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台湾、香港或者海外其他地方去的作家也有两种,一种是用英语写作的,一种用汉语写作的。美国是英语世界,不会用英语写作就不可能打入主流社会,不可能在主流文学中占有一席之地。尽管於梨华、聂华玲等在中国大陆和台湾、香港颇有名声,在美国却鲜为人知。在几年前的一次例行的中美作家会议上,有人问起於梨华、聂华玲等人的创作水推,中方团长邓友梅回答了一句“相当不错”,没想引起了一场轰堂大笑--人家对华文作家压根儿就没有瞧进眼里去。而英语偏偏丰富得很、复杂得很,外来的人要达到从事文学创作的水平可说是难乎其难。这客观上把美国的华人作家圈进了一片小天地。但在洛杉矾我们确乎见到了一位用英语写作的华人作家。他叫黎锦阳,来美国时只有七八岁,是靠在街头吃二十五美分一碗的面条长大的。他出版的十一本书都是用英语写的,写的却都是中国人的故事。四十几年前写的一个剧本,至今还因为有人上演时而收到汇票(稿酬),日子自然也就过得优哉游哉。只是他的作品翻译成中文的很少,对于他,我们反倒陌生得不行。
洛杉矾的华文作家大多从事别的职业,只把写作当做一种业余爱好。真正以写作为生或者以写作为职业的只有一个人,就是肖逸。肖逸六十岁冒头,白白净净,看上去不过四十几岁的祥子,据说已经出版了一百多部武侠小说。在科技高度发达、电脑早已普及的美国,他的写作手段至今还是古典式的:一叠稿纸一支钢笔而已。不过写完之后用的却是现代化的电传--美国没有中文出版机构,他的书仍然要拿到中国大陆或者台湾、香港、新加坡去出,他的读者也主要在那里。跨越国界地界的写作出版,使他的书得以自由流传,但也使他遇到了不少版权方面的麻烦。在西来寺的一次聚会上讲起版权受侵的情形他义愤填膺,讲起目前的处境他连呼穷得不行,穷得让人可怜,可会后到他家中一看,一座花园洋房,两部高档汽车,院内与亭廊相接的是一个偌大的游泳池。那一时成了我们这些来自大陆的“骄子”们感慨议论的“热点”话题。
还值得一提的是南加州华人写作协会副会长周腓力。第一次见面他给予我的印象就特别深。别人的名片上排的都是一溜光彩耀目的头衔,他的名片上只有六个字:出卖小说的人。据介绍他是洛杉矾华人作家中文学素养最高、作品档次最高的一位,在当地华人中颇负盛名。但他很穷,靠老婆开的一个铺子为生--铺子也相当可怜,只卖一些日常用品。他的作品,许多都是一边替老婆看铺子,一边靠在椅子上写出来的。在我们来访的几天里,作为主人,他还不得不几次请假回去替老婆看铺子。对于他的小说大家都颇有兴趣,几次表示希望能够找一本“欣赏欣赏”。可直到未了也没能如愿:他的小说从来是只出售不送人的--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出卖小说的人”呢。
1995,4
从印地安人小路走来
飞机降临美国,从空中看得最清楚的就是叠印于山峰原野之上的白白的、蜿延崎岖的小路。有人告诉说,那就是有名的印地安人小路。下飞机后,汽车驶上宽阔笔直的高速公路,所谓的印地安小路立时便从面前消失了。
也就在出了机场,行驶在通向市区的高速公路上,杨华莎女士问起我们来美国有什么要求时,我说了句“客随主便”,彝族诗人吉狄马加却提出想去参观一下印地安人部落。得到的回答是随着文明的深入,本来意义上的印地安人部落已经很难找到了,古老的印地安民族与高度发达的美国社会差不多已经分不清彼此了。那使吉狄马加蹙眉长叹,也使我们很是惋惜了一番。但那时,无论谁也没有把印地安人小路与具有象征意义的美国的高速公路联系到一起。
把印地安人小路同高速公路拉到一起的是杰米,是在去拉斯维加斯的路上。那时巴司正在沙漠中的高速公路上飞驶,作为亚洲旅游公司的导游,杰米告诉我们说,这里原本是印地安人的领地,印地安人对于美国的贡献至少有两项是无论什么人都抹杀不了的:一项是培育种植了玉米,过去使美国人免受饥馁之苦,如今为美国人创造了大量外汇;另一项就是印地安人小路,那后来成了美国高速公路发展的依据和“蓝图”。
美国的导游是相当活跃的一族,为了吸引游客和博得游客的好感,他们一路上要充分发挥幽默滑稽方面的才能,用许许多多秩事逸闻和笑料来调济气氛。由此,不少事到了他们嘴里就被改变了摸样。高速公路与印地安人小路的说法令人惊讶,但真实成分究竟有多大?是随口编造出来的还是确有什么事实根据?午饭时我有意把疑问提到了杰米面前。
“不,这可不是我发明的。事情肯定不象我说得那样好玩,可绝对是真的,大学的教课书上就是这样写着的。”杰米露出了少有的认真。
美国的高速公路建设计划是在《国防高速公路法》的基础上制定的,从五十年代中期着手实施,到七十年代中期总共耗费了几十亿美元。一上来,计划的制定者们并没有把印地安人小路纳入视野,可勘察着勘察着、规划着规划着,有意无意有形无形总是与印地安人千百年中留下的、遍布于各地的小路同出一轨。于是人们明白了印地安人小路的奥秘和价值。印地安人小路由此也便成了今日四通八达、把整个美国联通一气的高速公路的蓝本。
高速公路是今日美国的骄傲,高速公路加汽车,一向被美国人视为现代文明和个人自由、个人独立的象征。天知道,高速公路竟会与一向被视为野蛮人和原始部落的印地安人有着如此紧密的联系。生活实在是太奇妙了。
1995,4
爱管闲事的警察
据说美国居民是通过两种形象把城市当做一个整体的,一个是民选的市长,另一个就是穿制服的警察。而制服、徽章、枪支和巡逻车则是警察权威的象征,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事情失去了控制”,人们脑子里出现的第一个求助对象总是警察。
美国的交通实行的是全封闭电子控制系统,所谓“马路橛子”,走遍全国也难得见到一个;凭白无故,要想见一见警察的面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只要你违反了交通规则,只要你遇到了麻烦或者拨通了那个专用的电话号码,警察立刻就会出现到你面前。一次晚上,我们随同杨女士去拜访一位朋友,因为朋友那儿没有停车场,汽车停在附近的马路上。那段马路,按规定停车不得超过四十分钟。杨女士一直看着表,可由于意外情况,出去时还是超过了五分钟。事情小得可怜,加之夜深人静又没见到警察的影儿,我们谁也没向心里去。可第二天一早,杨女士就不得不按照送上门儿来的罚单,向联邦政府交纳了四十五美元罚金。
美国的警察无事不管。大到遭了抢劫发生了火灾天灾,小到邻里之间发生了口角,或者下水道堵塞了,花圃没有按时修剪,甚至哪家的女人要生孩子时找不到交通工具了,只要找到警察他都管。初到美国,听人这样说我们总觉得象是天方夜谭。也巧,那天在一位朋友家里,正赶上朋友的一只猫爬到一棵树上下不来了,急得喵喵乱叫。树好高,树枝好细,大家干急没有办法,主人打过一个电话,不多一会儿便来了两名警察。猫被救下了,两位警察水没喝一口,笑咪咪地扬扬手,道一声“OK”便离去了。
天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的警察。
1995,4
被铐起的新娘
从洛杉矾去大峡谷,途中经过一个被称做鬼镇的地方。鬼镇自然并不真的有鬼,据说那原先是一座银矿,银矿废弃人烟皆无就成了鬼镇。鬼镇后来又成了旅游点。
到鬼镇已是中午。汽车顶着沙漠中的烈日刚刚停稳,车门口就出现了一个相貌魁梧的汉子;他头戴鸭舌帽,足登长简靴,又宽又长的腰带上斜挂着一支手枪,与电影上声名显赫、独来独往的西部牛仔完全一副打扮。不同的是他手里晃着一只银光白亮的手铐子。那给予我的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是一位警宫,车上肯定有人出了麻烦,闹不好是非要铐走几个不行了。
果然,牛仔模样的警官向车前一站,满脸严竣,目光扫过几扫,立时盯准了第三排上的一对小夫妻;没等车上的人们看清怎么回事儿,咔喳一声,手铐已经扣到那位年轻漂亮的新娘腕上了。新娘一惊、一怔,好象与新郎对视了几眼,便乖乖地、脸上挂着几缕难以理喻的微笑,跟随牛仔警官下车去了。
那对小夫妻是从台湾来的,一路上亲亲密密,是车上最惹人眼红的一对。尤其新娘的那副红红润润的脸蛋,甜甜蜜蜜的大眼睛,招来了男士们数不尽的惊羡和妒忌。可哪想……看着被铐走的新娘,众人一片哗然,我心里也不觉掠过一阵惊诧和婉惜。
因为要填饱肚子,因为要去鬼镇已经足有几百年的小街上去观光游览,因为接下还要继续赶路,大家一阵惊讶之后也就丢下了。可当重新登上巴司时,我意外地发现,那位被铐走的新娘,正安祥地偎在新郎身边吸着可口可乐。我好不疑惑,连忙上前询问,得到的回答是那牛仔模样的警官是由当地旅游部门的人扮演的,方才的一幕,仅仅是为了让游客能够亲身领略一番西部风情。
吁!多亏新娘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要是换上别人岂不……
1995,4
带血的牛肉片
住在希尔顿吃在麦当劳,这似乎已经成了常识。从洛杉矾到纽约、华盛顿,麦当劳如影随形,无时不跟在我们身边。
麦当劳的吃可说是五花八门,套餐、便餐、零餐任君自选。当下最为时兴的是自助餐。自助餐又分为肉食、菜食两种。菜食更是新潮,整个餐厅摆的全是各式各样的新鲜蔬菜、新鲜水果。两相比较,后一种似乎更受欢迎。
那次吃的是肉食自助餐,特偏宜,3.5美元管够吃。一行人端着盘子依次向前,一般食物随你自己向盘里夹,只是到了烤牛肉时出现了一个负责分切的师傅。牛肉是美国人的主食,烤牛肉又相当讲究,轻、重、老、嫩各不相同,全凭客人的口味。分切的师傅又高又胖,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人,他持刀待客,客人看中哪一块就切哪一块,没有半分迟疑。
前面的人络绎而去,轮到我时切肉的师傅照例问了一句。因为不懂英语,明知问的什么也无法回答;但又不愿意露了根底,便装做听懂了的样子,把手指朝向烤得有些焦的部位指了指,意思是就要那一块。哪知对方并没有看准我指的位置,把刀平着一削,从烤好的牛肉中间切下一块红红的嫩嫩的放到我盘里。我想告诉他切错了却张不开口,想让他另外再切一块还是张不开口,只好将错就错端回了事。
美国人吃牛肉讲究鲜嫩,半生不熟、似熟非熟,上面浸一层血丝或者血水的往往最受欢迎。我盘中的这一块恰好符合这个标准。然而这对于我却是一个难题。
有心送回去又嫌麻烦,只好丢到一旁想吃点别的将就将就算了。
那情形被李令修看到了,鼓动说:“这可是最上讲究的,你尝尝,挺好吃的。”
李令修是以报告文学着称的女作家,年轻时漂亮得耀眼,电影《女飞行员》中那个胶东妹子就是她演的。如今虽说非往日可比,却依旧风度翩翩。因为是胶东同乡,我们的话就格外说得到一起去。
“你看,这样。”她刀叉并举,先自吃下了一块。
这使我想起第一次吃生鱼片的情形,吃前总担心腥、腥,真的吃起来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便真的学着她的样子,把一块浸着血丝的牛肉送进嘴里。
“怎么样?我没说错吧?”李令修问。
的确,她没有说错--一盘血丝淋淋的牛肉已经找不见影儿来了。
1995,4
交好运的台湾少女
从洛杉矶去往大峡谷和拉斯维加斯的路上,我们在一座并不知名的小城住过一夜。也许是因为离“赌城”很近的缘故,街上的宾馆里明目张胆地挂着不少“小赌城”的招牌。处于好奇,吃过晚饭之后,我们一行便相约进去看个究竟,碰碰运气。
赌场有多少家没人数得清,模式只有一个:上面住人下面开赌,把住宿吃饭同赌博合而为一。游人至此,只要你住下,只要你吃饭,赌场是你想进也得进不想进也得进的地方。这显然是一个圈套。好在明知圈套摆在那儿,人们还是愿意进去开开眼、碰碰运气。
台湾的冯小姐运气最好。她长着一张苹果似的脸蛋,不过十八九岁的样子。按照当地法律不满二十一岁的青少年是不推进入赌场的,冯小姐个子高,有父母陪着,更主要的是赌场内并没有谁对着护照逐一检查,因此也就乐得随意了。
那晚为了求得一个吉祥,李玲修特意换了一身紫红套裙。为了亲身体验,大家各自买了几包投币。我也我花十美元买下一包十分、二十五分的投币,一边走着看着,一边随意地向老虎机里投。投一枚拉一下或者按一下,多数时候声色全无,偶尔也叮零当啷落下几枚“收获”。也许由于求之过切的缘故,那一晚李玲修的运气并不怎么好。倒是我越投手气越足,先是叮零当啷掉下十几枚、几十枚,后来掉得高兴,竟然一股劲掉下整整三百枚(三十美元)。那使我很是陶醉了一阵子,自以为是运气最好的人了。
也就在这当儿,冯小组给了我一个下马威。
因为边看边玩,大家都是托着投币随意在老虎机的丛林中漫步游动,冯小姐什么时候与我们走到一起来了我全然不知,是一阵更长、更响也更让人陶醉的投币滚落的声音惊动了我;我扭头一看,发现了手舞足蹈、喜不自胜的冯小姐。
“五百枚!厉害!好运气好运气!”
我的祝贺越发使冯小姐和她的父母喜形于色。赌场的名声好听也罢不好听也罢,这里毕竟是离赌城很近的地方,能够在这里得一个好运气,无论如何总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儿。
“请这位先生帮我们照张相吧!”冯小姐的母亲对我说。
一路同行,虽说招呼也没有打过几个,见了面儿大家还是熟人,照相自然是小事一桩。可一张照过,无论我还是冯小姐都觉得不够味儿。
“这样,你捧着钱,让它往下流……”终于,在我的导演下,在小赌城彩灯辉映的老虎机旁,冯小姐留下了一副象征财运享通、好运长久的倩影。
不知为什么,那一刻我真的相信,那会成为冯小姐一生好运的开始。
1995,4
沙漠里的欲望城
就知名度而言,拉斯维加斯并不一定在纽约、华盛领之下。当今世界,不知道纽约、华盛顿的人不多,不知道拉斯维加斯或曰赌城、大赌城的人也不多。可知道拉斯维加斯地处沙漠深处,是一座地地道道的沙漠之城的人,恐怕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