀?
“不回家看望你父母亲?”
“父亲,父亲,父亲……”索菲娅说了一串这个词,口气上说只是作为一个词,和随便的树木、天气没意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