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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陶羊子与任秋的婚礼在钟园举行。任秋希望热闹,任守一喜欢清静。结婚图喜庆,任守一听由任秋往热闹里办。除了任守一,陶羊子与任秋在南城都没有别的亲人。陶羊子请了女老板和胡桃来帮忙。

胡桃与任秋已经十分要好。他一口一个嫂子,满嘴甜密的话。任秋本来觉得胡桃不正经,不是个好人,但多接触了他,慢慢地喜欢上了他夸张滑稽的腔调,也喜欢听他的预言式的话,有事常吩咐他去做。

女老板租了一辆马车,用红布把车篷裹上。由胡桃驾车把任秋从小院里接出来,来到小巷。陶羊子在小巷后楼里取了衣物还有那副棋,再陪同新娘转回到小院去。到一处便爆竹鞭炮齐响。

穿着大红嫁衣的任秋与穿着长衫的陶羊子并肩走下车。胡桃在后面跟着。他凑个空在任秋耳边说:“我以后只叫你姐姐。因为我一直陪着你,算是你娘家一路人。羊子哥啊,只是入赘进来的姐夫。”

任秋咯咯地笑着,笑得很响。端坐在屋里的任守一默默地看着这情景,慢慢地眼皮垂下,念了一声佛。他也许不太合尘世的热闹情景了。

胡桃大言炎炎地讲着:“结婚讲究吉庆。今天就有吉庆兆头。我一进院子,就看到一片红光,红得灿烂,红得光辉。注定红透,红到头的。”

大家都笑。陶羊子注意到,任守一又朝这里望一眼,接着垂头合掌。

钟园的酒席摆了三桌。有女老板和任秋的邻居,胡桃和两个小兄弟,还有常在钟园出进的棋人。围棋研究会的棋士和一些有身份的棋友早已接到方天勤的请柬,都去参加他的婚礼了。

梅若云来了。她带来了秦时月送的一套西装,还有一条苏绣纱巾。她文静大方地走到陶羊子面前,说着庆贺的话。陶羊子默默地看着她。陶羊子给秦时月的请柬上写着的是秦时月及夫人。作为同学,他应该给她单发个请柬。现在她作为秦时月的夫人坦然而来,陶羊子不免有点愧意,自己对梅若云,也许一直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感觉。

胡桃却叫着:“秦二夫人来了。秦老爷呢?”

胡桃与任秋关系好了,他见到陶羊子与梅若云的神情,便有一点要为任秋讨公道的意味。

梅若云对陶羊子轻声说:“他会来。只是他早接到了方天勤的请柬。”

梅若云的口气分明在为丈夫作辩解。陶羊子一时说不出话来。任秋与邻居说着话,只是眼瞥过来看了一下。

进行拜堂仪式。司仪是胡桃执意担当的,他学了好久的贺辞,说得喜庆。最后说到送入洞房,但无洞房可送,只是请大家入席。

梅若云靠近任守一旁边,只是中间空了一个位置。

坐下来后,梅若云朝陶羊子说了一句:“那包礼物是秦时月送的,我没有再准备……我给婚礼送上一曲吧。”说着,打开了身后一直背着的布包,里面是一把琵琶。任守一眼光闪亮了一下,陶羊子知道岳父是很懂音乐的。

拨指一弹,琵琶声起,本来四下里闹哄哄的,立刻静了下来。这首贺婚琵琶曲弹得喜庆欢快,所有的人都被迷住了。不知为什么,陶羊子感觉那是她为他一个人弹的。陶羊子并不太懂音乐,却在欢庆的曲子里仿佛听到了一丝冷清,仿佛在诉着人生的悲欢离合。

一直没有说话的任守一,对弹完琴的梅若云说了一句:“夫人真是神仙般人物,琴音之中自有慧根。”

梅若云听陶羊子讲过他的师父,很敬重地低了一点头,说了一声:“谢谢师父。”她用了师父的称呼,仿佛是求教于他,又仿佛跟着陶羊子称呼的。只是陶羊子现在已经改称爹爹了。

说秦时月会来,陶羊子还有点疑惑。但很快秦时月就来了,入席便拱手致歉。陶羊子很感激他,他毕竟还是来了。

秦时月本来想和梅若云直接来陶羊子这里。只是秦夫人看到方天勤的请柬,说要去参加。秦时月只有带着秦夫人去那里了。方天勤的婚礼开始,秦时月就把秦夫人留下,代他喝酒。他又赶到钟园这边来。他与方天勤只是在社交场合认识,与陶羊子关系要深得多了,况且这里还有梅若云在。

秦时月坐在了任守一的旁边。这是陶羊子安排的,他想让学贯中西的秦时月与岳父聊上一聊。

但是任守一又如以往低首半闭眼的状态。秦时月听陶羊子介绍,很热情地与他招呼,任守一也只是应着一声。

陶羊子想到任师父自妻子去世后一直单人生活,大概对有着二夫人的秦时月感觉不入眼吧。

秦时月在席上说:“我在那边参加了一场完全新式的婚礼,又来这里参加一场旧式的婚礼。”

旁边有人问:“你以为哪一种更有意思?”

秦时月笑答:“我看,各自所爱。如黑如白,也各有所得。”秦时月显得很能说。他左侧的任守一只顾低眼低眉,似乎在心里念着佛。他右侧的梅若云也是低眼低眉,似乎不胜酒力。

婚礼热闹也累人,钟园的婚宴结束,送新婚夫妻到小院,又在楼上新房里闹了一会,众人走了。终于,只有新郎独自面对新娘。想着执子之手与之偕老,陶羊子心中有着带有永恒的期待。

任秋喝了一点酒,脸红红的。陶羊子也喝了一些酒,头虽有点晕乎乎,心里还是清楚的。他乘着酒兴鼓足勇气坐到任秋身边。任秋移了移身子。陶羊子心想,她应该是他的妻子了,便伸手一把抱住她,并用另一只手按到她的胸脯上。任秋朝他瞪了一眼,晃了晃身子,大概发现她无法摆脱他,也就由他了。想不到这个老实男人也会这样。

陶羊子泄了一点气,松手对任秋说:“我们睡觉吧。”

任秋让陶羊子先躺到床上。她到床后马桶处摸索了一会,又去卸妆取头饰。隔了好一阵,她才上床。脱了外衣,躺了下来。陶羊子伸手去帮她解内衣。任秋按住了他的手:“你怎么?”

陶羊子说:“我怎么呢?”这时他再也忍不住了,多少年养成的君子模样此时就像画皮一样脱落了,不由分说地动作着,有点急乎乎的。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她,只顾把手伸到她的内衣里去。一个新鲜的,软乎乎的,暖乎乎的感受“嗖”的一下钻进他的感觉,又“轰”的一下传遍浑身上下。整片的快感带着痛楚似地涨满他的内心,淹没了所有的意识。

接下去的一切,是他想到过但绝对想不到的,那想到的仿佛是梦中才有的,没想到的是想象中根本不存在的。一切似乎都不对头,他像对着一片空白的棋盘,不知如何下子,又像是对着满盘的黑白棋,同样无法下子。最后,他在盘外把子投了。

他在她身体之上而不是身体之内泄了。

任秋一声不响躺在那里,看看他,由着他。随后抬腰皱眉朝下面看看,宽容地擦净了自己。陶羊子也讪讪地去擦洗了。于是两人重新躺倒下来。她由着他抱住,向下埋埋身体,伏在他身边睡了。

陶羊子却很长时间因不习惯而未入睡。她的声息悠长,带着一点轻轻的呼声,合着的眼睫毛长长,微微地颤动着。陶羊子睡不着,便觉得有点热,掀开了被子。她没再穿衣服,他却穿上了一条短裤,陶羊子久久地看着她的身体,想完全看进内心中去。相对陶羊子来说,任秋的身子白白净净的,一对黑白的躯体相依在一起。陶羊子想着,我结婚了。这就是我的妻子。是伴我一生的女人。

快天亮的时候,陶羊子在朦胧中醒来。任秋还睡着,仰面闭着眼,被子半蹬开了,露出一条手臂与一只乳房,陶羊子小心地伸手去抚她。她立刻睁开了眼,移手推他。陶羊子的男人欲望膨胀起来,感觉完全清醒,奋力地把那欲望插进任秋身体里去。昨夜他已从外形上悄悄研究过她的身子,想定了行动的路子。

任秋在他进入的时候,睁着眼没有表情地看着他,承受似地由着他。也许她内心是阻拦的,陶羊子感觉到无法前行。他坚持用着强劲,她突然在他身下叫起来,声音短而急促,似乎害怕惊动了人。

她的声音低低地:“拔出来,你拔出来吧。”

陶羊子在奋力冲刺,哪里顾得上应答。似乎她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响着,伴着她身体的抗拒,他欲退出的同时,他的欲望却迅速喷射出来。他弄不清算不算完成了男女之事。虽然有着喷射的快感,他心理上却是失败的。在他原来的想象中,男女相交的快感是无可伦比的。他不知道哪儿不对。

这种感觉的影响似乎影响着白天里的小夫妻俩。新婚期间,两人都在家里,陶羊子总是去看她,任秋却不再正眼看他,似乎他是一个完败的棋手。他感觉着她的身体,多少还有着迷惑。她只是完成对他必须的应付。

陶羊子想到这男女间,也如进攻的黑棋与防守的白棋。

任秋为父亲做素餐,买了好多新鲜的野菜来。吃过午饭后,任守一提出要去栖寺,住到那里。

任秋恋恋不舍地拉着父亲,这才朝陶羊子看过来。陶羊子不知该怎么劝任守一。自婚礼开始,任守一一直没有说什么话。

陶羊子对任守一说:“爹爹是不习惯俗世的生活了吗?”

任守一说:“人生八苦,只是深感心苦。家里已安,磨合有日。社会之上,歌舞升平。然总有一劫。凡尘不可久待。”任守一说栖寺不远,他总会回来看看的。拍拍陶羊子,自顾自走了。

任守一走了,任秋坐下来。陶羊子想搭话,任秋就说:“你为什么不拦住爹爹,你是不是嫌他在……”

陶羊子说:“我是那样的人吗?他是和尚,把庙当家呀。”

任秋说:“这里就不是他的家吗?他就不能多住吗?还是你,你不留他,你为了你爽快……”

陶羊子实在不知怎么应答妻子,她严词厉声,尽情地撒着气。陶羊子此时觉得女人像棋盘上一着定式不熟的棋,充满着变数,根本不是常态的棋型,走来走去,都走不好。他们不是融合着的一盘棋,明显分着了的黑白。

以后的几天,他总是涎着脸费好大神,才得允解她的衣裤。她唯一的需求,只是想他抱着她。而一旦他想解决欲望,她身体便僵硬了似的。有时他的感觉膨胀起来,她像安慰他似地说:“你又想了吧。好吧,来吧。”他在她的勉强同意下,急乎乎地想突破阻碍地进入,却感觉她的那里有着层层阻碍。慢慢地,这成了一种常态。陶羊子怀疑古书上共效同飞的描写是假的,也疑惑是不是他们哪里不对,同时疑惑她是不是会感到快乐。要不她永远只是献身。对女人来说,献身这个词看来是有道理的。

陶羊子有些天没有去围棋研究会。方天勤也在新婚头上,自然也顾不上去那里。

这一天,陶羊子来到钟园。一到便成了别人的笑料,棋手们说着新婚男女的笑话。陶羊子不由琢磨那笑话里面,真的有点经验之谈。

有人过来拉陶羊子下一盘棋,说看看他的精力是不是都用到房里了。

陶羊子几天没摸棋,自然有兴,似乎好久没有感受到下棋的快乐了。这一盘棋下得尽兴,待下完,时间已到正午。陶羊子这才发现围看的一圈人已散开了,正三三两两地聚着,在议论报上刊登的有关七?七事变的消息。

陶羊子赶着回家来。任秋不在楼下,看灶上锅碗都没动静。陶羊子叫了两声,任秋从楼上下来。

陶羊子说:“日本人在卢沟桥开战了。”

任秋说:“那又怎么呢?他打他的仗。”

陶羊子说:“我去钟园下了一盘棋。”

任秋说:“我知道。你当然去下棋了。”

陶羊子没话说了。

有时陶羊子看着任秋,觉得这就是个家了,这就是他的女人。她穿着衣服的时候,比她脱了衣服在他身边更有妻子感。白天与她同吃同做,一家两口,夫妻双双。夜晚贴近了,反倒只有一塌糊涂的欲望,和难以融合的分割。然而现在这种距离感在白天也出现了,大热天里,她却冷冷的。陶羊子觉得去下了一盘棋,便有着了罪恶感。因为下了这一盘棋,听说中日开战了,因为下了这一盘棋,似乎任秋也向他开战了。

陶羊子去做饭。他不怎么会烧菜,过去的单身生活都是胡乱对付的。他把饭菜端上桌,陪着小心叫任秋过来一同坐下了。陶羊子心里却还想着卢沟桥事变,中日终于开战了。一个国家强了,总要表现出它的力量来,以获得更多的利益。这一仗,到底会打成怎么样呢?

任秋以为他还想着棋,更是气忿,吃了两口,觉得不好吃,丢下碗,自去做了一碗面条,吃完上楼了。

陶羊子跟着上楼。任秋却把房门关上了。陶羊子下楼来,正见有人找他,传口信让他去围棋研究会。

穿着副官服的方天勤谈了有关与日本人打仗的事。听说芮总早已去了前线战场。

到晚陶羊子才回来。任秋见他出去了,以为他生气发火,心里也有点七上八下的,下楼来做了晚饭。待陶羊子回来,与她搭讪,她又只是不理,陶羊子向她解释,她也不听。到晚两人还是一张床上躺下了。任秋背身朝着他,陶羊子头一次没有去抱任秋,欲望一下子冷了。在这种状况下,陶羊子不知该怎么做,他没有经验,也不想任秋对他更加反感。两个人虽然躺在一起,却有着了身体的距离。陶羊子又想到中日开战的事,这个世界似乎一下子变了。人生的一切总在变化中,让人捉摸不透。陶羊子久久没有睡着,迷迷糊糊地看着南窗外,月光下的槐树枝叶影影绰绰地摇曳着。

陶羊子满心以为结婚是人生大快之事。现在觉得结婚不是这么回事,家庭也不是这么回事,一切都不是这么回事。怎么会这样呢?

方天勤对围棋研究会作了新安排,让棋士们陪达官贵贾下棋,他的理由是围棋研究会本来就由这些人物的资金赞助而建立,他们出资养了棋士,棋士陪他们下下棋,还不是应该的么?

陶羊子去围棋研究会陪过两次棋,本以为是临时的活动,那些人物哪来那么多时间?谁知来的人不断。人物越大,悬的心也越大,本不是来下棋,借着场地来探信息,借着棋来麻醉自己。少不了也谈战争,一片悲观言论。

与这些有头面的人物下棋,陶羊子感到纯粹是一种折磨,有时对方走了一步棋,就停下,和旁边的人聊起天来,又不能催他,到对方想起来再下时,都不知道刚才是下在哪儿了。陶羊子这才感到,当初与芮总下棋时所有的难处,放到这里来根本不算什么了。因为芮总毕竟还算个棋人,他下棋时是全心全意在棋上。

到第三次陪棋,陶羊子便无法忍受了,他觉得这根本不是在下棋,而是在一步步地凌迟棋,他也参与了对棋的凌迟。在对棋的凌迟中,他的棋感也被凌迟。过去下棋时所有的快感都成了痛苦。

这天陶羊子陪棋的是一个大胖子,总和身边的人交谈着,战争一来,油价可以抬到多高,他说得兴奋,棋子随手摆,发现陶羊子一子点下去,对他的棋有威胁,于是,什么话都不对陶羊子说,就把陶羊子下的白棋拿开来,又把刚才下的黑棋放到白棋的位置上,就这么,连着悔改了几次。陶羊子一下子立起身,朝在门口抱胸站着的方天勤走去。

“我要走了。”陶羊子说。

方天勤问:“去哪里?”

“回家。”

“就是新婚,也用不着时时陪老婆吧……你的棋还没下完呢。”

“这不是下棋。我不想这么陪下去,宁可不要这个棋士。”

方天勤看着陶羊子,这才收起了带笑般的神情,他眯着眼盯着陶羊子,随后说:“这不算下棋,你以为什么算下棋?你这个人就是太把棋当棋了,你坐那儿摆摆子,不比你原来在戏院里端盘子拿扫帚挣钱来得好?”

陶羊子觉得与方天勤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执意告辞出了门,他感觉满心轻松。

回到家来,陶羊子才想到无法向任秋交待。他做了芮总府的棋士,才有能力成家,成了家,他却不是芮总府棋士了,任秋会是什么感觉?再说,女人在家经营生活,没有钱的来路怎么办?总不至于还让她做绣品养家吧。陶羊子本想瞒任秋些日子,但面对任秋,他还是脱口说出了此事。任秋听了,似乎无动于衷,使陶羊子大感意外。

陶羊子觉得自己很没用,这么快就让妻子失望与气恼。他太把棋当棋了。他以后也只有多去钟园,靠着在那里下棋获得收入。同样是下棋,钟园下棋的人,毕竟是在下棋吧。

在这当口,棋还有什么意义?陶羊子突然觉得棋盘很小很小,装不了一个家,更无法与一个大社会比。说是棋如人生,其实棋只是棋,小得很。他一直只是在做一点小事,有着一点小嗜好。

战争的传说像无限黑色的阴影,一团一团地逼近来。人们开始购买各种物品,物价一下子翻了几倍。又传日本军队从陆地从沿海侵入中国,中国军队到处在撤退。城市的歌厅舞厅里,依然夜夜笙歌,仿佛是享受着最后的醉生梦死。

陶羊子更多的心思,还缠绕在他的新家中。战争仿佛是报纸上的事,既实在又遥远。

这天,陶羊子从钟园回家,见任秋在房里一边流泪,一边收拾着包袱。任秋看到陶羊子,便说,爹爹要走了。陶羊子一时没弄明白,听她细说,才知道任守一要去昆城。他前几年作游脚僧常在昆城的庙里落脚静修,在那里待过不短的时间。

陶羊子看着任秋的眼泪一串串下落,觉得女人就是不同,让人怜惜。任守一常年在外东奔西跑,每一次她都是这样流泪伤心的吗?

在楼下房间里的任守一,独自盘腿坐着,见了陶羊子,说:“我要回去了。你和秋子也可以考虑到昆城去。东北之覆,早有先兆。眼下便会有东南之倾。战祸是心之大乱。这段时间,我无法静下心来,满眼都是乱象。按说我已入空门,应把尘世之事搁到一边,但还是无法抑止外心之乱。只有先回那偏静地方去。其实也知道水未动帆未动,只是心动,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却还是想回去。”

陶羊子心想,这里有与任秋新婚的家,有钟园的棋友,有南城的熟人,一时要走还真是不舍。再说,南城毕竟是都城,都城都战争失守,恐怕就要亡国了吧。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么还有什么地方是不乱的呢?

陶羊子说:“爹爹,你再多待些日子吧。任秋还不习惯新婚生活,她念着你。只有你来的时候,她才那么快活。”

任守一摇摇头说:“我是一准要走的了。她如今是你的妻子,应与你祸福相依。三世因果,人生各有命,又有什么不能舍的呢?”说完他又闭了眼,不再说什么。

陶羊子只有转身去,帮任秋在厨房忙活,给岳父做一餐素食。

南城地理环境是北面临江,三面环山,夏季与秋初常有的偏南风被绵延丘陵遮挡着,刚入秋,天气依然闷热。

任守一吃完了饭,便背着包袱出门了。他身穿那件任秋在婚礼前为他赶做的僧衣,飘然而行。

陶羊子和任秋一直送他到城北的江边码头。任守一朝陶羊子点点头,移眼看着满目泪光的任秋。童年任秋的脸显着小妇人模样,现在的任秋已作妇人打扮,却显着了女孩单纯的神情。看了一会,任守一摇了摇头就要离去。

任秋说:“阿爹,你不想对女儿说点什么吗?”

任守一将手放到任秋的头上,摩顶而道:“人生苦短,惜福惜安。”说完转身走上软晃晃的踏板。

看着轮船驶离江边码头,渐行渐远。陶羊子与任秋回头朝家走,还没出码头,就是一场暴雨,淋得两人透湿。秋雨即寒,陶羊子搂住浑身湿冷的任秋,把衣服脱下来顶在她的头上,任秋就像一只小鸟依在他的怀里。他们两个在雨里走了一段,才叫到一辆黄包车。回到了小院,真正感觉是回到了家。这是他们两个人的家。

陶羊子放开任秋,让她去换衣。任秋却还在他的怀里说:“爹爹他才是苦,一直独身,而今又入空门,做了和尚,也不知吃了多少庙堂拘束的苦,吃了多少四处飘泊的苦。”

陶羊子想到任守一最后对任秋的话,人生苦短的“苦”,并非作单纯的苦来解的,是指时间的长度。又何尝不能作苦来解呢?

任秋似乎一感父亲远离,二感丈夫雨中的一路呵护,怯生生的柔情顿生,一任陶羊子帮她脱衣,不由打了一个喷嚏。陶羊子把她包在了被子里,这次脱衣解带是她身心柔顺的。脱了衣服,感觉她的体表有点寒冷,陶羊子脱衣进被,用身体裹着她,慢慢地让她暖和起来。这一来一往,她的身体有了一点从来没有过的积极反应。于是他们交合了一会,这一次她的下面是温暖湿润的,再没有阻隔。两个人这才都感到了夫妻谐和之美妙。如黑白之棋,下得紧凑,妙趣横生。

起身来,任秋还粘着陶羊子,不时在他耳边说着话,说得含糊,宛如喃喃自语。她给他做好各种吃的物品,端到他的面前来,说是补身子的。陶羊子觉得好笑,原来他是费力还费神,现在没费神也不觉得力亏在哪儿啊。

后些天,陶羊子便如在温柔乡里,似乎忘了有战争,只觉着无边风月。好过的日子过得快,一晃就过了一个多月。陶羊子在家里,有时看到任秋的眼光,里面是无限的依恋,仿佛是过去对着她父亲的眼光。每天晚上,他都享受着夫妻之幸福。夫妻恩爱这四个字,他这才真正感受。

南窗外的天空已现曙色,陶羊子醒来看着任秋。任秋说:“我该起床做事了。”陶羊子跟着穿衣服。

任秋下楼去,说:“我要出去。”陶羊子也跟着她下楼。

任秋说:“我去买菜呢。”陶羊子还是跟着她出门。

任秋说:“你跟着不好看。”

陶羊子说:“我才不管别人看不看呢。”

任秋看了他一会,搂着他,抚着他的头发说:“你真正是我命中的魔星。都说是战争要来了,我要准备一点吃的东西。你还是去钟园下一盘棋。你好久都没下棋了吧。棋瘾该上来了。顺便叫胡桃来吃晚饭。这家伙也有些时间没来了,就想看他的馋相呢。我做鸡蛋饼给他吃。”小镇的鸡蛋饼远近闻名,任秋也知道并学会了做,上次胡桃来一边吃一边赞,说秋姐的鸡蛋饼世界第一。

陶羊子来到钟园。他从芮总府出来后,钟园老板就把棋室交给他管理。陶羊子根本不管事,都是胡桃举着他的名号当招牌。

钟园里这些天下棋的人不多,大家都在谈与日本人的战事,议着会不会打到南城。谁都认为南城是都城,军队总会抵抗的。

在棋盘上摆着一步步的棋时,陶羊子突然觉得,那棋子轻得很,飘得很,棋盘上十九道横竖线,也就是划着的一道一道线,而棋子只是一个个黑白的圆点,在线点上那么无意义地摆着。

陶羊子难得地感觉到与棋有了隔隙。

好些天,陶羊子都在家里陪着任秋。这一天又去钟园转一圈,听几个棋人聊战事。淞沪会战以后,南城里也开始有防空警报声,听说前日里日本人的飞机来轰炸,南城又有人被炸死了。也有人提到了芮总,听说他带部队打了败仗,有说他战死了;有说他战伤了,被马弁背出战场;也有说他打败了没脸回头,自杀了。

回来后,陶羊子对任秋说:“明天我要去一下芮总府,曾在那儿拿过酬金的,想知道芮总的确切情况。”

任秋说:“你去吧,我明天也出去一趟。”

陶羊子说:“你也出去?不会是逛街吧?注意一点。现在街上乱,日本人的战争太凶了。”

任秋说:“昨天我还在想,我们还是去昆城吧。到阿爹那里去。”这些天,任秋用一层一层的布糊了衬底,一针一针地扎着鞋底。陶羊子很少见她做乡下女人做的事。任秋说父亲是云游和尚,到处跑,太需要一双合脚的布鞋了。

陶羊子说:“要鞋,可以去街上买一双。你看你扎得手指上都起茧子了。”

抵针脚的中指虽然套着针箍,一不小心还是会被扎破的。

任秋说:“我小时就会扎鞋底,都说我的针脚密。你现在是穿皮鞋的了。”

陶羊子说:“我还是很想穿一双你做的鞋。”

任秋把做好的鞋用力扳扳直,笑说:“那也得排在后面了。”

陶羊子不说话了。任秋靠近着他说:“你总不会吃爹爹的醋吧。我知道你很会吃醋的。”听这口气,她又在提天勤那档事了。陶羊子这才发现好久没想到天勤了,也不知他最近副官当得怎么样。

任秋其实是不想离开南城的。她早说过她喜欢南城,活在南城,死就在南城边的山腰上找块地埋下,还可以看到城里。她喜欢南城的楼街,喜欢南城的店铺,喜欢南城的口音,也喜欢南城的生活。这时她却提出要去昆城,陶羊子想到是应该准备一下了。任秋也听到外面传言,说日本人来了,烧杀抢掠,什么坏事都会干出来的。

陶羊子说:“你要出去?还是等一天吧。要到哪里去?我陪你去。我不放心呢。”

任秋说:“不用你陪了。我已和胡桃说好,他带我去看一位老中医呢。”

陶羊子忙问:“去看医生?你病了?你哪里病了?”想到胡桃大概又在胡吹什么世家老中医。

任秋虽是城里人,毕竟从小在乡下长大,从来不进西式医院见大夫,害怕那里医院的男大夫检查。她身体一直很好,偶尔伤风咳嗽,过几天就好了。

任秋说:“也许不是病呢。”任秋难得地红着脸,露着羞怯的神态。

陶羊子想了一会,这才想到她说没有病的含意。他激动地问:“真会是有了吗?是吗?”

任秋说:“我也不晓得。我又没经过。有点像又觉得不怎么像。不过那个是有些日子没来了。”

陶羊子禁不住一阵激动。只是他也有所疑惑:他就会有孩子了?他真有本事让妻子怀孩子了?这个事太大了,他确实不敢过于自信。陶羊子一直觉得男人女人在一起会生出孩子来,是很奇特的事情。他与任秋相谐的日子也不久啊。

眼下任秋似乎也不确定,她不想让他一起去,是怕两个人同时失望。陶羊子心想胡桃嘴上不牢靠,但做事有热情还算细致。如果自己跟去,三个人郑重而行,倘若不是,让人笑话不说,任秋会受不了。任秋就是脸薄,最爱面子的。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陶羊子也想听她而不是听医生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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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遭受了友情的背叛,她的心碎了,在刚出入社会,不知,是欧洲的王者,他,是否可以抚慰她那颗破碎的心?是谁降伏了谁?是谁先爱上了谁?是谁先妥协了?因为一次交集,她,两人相识。一切,见一见。他,都只是个未知数。决心,一个是在残酷的社会里混的如鱼得水的王。不管再古老的家族,只要碰见他,都要给他低头,就在家睡一觉就重生在一个小女孩身上,不只是因为他背后那强大的家族,自己在长大后一定要找到他们,还因为,他自己本身的实力!!一个是还不知社会残酷怀揣着梦想的小女孩,在电视上看见自己的父母因为自己的死亡而哭得让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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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君,我来自21世纪续集

    ”男子风华绝代的容颜在月华的流光中显得飘渺似仙,戍王府世子,深邃的狭目璀璨如子夜的星斗。“若非死别,爹不爱,绝不生离。却独独钟情于她,竟然穿越到人人厌弃的相府五小姐身上,在一场场阴谋算计中,为她,姐妹欺。”这是他对她最美的承诺。“画儿,阴了姐妹。一杯鸩酒,且看她如何斗翻姨娘,成了他与她的天涯。亦是人人闻风丧胆的喋血宫宫主,她,阴狠冷情。多年后,朱唇勾起一抹骇人的残笑。“想要算计我去给那老匹夫做小妾,吾爱,冷艳的眸子射出道道寒芒,此生唯你而已。他,换了音容,姨娘不疼,茫茫人海,一朝穿越,她是否还能将他认出?(此文为《夫君,那就得让你那宝贝女儿先去尝尝那老匹夫的滋味。哼,付出所有。”女子一脸倨傲,我来自21世纪》的续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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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控尸门的欢乐二缺弟子江篱炼了一具美得人神共愤引得天雷阵阵的男尸,以为好日子开始了,结果没想到门派惨遭灭门。--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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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平凡的男孩儿,一个体能极差、身体有缺陷的足球爱好者,自从第十八届世界杯结束后就踏上了自己的足球之路,他拥有很高的水平,但却有着自己的烦恼。他是如何征服一个个障碍,一步步地踏上足球之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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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土女尊,大女子主义严重,然后冷血、嚣张、霸道、掠情、NP、护短、占有欲、恶趣味、虐情and女宠男,重生,撇嘴,前面两个字是废话,标签党在前,有雷慎入!这是一个不孝女的诞生:“你们是姐妹,亲姐妹。”“若有意那个位置,那个魔魅,你正君之位不是空着?何妨给了他?”“再厉害,你还能云起山冰崖一同杠上。”——“父亲只需应上一声,到那日助我,自不会血染天下。”这是一个暴君的崛起:“你大姐文韬武略,二姐心狠手辣,三姐城府极深,你当你母亲大业若成,那个位置,能轮得到你?”——“这有何妨,逼急了,只要都死了,不是我的,到时候也会归我。”“你若登基,不出三年,必天下大旱,百姓民不聊生,群民皆反。”——“我若登基,出现三年暴乱,信不信我先把你抓起来,然后安你惑乱妖星之名,火烧已示天下。”这是一个鬼畜攻的存在:——“我若想要,是你能拒绝的?”——“一时半会乖顺点,不拂逆我,是会死?还是以为我不敢动你弟弟?”——“这身子骨要再不好起来,再给我犟着,等娶你那天,就让你弟弟代你成婚。”一夕宫主,一夕为奴,这是他,不甘的他,挣扎不止,她既然不珍惜他,又凭何让他心甘情愿依附于她?万年追随,满心满意,这是他,顺从的他,“主子是迷情的天,那迷情了,迷情对主子来说算什么,只是宠物的吗?就只能是宠物的吗?”天姿国色,玉貌花容,这是他,恐慌的他,“姐不能不要年祁,年祁的一切都是姐姐给的,姐姐若不要年祁了,年祁就什么都没有了。”医术超群,仙界一尊,这是他,退缩的他,不想再看见她了,她又不喜欢他,可是她一个命令,他还是乖乖会到,因为那是他的主子,那是她。还有他,他,他他他······他们都是不管愿意不愿意,都被命运将一生系在了她身上的男人。这不单是女主的故事,这还是属于一堆男人的故事。前期虐身虐心,后期缓慢治愈。已有存稿三十万,可放心跳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