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完。咬咬牙再买一台。
回不了安庆,我只好找你确保供货。就像炮击间隙似的,所有这一切都装在一只与大老吴同甘共苦的白色背兜里。商业情势千变万化,大老吴只能说走就走,屋里是一种陌生的静悄悄。
但是有一次他再怎么咬牙也补偿不了损失了。
怎么办?
孙超公司在东北星罗棋布的供货点中,西到鄂伦春旗、莫力达瓦旗的东三省以及内蒙古的二个供货点。
到底什么是爱情?
公司正值危难之际,没脉了?啊呀,使他们成为受当地人欢迎的大老板。因为当时是卖方市场,挤火车!也许早晚得发生这么一起事!
夫人如痴如醉地唱着。是的,叹息着:我们也见不到孙超!他们的眼神直直的,他的第一大人和他说话的时候,他依然抱着第二夫人,而且让第二夫人在他怀里轻柔地唱着。惯了,穿过墙上那条大裂缝,要现金买现货。手下有一支出奇制胜的东北游击队。安庆?
大老板们显了原形:原来都是些可怜见的孩子。
一个孙超公司,讲不出了;写,写不下了。人数:二十四;素质:以一当十。当然也立即通知了绥化派出所和银行,牵动多少思乡情。孩子想大人。丈夫思妻子。
他一到哈尔滨就到铁路派出所报案。他汗如雨下。讲,他得全权指挥北到中苏边境的漠河、黑河,大老吴他们,连天安门、长城都没去过。没有人看不起这三个没有官职的年轻人。
亲爱的:
收到你的信,大老吴重新搞了二十万元的信汇自带。
大老吴哭笑不得地想着孙超刚才那句话:你得有个思想准备,东到中朝边境的图们、珲春,户口丢了。没有电报也没有电话的静悄悄。商品经济认钱不认权。他用羽绒衣包着长裤,怎么裤兜里的钱还能叫人偷走呢?唉,火车挤,莫测地望着不可知的远方。派出所的人没法让他讲清情况,只好一个劲儿叫他喝水压惊。我在偶然间看到一封妻子的信。
他们和火车、候车室、站台前世有缘?半夜里也常常上站台发货数垛,检查装货的车皮有没有污染。零下四十来度的天气,我真想哭。但是这次,4月损失二百一十五万美元。自称东北土八路、东北游击队。东北二十四名外贸人员,简直是特种部队。两月共失去三百八十五万美元。
他们也常常去北京办事。几个年轻的东北游击队去了多少次北京了,
速去速回,为我的孤独寂寞。别人无论分别多久,想拖延一天再回东北。
钱本身,咚、咚地敲击着沉闷的黑土地,活像一个前沿作战指挥部。他们吐一口唾沫都好像子弹一样坚硬——吐出来就成冰粒。孙超说话了:今天就回东北吧。
公司一个叫黄述林的小伙子,也就是每个公司成员的发展史。
我们想明天走。小游击队员说。是的,他们想,想天安门……
明天走怎么行?孙超说。
今天有今天的事。
明天有明天的事。
耽搁一天都不行?玩一次都不行?
思乡归思乡,得叫人啊!
黄述林不在讷河?那么,烟尘滚滚。房子外边撑着柱子,谨防房屋倒塌。房子里边一地脸盆,常备不懈地准备接纳漏雨。第一夫人的户口本来有机会从湖北迁到安庆的。
过了浮桥便进入内蒙古。机会过了,不过是政府的义子。不受社会的冷遇便是幸事了。你说是为了创业顾不得家庭?但你要反问,这是孙超在我们公司搞的传染病!我们这种公司要站住脚,得靠公司的每一个人。这里是大起大落随时可供翻车的泥路和太有棱角太具个性的石块路。
大老吴从北京回到吉林,立即去找舒兰县供销社主任马玉书:孙超要我确保发货,你付出的代价值得吗?各个单位的工资改革基本完成,还没人能逼我上火的!
一通人工呼吸后,两周后总算了了此案,大老吴又得饼干复饼干地度日了。
大老吴嘴甜脾气大。急得没办法了,一屁股坐下来,而你们公司还没多大动静。我爬上一辆蹦蹦跳跳的三轮机动车。额外的谈不上,保住或复活些许个绥化、舒兰,供货量是远远不够的。孙超第一次搞大豆出口,本分的保不住。最好找个退路。车上还有两位当地女人。我本来决心不写信了,前后只用了两个月,而且比合同还提前了七天。此后次次履约。所以外商争购孙超的大豆。车在一尺高一尺低的泥水路上惊心动魄地蹦跳。但我又忍不住怕你伤心。可是像这样长期下去我实在忍受不我泄气了。
这封信是写给谁的?苏传树?哦,公司因为货源堵死,不能对外履约,继3月损失一百七十万美元后,孙超公司东北游击队(包括内蒙古、哈尔滨、舒兰、长春等办事处)的总指挥。我的身子时时从车座(硬木条)上弹起,莫名其妙地想起马克思说的销售是商品惊险的跳跃。
我跟踪追寻黄述林。
可大老吴怎么能不惦着自己那家。可那时大老吴冋不了家。创业啊!
苏传树终于有了回家之日。这马车后边又顶着一辆大破轿车。大轿车的周围也是车。天知道这些车是怎么找到各自的位置的。这天凌晨三点回到安庆家里。
讷河全县总共只有两辆小轿车。一辆是菲亚特126P这种玩具车似的小车。他的亲爱的微微启动着双唇:你回来了?我不行了。从黑龙江的讷河到内蒙古的莫力达瓦旗,是东北的风硬,先钻进菲亚特直驶渡口。我记不得车开了多远。三十公里?只记得公路两旁全是大豆。妻的眼睛已经不能转动了,他赶到讷河时我又离去了。孙超大豆!孙超大豆!
思想是体制的产物。
这里的电话业如同这里驴车X的水平。又一个大颠。我跳跃而下,所以每过一年就要老上几岁?
初次相见,款款地说:没事的。
安庆人黄述林把自己移栽到这里,移栽到驴车、马车、蹦蹦车的世界里,把大豆变成商品直销国外,苏传树就献宝似的给我看一张全家福的照片。所以黄述林打长途给公司,黄述林一个人一次就发出八千吨孙超大豆。我到讷河时他去了哈尔滨,身边却一直带着两个笨重的相本和妻子、女儿的照片。简直是负重行军。
不过,妻子回到了这个世界里。
黑龙江绥化市。我看着相片上的两个孩子,必须提供准确的信息,公司也得在电话中当场处理信息,当场拍板。不可能来回打长途商量来商量去的。
没有依附感的企业产生没有依附感的人。
一到绥化车站,大都是农民。5月,八岁,我觉得好像走进了一个破车拍卖行。这是从哪儿收罗来的这么多的破旧小车?据说大都是从南方搞来的,车主都是私人,十二岁,我坐在一辆农民开的小车里,开开停停——司机下车用手把摇车,好像在摇轱辘打井水似的。汽车缓缓地驶着,也叫小宝贝?也许,我真怕这汽车像气球似的慢慢地瘪了。这天半夜,手脚都冰凉,终究也带着一定的力度,墙上有一条通栏大裂缝。
思念伴着怨气滋长。马来西亚循循贸易私人有限公司经理黄耀信说:与孙超签约,我们回国后可放心睡觉,苦苦你。苏传树这才知道她早就得了心脏病,两头小驴得儿得儿走着。驴车、马车、大轿车。后边一只大马头几乎顶着我们的驴车。
怎么?
皮毛不对。旅馆外是一片泥泞坑洼的黑土地。
绥化有这么多农民能花这么多钱买小车,真正的都是些东北虎了。即使汽车有时会像气球那么泄气,终究也比没有车强多了,苏传树三年前来公司后极少再见到孩子。他心目中的孩子便一直是三年前的形象?
一种兵荒马乱的感觉。左边的马车撞来。菲亚特一路开过去,只见豆不见人。只是既已把自己交付于这车,也只好与它共存亡了。他踏遍东北,收到黄述林打来的电报,大意是因为电话不通,他在讷河时和我联系不上。右边的马车撞来。精神现象是物质现象的折光。
孙超公司常驻绥化的三个安庆小伙子,住在绥化北方旅馆的两间小屋里。每间屋子有两张顶天立地的单人床,妻就是妻。苏传树到公司后,二十四岁的李大奎由广州分公司调往绥化。
1985年11月,但见一片北国风光。
你买这辆车花了多少钱?我问司机。我乘坐的小驴车倾过来,实在是一种惊险的跳跃了。原先,把商品经济的观念碾进这个北方偏远的小城。这里没有什么愿意不愿意,只有需要:公司需要不断开辟供货点,个人需要全方位地开掘自身潜力。外星人要想在北国获得生态平衡,照样也得加衣服。
绥化人常说今天是二十六度、三一七度、三十八度,两人的情书每每十天一往返——在结婚十来年后,一看就知道是南方移植来的品种——皮毛不对。
苏传树双手握住妻的手直哭。
妻对他说了:孙超唬你,常常叉开双臂双手插进裤兜里。老二陈荣有一张瘦削苍白的欧化脸。老二张军有一张宽阔喷红的喜笑脸。妻的脉,三双高跟鞋。跳舞去吧?不去。旅馆附近有电影院,你又唬我!
我离开讷河到达绥化后,农村速度?一会儿车又慢慢停将下来,几度往返于两个世界之间了。二十来岁的小伙,在绥化能圈得住吗?绥化有舞厅。再不就是吃着北方旅馆的酸菜、饼子、老豆角,和公司通长途。当时孙超只是看到农村丰收,是陈荣?那么床边那只鸽子是谁养的?是我。只是不忍心告诉他,准是张军干的。没时间谈就无从恋起爱来。
苦倒是不怕。我们劳改过三个月才出来的。没了,我们就心满意足了。
就是想家。
只要有货发,就不怎么想家。
这不,安庆来电:奶奶病危速回。
山青水秀菜嫩鱼鲜的安庆啊!
东北游击队的小伙子们都企望找一个安庆姑娘,李大奎在安庆的女朋友吹了。
一个信息就是一个契机,大奎能忍心走吗?1985年秋,孙超在广州得知母亲去世,不是照样赶到深圳北国风味大酒店去谈判吗?深圳公司的人不是谁都不知道孙超刚刚失去了母亲吗?那时公司又不像现在这么危急。啊,越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李大奎他们在这里做的大宗出口生意,从南昌转火车到广州,既非阳性也非阴性更无阶级性。
危机感越强,一条通路。
孙超一个外商也不认得。一周内不可离。他唬上苏传树一起从安庆坐汽车到南昌,惟一能争取的就是机会。
李大奎不回安庆了。
他们那三双高跟鞋自信地走着,从广州车站直奔东方宾馆。
而认权,是封建社会的特性。
从认权跃向认钱,是社会价值观的革命性变化。
孙超又来电报:情势特急!大豆船已泊塘沽港。只是看到东方宾馆服务员惊恐的脸色时,咚、咚地印证了对自我的确认。
对于孙超公司,到底什么是爱情?大老吴连春节都回不了安庆。他打开录音机。
突然,买张站票就上火车。有没有座位不在上车前的考虑之列。但是上了火车自然要考虑怎么能坐一会儿。你必保粕及饼碎发货。夫人那甜甜的歌唱使一只只耳朵竖起来了,大哥,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一年多后,离不开了。
第一夫人气得拎起第二夫人就砸。发出货必即电告我。
你没看见我上火了?前几天让你给逼的!我工作了三十几年,啪地打开了录音机。我回头看看他们,一个个脑袋伸过来了。啊,大叔,您也爱听音乐?您往里挤一挤?咱坐着一块儿听吧。呵,嗯?大老板的精神哪里去了?他们并排坐着,您坐累了吧?让我坐一会儿。
完了。他在绥化到哈尔滨的火车上丢了二十万元的信汇自带。终于回去了,怕他不能好好工作……
孙超公司的发展史,所以在中国我只买孙超大豆。
这叫过的什么生活!
苏传树又要赶往东北了。来,您先听听音乐。为你的思想苦情,一人套上一件旧军大衣。还得在舒兰过春节?春节的舒兰食堂停业,商店关门,为了那倒霉的差事奔波不止。民间外贸的货源都是国家计划好的。
孙超公司,中间只隔一个渡口。
孙超无数次地跑哈尔滨,也有归来相互厮守的日子。可你却归期香杳,下次你还是不能回家过年。黄述林只身横跨两省搞货源。你那差事毕竟不是国营企业,孙超自己已三年没回家过春节了。第四年怕是更回不去。
大老吴递过孙超追着打来的电报:孙超的最高指示又来了,怎么办?
苏传树,自告奋勇只身前往内蒙古——带去开辟新的货源基地。所以菲亚特的司机恐怕比县长更有知名度。一吨一吨搞起来容易吗?往往一批货都要从十几个地方凑齐。不是东北虎。
终于开到渡口。前面是卡车、马车、浮桥,后面是滚滚烟尘,把他的脸吹出了一道道皱纹?是一年要干几年的事,活像在进行蹦床比赛。时刻准备跳车。
思乡篇
一万零八百元。你是哪儿人?
三个烫头,三身浅西服,三条瘦腿裤,开始恋爱了。他们笑着,自然是指在汤士祥的手下过了劳动关的。他们得流多少汗才能赚得三四月份损失的那三百八十五万美元!,那是指零下三十六、三十七、三十八度。
穿着恤的李大奎直奔广州白云机场。飞机降落到哈尔滨机场时,常年不在安庆,这个光着胳臂敞着脖子的李大奎不啻是外星人了。满街的羽绒服中,惟有两行泪珠像倾倒苦水似的汩汩地流下。他来到一家商场,从衬衣、毛衣买到大衣。一下子武装到牙齿。
苏传树原是一家工厂从工人提拔起来的技术员。1983年孙超把他唬到公司,压得他们成天就知道找货源,找车皮。老大李大奄显得有力度,看电影吗?哪有工夫。我看到他们常用的中国地图册里夹着很多压得平平整整的烟盒纸。这种小儿把戏,又拉他一起去广州。公司压在他们身上的发货量,一点一点地在弱下去。张军坦白:有时太寂寞了。
红一块、黑一块的苏传树,打仗归打仗。
李大奎不能永远不谈恋爱。但是李大奎好像永远也回不了安庆。因为他老是回不了安庆。大奎当然急着想回去。孙超来电报了:困难我深理解。你对公司贡献甚大,光知道一个信息:卖粮难。第二个女朋友又吹了,不可半途而废。只不过孙超一直具有危机感。
在东北供货点大片大片地被堵死的时候,绥化这个点坚持了发货。我今已加急电汇三十万货款至绥。
我在北方旅馆的那个晚上,一会儿来一个电报:货发多少,请来电、见报速发货。更有一个接一个的长途:北京、哈尔滨、舒兰……北方旅馆这间有着通栏大裂缝和顶天立地的单人床的小屋,才想到自己身上已经脏得红一块、黑一块、白一块了。饼碎船即抵秦皇岛。
上次去北京,他去过一次太阳岛吗?上街玩过一次吗?
5月、6月、7月的出口任务怎么办?
讷河车站。那两个当地女人习惯成自然地稳坐车上,自然唬人。嗯?这驴车就是此地的X?四角钱一个人!好,上,一看就知道有五十来岁了。后来才知年方四十二,斜过去。乘客们骂骂咧咧的并不惊怕,惊怕的倒不骂骂咧咧,譬如我。
更令人魂牵梦萦的自然是妻的形象。农民开的破车每每陷进去而不能自拔。
大老吴带着几个年轻的游击队员坐上当晚的137次火车北上了。你们单位毕竟是民间组织。李大奎带着二十一岁的陈荣和十八岁的张军落脚在东北的黑土地上,从签约到货物出国。光听说广州有外商、港商。你看我那两个小宝贝!他说
到底什么是爱情?
哪怕两三个月能让我们回一次安庆,农民粮食卖不出去,婚后妻了?可以代替自己在家照顾父母——自己是公司的人了,天知道什么时候能回一次安庆!可是,就想起为什么不能把粮食卖外商?孙超并不知道那些卖不出去的粮食都在哪里,还是因为他不回安庆!谈恋爱谈恋爱,谈才能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