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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陶羊子第二天去了芮总府。芮总府显得冷清了些。看门的兵士换了,不认识他不让进。陶羊子正站在门口没主张,遇见一个面孔熟悉的人出来。说是芮总府应该改称何总府了。陶羊子问到俞参谋,那人笑说俞参谋在红楼吧。

陶羊子就去红楼。红楼在内城河边,堂子里请花酒的地方。结了婚的陶羊子已经清楚男女间的事,知道人来这里,为的是什么。陶羊子发现战争来了,别的地方都冷清萧条了,独独这里越发热闹,正是商女不知亡国恨,依然醉生梦死里。他下意识地避着走过身边的女人。

俞参谋正半躺在红楼的房间里,他的身边围着好几个年轻女子。小姐们胖瘦不同,打扮不一,各有各的风姿。

俞参谋听陶羊子问到芮总,便说:“还是你颇具古风,有故主之谊。芮总以前却是不大待见你的。芮总没有死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告诉你,中国军队和日本人打,吃败仗是肯定的。打仗靠的不是人多,靠的是武器,再加上士气。谈实力,日本部队比中国部队高得不知多少,就像棋力不在一个档次上。所以不管南城是不是都城,总有一天要丢的。”

旁边的一位小姐叫起来:“真的吗,日本人真的会打过来?”

俞参谋点一下她的鼻头,说:“日本男人虽也是男人,不过他们讲究武士道,你们就吃不消的了。”俞参谋对女人说话很粗俗,陶羊子早就见识过了。

并不管女人的抗议,俞参谋继续说:“不过,南城到底是都城,集了十多万兵,再加上在上海与小日本打仗的兵,加起来有几十万,抗个四、五月、半年光景,也许可能吧。”

陶羊子说:“最多只有半年吗?”

俞参谋摇了摇头,又说:“我是想走了,只是舍不得离开这里的青楼婊子们。南城名妓天下少有,这样的趣味,这样的风骚,别的地方就难见喽。”

女人们笑着闹起来。俞参谋平时说话很严肃,但在女人面前,他显得随便放松,近乎乱说。

陶羊子回家去,他想着任秋。走在路上,听到空警声,接着有飞机的呼啸声。陶羊子有点习惯了,也不在乎,心里想,还是早点去昆城吧,任秋也已经同意了,要是真有了个孩子在肚里,任秋更会重视安全,那就早一点离开,反正总是要离开的。

想到任秋可能怀上了孩子,陶羊子一时有些激动。他很少遇上好事,使他对好事又不敢抱太大奢望。

进了院里,一切如往常一样安静。陶羊子进屋,见楼下没人,便直往后面楼梯上去,口中喊着任秋。楼上也没人。陶羊子打开南窗,从窗口望出去,可以看到院外巷子里的情景。陶羊子刚刚伸头,就看到了巷子口转进来两个人,正是任秋与胡桃。院墙外露着他们两个人的头和半个上身。只见胡桃兴高采烈地说着什么。任秋笑着。两人快步往院里走。任秋似乎意识到他在楼上南窗,抬起眼光来朝他望。她的脸上半阴半明的,他没有注意到她的头上正浮着一片阴云。

陶羊子反身转到后面下楼梯,去迎他们。他刚下到楼梯一半,突感“轰”的一下,耳鼻眼及所有的感官,仿佛一下子变了一个形态。楼后门仿佛涨开了,他的身子弹了出去,仰着面的他,蓦地看到天空上远远地盘旋着一个长着翅膀的黑怪,还有无数飞起来的细黑物体,像漫天的黑棋在飞动。他躺落在院里,压在了任秋种的玫瑰花枝上。同时看到面前的楼房坍下去了一半。

整个世界晃动了一下。到他感觉恢复的时候,这才听到声浪从四下里传到他耳幕中来,一声接着更大一声。他才有着了意识。一瞬间中,他跳了起来,纵身往前院跑。他爬上了碎瓦与砖堆,跑向前院,他的眼前空旷了许多,他能看到原来被楼墙遮住的很大空间。那空间不是日日看惯了的形态。到处都是断壁与碎瓦。没有人在,他刚才在楼上看到的任秋与胡桃不在了。那两个活生生的人,两个说着笑着完整的人,倏然在他意识中消失了,在他感受中消失了,像是去了另一个时空。又似乎眼前的一切,瞬间换了一个空间,他被一声巨响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一片废墟。而他们俩则留在了原来的世界中。

陶羊子站在栖寺的佛事堂里。他的面前立着两个牌牌,一个牌牌上写着“妻子任秋”,一个牌牌上写着“小弟胡桃”。他的嘴里念着佛,一声声阿弥陀佛。他念得机械,像是一种习惯。开始他是跟着做超度佛事的和尚们念的,现在那些和尚不在了,只有他一个人继续机械般地念着。

他的头脑中意识很少,流动得很慢。他几乎记不起这之前的事了,仿佛很长很长时间他都在这里,都这么对着两个牌牌,对着两个亲友的牌牌。堂外的过廊上坐着女老板。她和他一起来的,同时在黄鱼车上送来的还有两具棺木。

他是那么安静,无限的时分都沉在安静中。女老板听闻轰炸地点后,来到他的身边,她看到他一直在动,动得那么剧烈。陶羊子在那片废墟之前动来动去,一刻都不停。他在寻找,先是在很高的废墟堆上找到了任秋的一只鞋子。那只鞋子早上他看着她穿上脚的。这以后他在原来院门前的地方,找到了胡桃的衣服碎片,接下去找到的是与残衣在一处的人的碎躯,都是一片片,一块块的。女老板看着很想吐。但陶羊子却一块块地拣起,然后分别放进了刚买来的两口棺木里,他仔细地把一件件一块块都认真看了,分别放下。像是他下棋一样,下得仔细认真。

陶羊子找了整整一天,他把废墟周围的地段都找遍了。然后,合上了棺盖。由女老板踏车送到栖寺来,做佛事超度。又在栖寺外不远处的林子里,买了一块地,找人挖了坟坑,把棺木埋了下去,立了碑,烧了祭奠的供品。一切按当地规矩,做得周详到位。他显得很有理智,似乎在冷静地下着一步步棋。女老板从来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冷静这么理智地做着事,似乎什么都想到了。

就在陶羊子做这些事的同时,南城内外正响着枪炮声,战争已向南城逼近来。而实际上战争已经在陶羊子身上进行了。他从废墟堆里找到那张已炸破成几片的柜子,找到任秋存放的钱,大把大把地花着钱。买棺木、买地、做法事,他总是一把抓出钱来,任由别人取。女老板发现他做这一切时,都不出声,是机械式的,没有意识,没有活气。人与人的交流,动作似乎比语言更具实际操作性。女老板也是一声不吭,只是跟着他,默默地帮着他。他似乎只有她这一个朋友,就像他刚进南城时一样。

这个成家不久的男人,还留着在她小巷后楼的房,却再没去过。女老板认为他还是她的房客。她生活中有别的男人。她不是他的女人,但她是他真正的朋友。

战事到了南城,攻城战进行了几天,南城失守了。虽然抵抗得顽强,但失城的结果来得那么快。

战争是最快速度的死人过程。庙里来的人越来越多。和尚都去忙新的活。只有陶羊子依然面对着两个牌牌。他宁可相信这两块牌牌是实在的。相对于埋在土里那两具棺木中的躯块,有着名字的木牌牌显得实在。虽然棺木中的一切,都是他找来的,都是他亲手埋下的。

偶有一刻他的意识缓缓流动起来,他会觉得两个活生生的亲友,怎么会一下子变成了那些无生气的残碎物体,这之间不应该有任何联系。他的意识又凝定了,他内心深处对眼前的一切,还是一点也不相信,无法相信。

眼前的一切都映在陶羊子的眼帘中,但失却着意义。和尚们走来走去,一块块牌牌迅速增多,越立越多。后来立牌一下子停止了。没有人再有心思给死去的人立牌牌。城市已被攻破,栖寺已成了一块难民区。城里城外被杀的人太多了,多得无法计数。两个人的死,在这场杀人的战争中,已经小得无法再提了。只有在陶羊子的感觉中,还是无穷大,大到无可理解无法接受。

陶羊子的周围都是人,难民区最大限度地挤着人。人与人的话题,便是战争与死人。死人变成了数字上的概念,哪儿死了多少多少人,哪儿又死了多少多少人。而兽行却具象地在战栗中被提及,强奸、抢劫和杀人比赛,还有挑开孕妇肚子看孩子是男是女,这些荒诞都成了真实。战争也是人的兽性最大程度的表现。女老板更加安心地待下来。她庆幸她出了城,没有遭到城里许多中国女人无可忍受的兽行对待。

日本人也信佛教,一时还没进犯寺庙。所以有越来越多的难民逃到栖寺来。陶羊子却准备走了,他对女老板说,他要进城去。他要走了。

女老板说:“这个时候进城,你要往那死人坑里跳啊?”

陶羊子只是说,他要走了。

女老板说:“你是不是不想活了?我还不想死。再说,别的人现在想逃到城外来,还逃不出来呢。我可不想去被糟踏。我可是个女人呢。”

可是,陶羊子听不进这些。他的意识慢慢在恢复,他意识到乱烘烘的外界,也就意识到了身处之地。他无法想象他怎么到了寺里,他怎么会对着这么两个牌牌。土中埋着的两具形同空白的棺木,又怎么能代表平时那么形态生动的人。他要回家去看一看,他要再回去找一找。至于自身的生死,并不在他意识范围内。

陶羊子走出寺庙,踏上了进城的路。旁边的人悄悄地说:他是疯了。陶羊子听得清这话,但他毫不在意。女老板无法拉住他,便拉方丈过来。方丈说,由他去吧,这是他的心结,一切随缘吧。

出城不容易,进城倒顺当。占领南城好些天了,日本兵还在城里搜查。陶羊子进城后穿行在街巷中,几乎见不到中国人,常见不远处有一队队日本兵走过。进城时,他看见城门城墙上到处都是子弹孔,有的地方被炮火炸塌坍了。在护城河边,他看到了死人,死人一片一片一堆一堆的。死,这时才真真切切地进入到陶羊子的心中来。他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的死人,走到此处,就仿佛在一个死人世界里穿行。天气干冷干冷的,南城也从来没有这么冷过。苍天仿佛不忍这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很快地腐烂。

当死这个感觉,一层层逼进内心,化作一个简单的自然的无可躲避的现实体悟,陶羊子的意识越来越清晰。人生如棋,这南城天地如一个空阔的大棋盘,上面是大片大片的死子。就是下棋,也很难有这么多的死子存在盘上。对局者的力量相差太大了,对局的一方杀心也太重了。

陶羊子的心中有了真切的哀伤。他相信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任秋和胡桃是死了,与这么多人一样,死了。而他与那些活着的人只是侥幸,生与死只隔着侥幸这一条线。悲哀的意识在这一路上,一点点深入到他的内心中来。这些天他都没有流泪,此时他视觉中一片模糊,但他的眼窝却是干枯的。人,为什么要生?又为什么要生在这个被侵入的国度?又为什么要生在这个遭屠杀的城里?多少日子之前,他们还都活得好好的,虽然有着艰难,但也有着快乐。现在看来,便如真正的醉生梦死。这一切都是真的吗?

直面了死,他对自己的死就不觉有什么可怕的了。走到城东南的御坛街口时,他被撞见的日本兵叫住了。陶羊子并没有在意这些拿着枪的日本兵士。拦住他的年轻小胡子日本兵,被陶羊子的神态引着了,因为很多中国人见他们都显出害怕的神情,却有这么一个在街上随随便便行走的人,不免让人生疑。小胡子日本兵过来检查了一下陶羊子的手,看看是不是有握枪的老茧,奇怪的是他唯有的一片薄薄的茧子,是在手指头上。

日本人没有放过他,嘴里咕噜什么,陶羊子听不明白。后来日本兵把他带到一个中国人的队伍中。这些人的穿着各各不同,但衣袖上都戴有一个红卍字的袖套。这是一支临时组织起来的队伍,拖拉死人,再进行掩埋或焚烧。毕竟死人在街上对占领军的形象是不利的,再说占领者也怕瘟疫流行。

陶羊子过去怕死人,现在害怕的感觉一点没有了。他们沿街而行,有时一天收几条街,有时一块地方就要清理一天,成片地横着竖着无数的尸体。埋死人的红卍字队也有人怕死尸,他们硬着头皮用一种铁勾去勾尸体,被寒风冬阳吹晒发黑的尸体,肉块在勾下脱落,露出了白骨,黑白分明。

在城南古城堡,陶羊子与梅若云多次并肩眺望的地方,上下堆积着的都是死去的中国军人,有的身上中了许多子弹,弹孔处流出的血早已凝固发黑;有的脑袋被弹片削开了,脑浆凝成了一团团的黑白块。他们的姿式似乎还在抗拼着。身既死兮魂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真有魂魄所在的阴间吗?

陶羊子依然用手去搬抬死尸。有时尸体在手下酥散了,他小心地托着。在这个场合,活人尽量交流着,用眼说着话,来打消直接与变形尸体接触的恐惧。只有陶羊子只顾搬着抬着,很少与别人沟通。他们白天在一起收尸,晚上住在集中的地方。陶羊子却觉得比起寺庙所谓的清静地,心安定了不少。

他实实在在地与死接触着。死,再不是他一个人的感受,而是整个社会的灾难。

陶羊子也不记得在红卍字队里干了多少天,只觉以后的尸体越来越黑,而铁勾下露出的白骨越发显白。

这一天,他与人一起推着运尸车走过黄河路,看到几个穿着西装的人从对面过来,远远地掩了鼻。走近时,陶羊子发现是几个日本人,中间夹着一个中国人。陶羊子与这位中国人眼光一对,都认出了对方。应该说是辨认出了对方。陶羊子经过了这么一场变故,又与死尸打了这么多天的交道,整个的人都不同于往昔。而对方掩鼻的手帕遮了半个脸。

他是秦时月。秦时月认出陶羊子就站停了,与身边的一个日本人讲了几句日本话,指认陶羊子是他的一个朋友。这位日本人看上去有点身份,朝押着红卍字队伍的日本兵说了几句话。日本兵就放了陶羊子,挥着手让队伍推车走了。

陶羊子木木地站着,眼还看着远去的红卍字队。这位有身份的日本人看到陶羊子没有一点谢意的表情,对秦时月说:“你们中国的人就是没有礼貌。”

秦时月说:“他家里死了人。”说完了,想到那正是日本人做的事,不便多说。他请身边的日本人先往酒店去,自己留下来与陶羊子说话。

秦时月说:“我知道你家里的事了。唉,我早说过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厉害,都是不长眼睛的。”

陶羊子看到他与日本人在一起,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在红卍字队这几天,他听说南城有汪伪军了,也听说懂日文的中国人很吃香。秦时月在日本留过学,本来和日本人就常有交往,秦夫人的厂做的也是日本人的生意。

秦时月对陶羊子说了一些南城近几天发生的事,直叹古城遭此浩劫。他谈到一些熟悉人物的情况,有死的,有逃的,也有留下闭门不出的。他想开解陶羊子的心情。陶羊子只是低着眼。秦时月见他不说话,想他是因家庭悲剧而生的心境,便叹了一口气,说:“你要去哪儿?”

陶羊子说:“回家。”

秦时月想说,你不是没有家了吗?但没有说出来,停了一停说:“你去吧。”他听到陶羊子家被炸,曾去看过,那边已是一片废墟。

陶羊子依然没有说什么,移步要走。秦时月看着他黑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心中有点凄然,又叫住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来,说:“这段时间南城刚被占领,还不稳定。到稳定后,日本军就不会乱杀人了。给你一张松三的名片,你可以去找他。他和你是棋友,会帮助你的。现在南城是日本人的天下了。戏文上说得好:人在屋檐下,哪敢不低头啊。”

陶羊子木然地说:“没什么低头不低头的,死就死吧。”

秦时月叹了一声:“一死便成大自在,他生须略减聪明。”

陶羊子接过名片看了看,转身走了。

陶羊子回到旧家的巷子里,那里很难再说是巷子了,一大片院墙倒了,满眼断砖残瓦土堆,完整的只有屋门前的两节石台阶,失去了楼与院墙的衬托,石台阶很显得陌生。在石台阶前是一个大坑,连着后面大半个倾倒的房屋。半堵右山墙墙立着,倚着一片废墟堆。他爬到废墟上,这里便是他们原来的房间。他就在废墟之上坐下来。那里是一把竹椅,天冷时,任秋在竹椅上铺了棉垫,棉垫面子是利用碎布拼起的,中间那小块布是一组象形般的花纹。多少时间了?夕阳光还是亮晃晃的,血红血红的。他一直疑惑,他站在南窗前,最后看到任秋和胡桃的情境,也许只是他一时的幻觉。他后来收到的那些残物也都是幻觉。他再来这里,没有看到他们的一点东西。那个时候,他真收找得那么干净?连一丝残留物都没有了?经过这几天的收尸,在他心里,死的概念已经变得很简单了。他们是死了。对着这一片实实的废墟,他的心空空的,他真切地感觉到,他们不在了,是真正的死了。残阳还在照着,他眼前却仿佛一片暗黑。

他开始扒着身下的乱砖瓦,他手头没有工具,也不需要任何工具,在这些天中,他的手指已经变得糙硬粗厚。身下便是他们原来的卧床处,他扒到了床,床框断了,床板居然还完整。在床板边,有一个小床头柜。小床头柜竟然也是完整的。陶羊子拉开压在床头柜上的一根木梁,打开柜门,就看到了那副装在棋袋里的棋。他把棋拿出来,看了一会。曾经历过折磨的棋子,这一次却没再受损。这副棋跟着他从小镇到苏城,再从苏城到南城,曾是那么的亲近,现在却一点没有感觉了。陶羊子在棋袋下,看到了那双布鞋,那是任秋给任守一做的鞋。看到这双鞋,陶羊子一下子在床板上坐下来,床板摇晃一下,发出一声痛苦的吱嘎声,陶羊子没有管它,只是默默对着这双鞋。一直到满天星月悬挂在他的头上。

夜晚,陶羊子把扒出的东西用破床单打了一个包袱,在手里提着。他依着名片上的地址,来到了松三的住所。松三的别院在正红街上。陶羊子敲开了院门。开门的管家看到面前是一个十足难民相的中国人,急着想要关门。陶羊子却把门推开了,他的劲特别大,显得有点野蛮。

管家叫着:“这里是日本人的住所,你敢动粗!”

这声叫,把里面的松三叫出来了。松三手里握着一把手枪,对着门灯下的陶羊子看了一会,才认出来。平素整洁干净的陶羊子竟会是如此模样,完全变了一个人,连眼光都变了。

穿着和服的松三马上叫了起来:“陶羊子,真是你吗?”松三把陶羊子让了进去,一边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陶羊子没有应声,只顾跟着松三进了厅堂。厅侧的桌上正摆着一盘棋,旁边翻开着一本日本印刷的棋谱。这当口的南城,大概只有日本人会悠闲地看棋谱吧。对于日本人来说,外面的世界正由日本下着一盘主导的棋。

松三看清陶羊子的神情,对陶羊子的处境,他也能猜到一二。松三是个聪明人,立刻说:“真是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你肯定恨日本人,但我不是日本军人,我不赞成战争。战争实在野蛮。我也对皇军军官说,中国是有几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进行这样的毁灭做法是不行的。他们说我不懂战争。我真的是不懂战争,但我懂历史,总有一天日本得向历史赔罪的。”

松三说着,把陶羊子让进了卫生间,让他洗一下。在镜子前面,陶羊子看到了自己的形象。这些天他一直没有照过镜子。在镜子里,他看到一张瘦削的黑脸,皮贴着骨头,一点肉也没有。在镜子里,他似乎才看清一直露在他面前的手,这双搬过死尸的手,这双扒过废墟的手,乌黑粗粝,筋暴骨突。他自己都认不得自己了。

陶羊子洗了一把。他一直是要干净的,他也不应该以这样的面目对人。洗干净后,陶羊子没有换松三放在一旁的西服,而是换上了自己束在包袱里的一套中装,再到客厅来。

陶羊子在松三对面坐下了。松三手中端着一只酒杯,说:“你还没有吃晚饭吧?刚才我还想着一句中国的古诗: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这就来了。我们一起来喝一杯吧。”说着,在陶羊子面前再放一只酒杯,并招呼管家准备饭菜。陶羊子也记不得自己有几餐没有吃饭了,起码这一整天中他一直在扒,没有吃过东西,但他一点不觉得饿。

陶羊子像松三那样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开口说:“你上次说过想要这副棋,说给我一千大洋。现在我把棋拿来了。”

陶羊子把棋袋搁在松三面前,打开了袋口。松三一见这副棋,眼中便闪着光亮。他先朝棋盒端详一番,随后情不自禁地伸手拿过棋盒,打开盒盖,一颗一颗子地细看着抚摸着,还将子贴在脸上,测着天然玉的凉度。接着他又摊开棋盘来细细地看,像第一次接触一般。最后松三把棋放下了,朝陶羊子看着,带点商人谈交易时狡黠的笑,说:“是副好棋。不过在这兵荒马乱时期,所有古物都价轻了,是不是?”

陶羊子从没做过生意,听松三的话,想他不想出高价了。价钱低了,他也不想给他,便伸手去拿棋。

松三却拦住了陶羊子的手,说:“对朋友,我是讲信用的。我说过多少就是多少。我想你现在一定等钱用。”

松三起身去保险柜里拿了一千大洋出来,放在了陶羊子面前,说:“我们做生意的,做成大宗生意,都要饮一杯的。”松三将陶羊子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又给自己的酒杯也斟了酒,端起酒杯来,示意陶羊子碰杯。

杯里的酒呈现着血红色。陶羊子只顾看着那色彩,神情往下沉。

松三并不清楚陶羊子的感觉,继续说着:“其实,你需要钱,不用卖棋,尽管向我开口就行。我想,你是想离开南城去逃难。你不用怕的,城防官天作大佐,本来是东北驻军,就是我向你提过的那个喜欢下棋的军官。他也是我的棋友,特别喜欢结交下棋的朋友。像你这样的棋手,只要和他去下一盘棋,以后他会在南城把你照应得很好的,再不会有任何麻烦。”

陶羊子想到秦时月谈到方天勤近况时,提到过这个日本军官。秦时月说方天勤在南城被攻陷的最后一天,逃到江边。江边有几万逃难人堵在那里,方天勤没逃得了,被日本兵抓了起来。方天勤虽然不是打仗的中国军人,但他是个副官,副官是中国军官。他便成了战俘,被押到了战俘营中。

这真是人生路上祸福难定。那一次的一盘赌棋,方天勤赢棋得到了官,而这个官此时害了他,让他成了任人宰割的囚徒。陶羊子输棋得到了任秋,而任秋却在他眼前转瞬即逝,让他的心遭受到无尽的折磨。

方天勤没有和众多被俘兵士一起被屠杀,是因为他会下棋。他被带到了日本军官天作面前。方天勤一路见到许多中国军人被杀,再看这个日本军官很威严的样子,不免有点手脚发抖。日本军官天作听说方天勤是芮总府的棋士,便摆下棋来,要与他下一盘。方天勤一旦坐在棋局之前,神情完全安定下来,拈着的棋子仿佛就是武器,而棋盘就是战场。于是,一盘紧张的棋局开始了,方天勤使出了全盘战争的架式,毫不退缩地到处与日本军官天作搏杀。到棋局结束,方天勤居然包围了日本军官天作好几块棋。这一盘方天勤大胜,一共吃了对方三十四个子。

在一旁观战多少有点懂棋的军曹横田气愤地拔出军刀来,说方天勤吃了他们日本军官三十四个子,而他今天正好杀了三十三个中国兵,一个子一个兵,他再杀方天勤正好凑成三十四个。

日本军官天作一声没响地看着方天勤,像是在研究他。到军曹横田要动手的时候,日本军官天作伸出一只手来拦住了。天作说:我只杀败军,胜者是不应受惩罚的。

松三当然知道这件事,可他不会谈及这件事。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天作有些做法,松三并不认同。陶羊子却因为这么个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日本军官,居然会下棋,一时不免对棋也生出了厌恶。

松三身子凑前来说:“我想你肯定能胜天作的,他应该多感受一点失败的滋味。”

然而,陶羊子却应了一句:“我只与人下棋。”

松三一怔,他没想这个平时儒雅柔弱的陶羊子,会说出这样骂人的话来。在这个当口,在南城已是日本人占领的城市中,并且对着的是一个日本人。他有点对他刮目相看。松三看到的许多中国人均显奴颜,像一只只待宰的鸡。他很想对陶羊子喝一声采,心中不免对中日战局生出些许悲观来。

陶羊子用换下来的旧衣服包起了大洋。松三看着那么锃亮的大洋包在了如此破旧肮脏的衣服里,做生意的人对钱的敬重,使他有点痛心。他本来想送一个袋子给陶羊子装钱,但想到这也许正是陶羊子智慧的表现。在这乱世,只有这样,才能不让人对这包东西有所企图。

松三把陶羊子送出门来,看着他背着包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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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世界排名第一的女杀手,她一生只为追求更为强大的力量。在一次特殊人类的争斗中她最终陨落。再醒来时她已是大明帝国第一家族,荣字世家即将迎来的“小王爷”。自此巫临九州!白衣胜雪,绝代风华,灼花了多少人的眼!又有多少人的心为她沦陷。只见她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用灵魂来倾诉,墨绿色的符文瞬间拔地而起,以她为中心蜿蜒盘旋出九宫阵型。那九宫符文的中央一股强大的力量借助亿万生灵的念力凭空生出,让正处于虚空之中的各大主神也为之颤抖。她浅笑着望向虚空:看到了吗,这便是巫的力量!巫现九州,暗星当出!乾坤动,则天翻地覆!片段一:站在山崖之颠,佩康一身白衣,风华无双。浊世疑惑的看着明明已经魔法耗尽的少年,她不是法师吗,为什么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冷静呢?回眸一笑,佩康抬手一道冷气将浊世美人化成冰雕。浊世:你的魔法还没有耗尽,所有人都上当了!佩康:我的魔法确实是耗尽了,不过“巫”靠得可不是魔法,而是巫术!片段二:大明帝国的死刑牢狱内佩康从自己的尸体上坐起,地上的尸体则慢慢的缩小变成一个破碎的草人。岳秦空:这就是巫的力量吗?佩康浅笑:是!岳秦空:那么请你将我变成巫吧只要能够拥有这种不死的力量,他又何愁不能强大,有何愁无法报仇!————————————————————————————————————————————————————————————这是我在网上搜的关于“巫”的一些介绍,大家有兴趣可以看一下!巫:上为天,下为地,乃能沟通天地之人!上古之时,洪荒之中凶兽横行,精怪、妖灵乃至神、怪、鬼、魅等物统辖大地。上古之民,吾等祖先,初生于九州之土,于洪水之中哀求上天,于山火中挣扎求存,于疫病中伏尸万里,于凶兽爪牙之下血流成河。吾等先祖,近乎灭族,痛哭哀嚎之中愤怨之气直冲九霄,天地震动。天心最仁,是时人中有巫人出,悟天道,通天理。有无穷力,是为巫者!——————————————————————————————————女强+腹黑+玄幻+宠文!美男多多,过程NP,结局NP!——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同时申明,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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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神秘的黑暗人物,残酷腹黑,人命如草芥,却视她如命。她重活一世,只为讨回当年的债务。他如恶霸,抵死纠缠。“大哥,大嫂正在和别的男人在结婚。”教堂中,男人紧捏钻戒,阴鸷的眸光带着嗜血的愤怒,一声低吼:“把她绑过来。”“林小姐,你是否愿意嫁青阳先生为妻?你是否愿意无论是顺境或逆境,富裕或……”“不愿意。”她心脏狂跳,却直接掐断牧师的爱情宣誓。他眯起危险的眸,看向牧师,慢条斯理:“没关系,你继续问,问到她愿意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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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悦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穿越到了一本男主仙侠文里,还是一本【正在更新】的男主仙侠文。而夏悦附身的角色,则是一名专门和主角作对的炮灰,重点是——她还是个女性!每当属于她的剧情发生的时候,她都会身不由己的做出许多匪夷所思的行为,无法反抗,吃尽了苦头。为改变自己的炮灰际遇,华丽的逆袭之路由此开始了!
  • 诛神记:狂傲天下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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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千年前的那次背叛,让她恨得牙痒痒地,看着他一步步堕入魔道,她有种恨钢不是铁的感觉。无奈,对方剔除神籍时说了句,根本没有爱过自己。那刚才还抱着自己哭,贱!狠狠甩了他几巴掌后,从此恩断义绝,心彻底死去。原本以为今生再不会相见,可谁知神族人的身体消失后,灵识还可以活这么长。是呀!自从被那小三暗算后,到现在已经过去几千年了,自己终于出“山”了!可变数却相继出现,那个贱男也现世了!还好自己有云成,抱着亲一个,气死贱男!
  • 心理学入门大全集(优秀青少年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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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优秀青少年必读:心理学入门大全集》由方洲主编,成长必读·青春指南!专为青少年量身打造,全面提升青少年的心理素质;送给青少年的知识厚礼,助你拓宽视野增进智慧,超越自我升华人生,让你赢在起跑线上,从平凡走向优秀,成为同龄人中的精英。打开心理学的大门,步入心理学的殿堂; 感受心理学的魅力,汲取心理学的智慧;《优秀青少年必读:心理学入门大全集》:活用经济学的精髓,把握成长的每一步;翻开《优秀青少年必读:心理学入门大全集》,开始一段趣味横生的心理学阅读之旅,拨开心灵的迷雾,开启青春的航程,扬帆迈向成功的彼岸!
  • 我们三个都是穿越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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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因为看了很多的穿越小说,也很想穿越。谁想我想想就能穿越,穿越就穿越吧,居然穿成怀孕九月的待产产妇,开玩笑嘛!人家在二十一世纪还是黄花一枚呢。这也可以接受,可是明明是丞相之女,堂堂四皇子的正牌王妃怎么会居住在这么一个几十平米得破落小院子里,她怎么混的,亏她还一身绝世武功,再是医毒双绝。哎。没关系,既然让我继承了这么多优越条件,一个王爷算得了什么?生下一对龙凤胎,居然都是穿过来的,神啊,你对我太好了吧?且看我们母子三人在古代风生水起笑料百出的古代生活吧。片段一在我走出大门时,突然转身对着轩辕心安说道:“王爷,若是哪天不幸你爱上了我,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然后魅惑地一笑,潇洒地走了出去。片段二当我对着铜镜里的美人自恋地哼出不着调地歌时。“别哼了,难听死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接着一声尖叫紧跟着另一声尖叫。我用上轻功躲进了被子里.~~~"我和你一样是二十一世纪来的。”“你好,娘亲,哥哥,以后要多多指教。”来自两个婴儿的嘴里,我摸摸额头,没高烧啊。片段三“小鱼儿,我可是你孩子的爹,况且我没有写休书,你还是我的王妃。我会对你好的。”安王爷霸道地说道。“你们认识他吗?他说是你们的爹?”我问着脚边的两个孩子。“不认识,”女孩说道。“我们的爹不是埋在土里了吗?怎么他一点也不脏?”男孩问道。那个男人满头黑线。“对不起,我们不认识你。”说完拉着孩子转身就走。片段四“爹爹,这是我娘,你看漂亮吧?”南宫心乐拉着一个白衣帅哥进来问道。我无语中。“爹爹,你看我娘亲厉害吧?“南宫心馨拉着另外一个妖精似地男人走了进来。我想晕。“这才是我们的爹。”“才不是呢,这个才是”两人开始吵起来了。“我才是你们的爹。”安王爷气急地吼道。“滚一边去。”两个小孩同时说道。屋里顿时混乱之中。转头,回屋睡觉去了。推荐完结文《别哭黛玉》完结文《穿越之无泪潇湘》新文,《极品花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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