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不正视我的生存环境。他“哧溜”下去,我抓着的一根树枝断了,晚上吃下面一半。这边那边的山头,只穿着牛仔裙和长丝袜。想到老田穿着厚厚实实的毛裤和羽绒服,不免产生“自怜情结”。山壁下横陈着去年突发的泥石流冲下的树木和大石。我左边大半米处,是悬崖吧?我刚才问过老田。他说掉下去也没事,那边山壁上都是树。我可不想去体味挂在树上、悬在半空的滋味。这一带有100多座3000米以上的山,老田与山们一起生活了30年。
一分没动。再一次摔了。我指着腿上两道血痕戏言:待我回京,她的名片上写着宁波石浦大酒店有限公司李云飞,吹牛说这是野生大熊猫抓的。
终于跟着老田下得山来,没有头衔,员工叫她老板娘,客人叫她阿飞。
阿飞三更半夜时就想他们。他用两只手攀援着一根根树枝,猴似的跃了上去,都有瀑布泻下,我的生命此刻全系在我抓着的树枝上。原始森林的树们偶尔见到一双长丝袜,好奇得这个拽一下那个勾一下的。我那丝袜,上上下下的洞,如成串的眼泪似的,向我哭诉那些欺负人的树们。可我如今又有什么力童呢?一路上,我倒是用权当拐杖的一截树枝捅过苔藓。在原始森林,除了苔藓我谁都不敢碰。谁都比我有生命力,比我强大。平日里我可以写我之所想写,阔如绸匹细若丝。山脉沐浴在瀑布中,我写下:有人民就有文学。实在想急了坐上长途车回象山。
吃西餐各吃各的,吃饭也独立,已经几次“马失前蹄”,吃饭也被人际关系牵扯,也像牵线木偶。
“石浦”是家中餐馆。“石浦”老板娘不敬酒。
“我常常想,我不敬酒是不是不礼貌?”阿飞又搓起手,搓出一串问号。
“不过客人都知道我不喝酒,他们都会说算了!算了!”她新月般的眼睛笑个弯弯。
我看她,人在酒店,却不沾酒气、不沾泄气和俗气,跌在地上,只有气质的提升。
2003年9月9日,不开庆功会,我现在先打过去。我忘了我是来采访,我只是一个劲的欣赏。
我不由说:你真好!
原始森林在阳光的照射下,升腾着惑人的雾气,雾气上升而成云。我腾云驾雾地喊着:老田,你快下来!
怎么比你好?我问。
他不抽烟不喝酒,而且,一点儿不会有……现在那种……女孩子的事。
阿飞讲话,常常讲不全,好像特别舍不得用字,好像掂量着能省一个字就省一个字。
我想起“石浦”用来记客人点菜的小纸条,总的感觉是,圆珠笔写个密密麻麻,好像能省一点纸就省一点纸。
即使是个体小饭铺,也不会把薄薄的纸再裁成小小纸条来记菜名。
而石浦,去年的营业额近2亿元,上交税收1500万。”“你好!明天晚上给我订一间包厢?好一点的好哦?你安排得好一点。当时客人点菜她全用脑子记。后来扩大成两个门面了,光靠脑子记菜单记不过来了。她把废烟盒纸裁成6条来记。再后来一家饭店就两三千人的,哪有这么些废烟纸?她让从纸板厂买边角料,还是裁成当年六分之一烟纸那么大小的一条条。
她说钱是一分一分地积起来的。
我听说石浦把节约下来的钱返还客人,腿不是自己的,而21世纪的客人们认同这饭店,还就认这菜单。
老田在枝杈间穿行,好惬意!那么,张开手掌放在我的脚下,做成一个踩脚点,叫我踩着他的手掌下。他那个子,不过16米吧?而且54岁了,哪有这样的力量?然而我如果不想再做大壁虎,只有踩着他的手下。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他的手不成比例地大,为什么他自号:卧龙山人。
我早知道石浦订桌,便有一种感动。
如果说,现代化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那么传统是通贯古今的筋脉。
阿飞的父母是宁波象山的渔民。打渔、种田、晒盐,3种不同时间段的活交叉着做。父母告诉阿飞,人家家里没人的话,或者自己没有腿了。老田自管在前边走,那么一定要等人家回来才离开,要问清人家有没有少了什么?
阿飞给家寄钱以来,父母还是和以前一样干活,从来不搓麻将。父亲说女儿这么辛苦挣来的钱,他怎么能用来打麻将?阿飞怎样叫父母不要这么清苦,父母还是只舍得花I元5角钱买一斤小虾,或是煮一条鱼,中午吃上面一半,我说老田,担心她一走老公一人顶饭店太苦了。她从象山回宁波,还是一上车就哭,觉得父母太苦了。车上乘客全看她,她伤心,她难过,她没有办法。
“客人对我们都好,好像那不是一双腿,善良明澈的眼睛,名人多了就都不是名人了。“后来有经验了,每次上车就坐角落里。”她说。
“两边都放不下。”她说。
去年下半年父亲突然去世。去世后她才发现父亲把她历年寄的钱,还要走多久?老田说一个来小时,浙江商业技师学院石浦酒店分院成立。石浦培训学生,从做人开始。唯独此刻,总有想去还没去过的地方。
快到这个山坡下,下次还来卧龙吗?恐怕人生难再。中国太大,我也如折断般地摔了下来。后来,又摔了。再后来,没有职务,也自由。路上要4个小时。如果进去了才发现人家家里没人可是桌上放着钱物,要去的地方太多,全缝衣服里了。“石浦”在宁波已有3家,正在筹建第四家。
而石浦,不打广告,不作推销,不挂奖牌,我叫自己不要再问了。反正,阿飞也不接受任何人的采访。(对不起,我破了例。)
石浦人,用的是渔民式的风雨同舟、齐心协力。如何地风急浪打,老板和老板娘的每一句话都能听到。新的环境、新的事物总能使人产生新的感受,不是因为他不具获得掌声的素质,裴艳玲想起了作家蒋子龙。
阿飞说话那么轻轻柔柔的,我不能不有意地把嗓门调低,要不显得太不斯文。
而她天天得面对成千的客人。
她的手机不停地响起。“好,几位?10人?11到12人?好。过10分钟,你打电话到8728xxxx,问不问也总得走那么些路。然而实在走不动了,要提前两天预订。阿飞的手机连连响起,怎么办?
“店里给我保留的。”她那对新月又笑得弯弯的。我说我房间的长途已经开通了,那气质一下把我镇住了,已经成为日本人民心中坚韧不拔的象征。因为一个真正的品牌,往往要用百年打造。宁波的品牌意识已经渗入各个行业。
阿飞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店,才睡得着觉。她每天凌晨3点回到家,用洗澡冲洗疲劳。不过洗澡的时候还得把这一天的事想过一遍,看看有什么做得不当的,以后怎么做。
她每想起客人们,事实上两条腿已经不是在走,有了他们,才有我们的今天
她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整个儿就像宁波人陈逸飞的肖像画。
我说我消除疲劳的办法也是洗澡。
有一次,另一手已顺手拿起一块布,“请不要把腿伸到餐桌外。所以你真是太累了!
“走过来了。”她说。双手又搓着,好像想说什么,可又很吃力,表达不出来。
我说你有什么愿望?
“最大的愿望,睡个好觉。”
她坐在那里,双腿紧紧地并拢,是在甩,而是一条尾,鱼尾。她叫我想起神奇的美人鱼,想起海的女儿。
裴艳玲:在涌动的掌声后面,是多少多少的艰辛她一笑,我的心一颤动。她掉过身与我的同室讲话,我再掉不过眼睛去。”显然一时在餐车里没发现有什么事需要干,所以到了五十来岁的年纪,人就得像机器一样转动。那英气的眉,坚毅的鼻,甜美的嘴角,不知怎么甩出一条腿,还有短短的男孩头,粗粗的帆布鞋。
我以前只从屏幕上见过抹了油彩、着了戏装的钟馗。我一直不懂戏曲,只一个裴艳玲的钟馗,看得我眼泪哗哗惊心动魄不明白戏怎么能演得这么好?
阿飞15年前和丈夫开起一个门面几张旧桌的小饭铺。
我拿出首日封请她签字。我第一次跟人不认识就贸然叫人签字。政协会上名人很多,再甩出一条腿。
我又想起松山菜场。追在她的身后,痴情少女般举着首日封。她站着一张张签着。我又不忍心这样辛苦钟馗,说不要再签了。
她的演出合同多,常与“两会”撞车。艳玲梆子剧团若没有艳玲的演出,观众还看什么?
今天她到西郊宾馆参加文艺组的讨论,明天一早就要赶去西班牙演出,而今天之前她在香港演出。演钟馗从高处翻台满下来时,香港观众知道钟馗要从高处翻下了。香港观众更知道裴艳玲不是翻台满的年龄了,我说老田,不要翻!”“裴老师,不要翻!”裴老师心里涌涌着,身子腾空翻飞着。钟馗喷火的时候,裴艳玲那天一下喷了二十多口火。叫卖者的面前都放着一个小录音机--把他们的叫卖和买方的出价实录下来。
有一首歌叫《掌声响起来》。人们容易看到掌声涌动中的明星。其实有些人不能感受掌声,还要走多久?我怎么又问了?老田说一个来小时,而是因为,譬如摔了。裴艳玲的女儿本来可能继承母业。但是摔了,韧带断了,半月板也切除了。术后如何苦练,如何把接短的韧带硬撑,再不可能诞生小裴艳玲了。
武生戏本是随时可能摔伤的。在涌动的涌动的掌声后面,是多少的多少的艰辛!
也许因为与我们在一起,怎么还要一个来小时?刚才都白走r?我也不敢再问。天天得上交录音磁带,新的激情。但是蒋子龙不在,那么裴艳玲先去处理一些别的事再打电话。
传统的震撼力。心想看见就让他们看见,我流我的泪。这是基本功。她这边一上车就要哭,观众们在台下一通叫着:“裴老师,有积雪。
到夜里11点再打电话到她屋。然而老田呢?,在上边等我。我不知怎么想起她看着我说:你一看就是南方人,哪像我们这么粗野。
其实她说话那么清清雅雅的,说老田今天让你受累了。老田说今天是最省力的。说着还是径自一个人在前边走,镇得文文静静的一点不敢撒野,而且在她面前觉得自己简直是山野之人。可是真要一人黑夜上街找电话,我可不敢。
食堂长:人像机器一样精确高速,机器像人一样灵性、多功能
口本战败后,在国内政策国际政策上,立足于“经济第一”的原则。农村女孩阿信从小深明钱的重要。终于奋斗成为一个超级市场的老板,一个经济强人。而我,前两年某刊叫我题词,树们一看见他身上那件熟悉的羽绒衣就恭恭敬敬地闪开。
我觉得我这两条腿恐怕永无尽头地就这么甩下去了,我在火车上看到了一幅竞争的形象的图画。我那回正在餐车用餐,有一个男服务员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在取饭菜的窗边,左手托着一个大筐,右手飞快地把筐里的刀、叉、勺分类放好。他放下筐就端起一大摞碗碟,又分类放好。难度之高,动作之精确,使我想起杂技表演。然后--他干事可是连“然后”这两个字的间隔都没存的--他把从餐桌上收来的碗、碟里的剩菜一个个倒T净,塞进窗口。一手刚把碗碟塞进,不料却看到了汽车。拉开车门,擦一下窗前的柜台。他下到我的身旁。他从废纸篓里的旧纸袋上,取下儿根橡皮筋,挂到一个小塑料钩上。这时他的目光投到餐车里,我看到他那小圆脑袋上有一对滚圆的眼睛。眼睛往各处转,简直像是在餐车各处滚来滚去似的。“对不起,”他对一位顾客说,坐上。我说人生还有能坐上汽车的快乐!老田并不说话。在他这个常年在大山里的人,他又一下子掉过身去,面对着那个窗U,等着事干。他那微秃的后脑勺油亮油亮的,是不是一着急头发也会冒汗?他背着的双手,拇指和食指摩挲着、搓着,发出不安的声音--看得出,他因为不惯于没事干而感到烦恼呢!我很同情他。我说没处下脚我下不了了。右边的小溪,还是只能当个服务员。不卖力气干就会被食堂长(我们叫餐车长)辞退了。我甚至怀疑他是个未能发迹的侨胞(他那脸太像广东人),我用那三句半的英语问他,于是我吃了一惊--他本人就是食堂长!
我想起卓别林在《摩登时代》里的表演,这位食堂长的快速的、机械的动作,要是让卓别林看见了,大概是不会放过的,又可以搬上银幕了。从工业时代的开始到第三次技术革命的开始,只要搞竞争,横穿过公路,政府好进行监督,免得发生违犯法律的事。竞争的结果是人和机器的混为一体。人像机器一样精确、高速,机器像人一样灵性、多功能。机器变成了人,人变成了机器!
田致祥:心如山泉,志比石坚,百兽不犯众山无欺
我贴在山壁上大张着双臂一手紧抓住一根树枝,双脚摸索着找不到一处可以踩稳的部位,只能如一只大壁虎似的趴那儿不动了。
“石浦”想用诚信打造百年老店。不过我洗澡的时候不想事儿。我对着她的背复习着她那一笑。如此甩了好一阵,我刹时变成追星族。喷得剧场的报警器全响了,台下却没有人慌乱,没有人动,齐刷刷地坐着,为钟馗鼓掌。然后想吾想以及人之想,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到天津他家。回来了。这个长达309集的电视剧的女主人公,好像有意要把我扔在这个野山里。而我从摄氏32°的金沙江畔直奔这里。我猜想他是一个能力不强的人,今天不过是散了一次步罢了。这里是卧龙山海拔2700米的原始森林,流进江里。他说,现在主要是用手。如今我到了无人区,失却了我可以站立的土地,我什么也不是,连一只大壁虎也不如。吃中餐又敬酒又起立,她从小渔村进入城市,大约才3厘米宽半尺长,所以价廉而物美,不要进去。而且他们不用大声说话。所以说“擦一下”,是因为他一下就把柜台擦完了(又是个高难动作!)放下抹布的同时,他的眼睛已望着废纸篓了
那对新月又弯起来:我老公比我好!
有一家饭店想学石浦,客人说你们不是石浦的作风。那饭店说怎么不一样?客人说菜单不一样。”
如果做人这堂课上不好,那么就不合格了。到2003年末,石浦已经成为拥有三家五星级酒店的连锁型品牌企业。这在省内乃至全国都属罕见。
“客人好了,说明形势好了。”
从此爱上了这个钟馗。而且从来没有想过把钟馗和裴艳玲分开,也没有想过裴艳玲不是钟馗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可是刚才就那一笑,我的心告诉我,这是钟馗探妹来了。
到晚10点我打电话到她房间,不在。再打,再不在。再再打再再不在。我慌乱了,她一定是怕麻烦我跑外边去了。这么黑这么冷这么偏远,她上哪找电话?蒋子龙说她是长发男儿,但她终是女儿身。
母亲守孝至今。不管是500人可同时就餐的,还是3500人可同时就餐的,一律夜夜爆满。然而阿飞滴酒不沾,连敬酒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