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日报》记者王小姐问:据说《一个北京人在纽约》在大陆引起了轰动,这种轰动是政治因素多呢还是艺术因素多?
《世界日报》记者孙先生问:据说这部电视剧在中国大陆走红主要是因为拍得真实,但在美国许多人的看法拾好相反,认为是精心编造的,一点也不真实。请问中国大陆所说的“真实”的涵义是什么?
《星岛日报》记者方小姐问:电视剧把小说的结尾改成让男主人公破产后重新回到北京,这是不是一种政治宣传和政治的需要?
作为补充意见,北美电视台的鲁安先生--他原籍济南,是地地道的山东老乡--举出了两上例子,一个是电视剧中写主人公一来纽约就四处打工,而在美国随便打工是违法的,想打也没人敢要你;另一个是,他原先每月都给在济南的父母寄钱,电视剧播过以后,父母打来电话说以后不要再寄钱了,知道你们在那儿很不容易,而实际情况远不象电视剧中写的和父母想象的那样,等等。
问题多是提给团长的。浩然是北京市作协主席,以小说《艳阳天》《金光大道》等红极一时。这位以写农村生活为己任的老作家也长年生活在农村,《一个北京人在纽约》的小说只听过名字,电视剧压根儿没有搭过眼。其他人也大多专着于纸笔,对电视剧缺少研究,因此讨论才没有能够持续和深入下去。
第二个大家共同关心的问题就更奇了:文字改革--汉字几千年来一直是中华民族通用的语言,为什么要简化?汉字简化使海外的几千万华人成了文盲、半文盲,这是利大还是弊大?汉字简化为什么不事先征求海外同胞的意见?汉字简化以后会不会把中华民族共有的那个“根”破坏了?汉字简化是两岸统一的一大障碍,若干年以后,汉字会不会恢复原先的面貌等等,等等。
这个问题同样出乎我们意外,但想想,对于海外华人确乎是一个必须正视的问题;而且随着改革开放和双向交流的增多,越来越显示出紧迫性和重要性来了。
可惜的倒是问错了人,正式、标推的答案只有国家文字委员会才能提供。
想不到的是,几天后在蒙提贝娄图书馆与几位华人女士座谈时,这些美国生美国长、连汉语也要想一想才能开口的人们,一致提出的又是一个汉字简化问题。汉字,作为中国文化的细胞和基本组成部分,确是小视不得的。如果有一天文字改革能够得到全世界华人的一致赞同就好了。
1995,4。
好莱坞的娱人小姐
原本以为好莱坞与我们的电影制片厂差不去多少,无非是大一些、好看一些罢了。及至游览过一番才知道,那实在不是一个“厂”字包容了的;那是一座城,一座绝无仅有的,为电影而兴、为兴电影而存在的真正的城市。
游览好莱坞是不会感到寂寞的,你可以亲眼目睹警匪大战的拍摄现场,可以实地领略西部牛仔的旷放豪达,可以漫游太空之后再乘兴到摩西的红海中去横渡一遭,也可以伸出自己的手脚与大名鼎鼎的明星们比一比粗细大小,还可以享受与已经成为“经典”的电影人物握手言欢,甚至于有拍上一两张温情脉脉的彩照的幸运……
那“幸运”的第一个对象好象是米老鼠。那是在看过一场墨西哥湾的警匪大战出来,同行的几位有的盯上电脑画像,有的进了路边的商店,我见前面一伙人搂着一个嘴巴尖尖、脑袋大大、四肢和身子肥肥的童话人物在拍照,便好奇地走过去也照了一张。照过才得知,为了增加游人的兴致,好莱坞中每天都有不少影剧“人物”伴随游人一起活动。扮演影剧“人物”的娱人小姐、娱人先生多数是电影演员,有的还是大名鼎鼎的影星。这个主意确乎不错,游人远道面来,一睹影城风貌的同时还可与影剧“人物”和影星们交流结识一番,实在是一件难得的雅事、趣事。但影城太大,参观游览的项目太多,我们的时间又限得很紧,一路风风火火,把那雅事、趣事无形中竟然给埋没了。直到游览结束临到出门时,意外地,才与一位娱人小姐不期而遇。
那是一位年轻擦亮的公主,头上戴一顶插着鸟翎的软帽,身上着一袭绣着黑色图案的紫裙,丰姿韵秀丽影绰约,很象是美国南北战争时的那位尽人皆知的“乱世佳人”。看着她在街心花坛前同一伙阿拉伯游人拍过照,我和钮保国当即喊着浩然向那边去。
钮保国是中国作协美大处的负贵人,几年前就来过好莱坞,对娱人小姐早已知情。
浩然见那边是一个公主,又听说要去跟人家照相,一边走一边问:“这行吗?这行吗?”
尽管文革期间浩然一度红透半边天,成为八亿人口的大国中仅有的一名“作家”,人却是公认的老诚人。因为两年前心血管出现过一次麻烦,这次出来又挂着一个团长的衔儿,越发小心得让人发笑。我故意逗他,揽着他的胳膊只顾向前走,钮保国也只是笑谈迷地说了两声:“没事,没事。”
来到花坛前,浩然越发没了主意,一股劲儿地嘟哝:“你们两个、你们两个,这能行吗?能行吗?……”
“行,当然行,人家这是……”
见浩然认了真,我们正要解释,娱人小姐却迎上前来,跟我们打起了招呼:“你好!”
她说的是汉语,音正腔圆,还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甜蜜感。那使我们好不惊讶兴奋。好莱坞接待的是五洲宾朋,每天不知有多少游客、说着不知多少种语言。娱人小姐凭着我们的几句私语便认定我们是中国人,并且用汉语跟我们打起招呼,实在是一件出乎想象的事儿。这使我和钮保国受到了鼓舞,也使浩然满肚子的疑虑打消了一半。
“很好,很好。”听说要照相,娱人小姐坐到花坛上,搂着我和钮保国的肩膀,留下了几张亲热温馨的倩影。
接下轮到浩然了。不知因为疑虑未消还是因为单独与这样一位年轻漂亮的外国“公主”合影,浩然还是一副忐忑不安手忙脚乱的样子。“公主”却笑着,一边搂着浩然的肩膀让他坐到身旁,一边吐出了三个惊心动魄的字:“我、爱、你!”
浩然的脸訇地成了一块红绸子,我和钮保国却乐得大笑起来。好莱坞真是一个让人忘情的地方啊!
1995,4。
赵王爷我要啦
论年龄,北京作家赵大年是访问团中的老大。一次闲聊,说起他是旗人,祖上属于正黄旗一脉,很有一点身世地位,我就随口送了一个“赵王爷”的雅号给他。
没想得到了认同,于是一路上大家就赵王爷赵王爷地叫开了。
赵王爷六十三岁,一头银灰色的秀发,一副魁梧的身材,再穿起一件花色短杉,确是另有一番气度风范。但无论赵王爷本人还是我们大家谁也没有想到,他竞成了访问团中的“白马王子”,成了美国女性眼里的“热点人物”。
美国女性与中国女性的不同,我是从一位老乡身上体会到的。到达美国的第二天,北加州华人写作协会为我们举行了一次晚餐会,会上一位女性跟我攀起了老乡。她叫张金翼,祖籍山东,早年跟随父母去的台湾,而后由台湾来到美国,成了美国公民。异国述乡情,双方自然亲近了不少。餐会结束,在送我们回住处的路上,她提出能不能送一本我的“大作”给她欣赏欣赏,我就答应了。送书总得签名,签什么好呢?想想她五十几岁,年龄比我大,而且有一个同乡的亲情在里面,使随手写了“金翼大姐赐教”几个字。没想这一来出了麻烦,一连几天,她见了我睬也不睬。想想,才知道麻烦出在“大姐”两个字上了,于是赶忙改嘴叫起“张小组”。而那也果然灵验,张小组立时也便笑脸相向了。
张小姐是个极有个性的人,据说读过《白鹿原》后一次见到陈忠实,她满心想的就是上去搂住人家亲几口,只可惜没能如愿。这次见到老作家从维熙,她又是佩服得不行,硬是与另一位王小姐一起,搂着从维熙在人家脸上亲了几口。而那确乎让从维熙“美”了好一阵子。
朝夕相处总断不了要议论点什么,赵王爷经赏便成为议论的话题。一次一位女导游眼巴巴的望着赵王爷,对我说:“你们那位赵先生好风度喔!”另一次,一位年轻娇小的女诗人当着大家的面儿对赵王爷说:“你好性感啊!”一位年轻女性说出这种话,难免会使人尴尬。好在大家都装做没听见,赵王爷也只是嘴角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便放过了。
没有想到的是,张小姐对赵王爷同样怀着一腔“真情”。
好象是去USC即加州私立大学访问的路上,不知怎么说起要不要留在美国的事儿来,有人盯住翻译小汪,说小汪可以留下,她是女孩子,年轻,英语又好。小汪说别别,那我成什么人了?又有人说××可以留下。××说美国可没有养白痴的,我留下连饭也没处吃去。又有人说××应该留下!××说你才应该留下呢!
如此等等乱成一糟。后来轮到了我,因为一路上我与赵王爷经常以打嘴仗为乐,便说:“别人都是假的,只有赵王爷留下才是正路。”
赵王爷自然不领这个情,反驳说:“我这么大岁数没人要了,要是你吗……”
没等他把话说完,一直埋头开车的张小姐忽然回过头,把手一扬道:“赵王爷我要啦!赵王爷我要啦!”
1995,4。
迪斯尼之夜的迷茫
美国中国,写起来是四个字,说起来是分居地球东西的两个大国,但两者之间的差异,实在不是用距离和数字说明的了的。
硌杉矾之被称为世界文化城市,首先是好莱坞,其次就是迪斯尼乐园了。在迪斯尼乐园,你可以乘坐海盗船亲身感受惊心动魂的海战,可以进入魔鬼城目睹群魔乱舞的情景,也可以进入幻想世界,与众多童话人物起舞高歌……惊险、刺激、过瘾,但无论形式还是内容,你面对的都是一个绝对陌生的世界,绝对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世界。
迪斯尼乐园的化妆游行每隔两小时进行一次,很受游人欢迎,而晚上的焰火游行据说更加美妙绝伦。因此那天参观游览过一通之后,我们吃了一点东西,便专心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游行是在中心大道上进行的。当夜幕降临,天空中升起过几簇焰火,远远地驶来了一支车队。说车队是因为在运动,车的影子是压根儿看不出一点来的。车上展示和表演的全是一个个经过精心妆点的“故事”。那些“故事”不用说都是人们熟知的,有的来自于民间传说,有的来自于童话,有的来自于文学作品。“故事”的主人公由此也五光十色,有公主、小丑,有英雄、侠客,有唐老鸭、米老鼠,也有魔鬼、小丑等等。他们一律扮做“故事”中的模样,车上车下微妙微肖地做着表演。乐声交替,灯火辉映,连起一条绵延不绝的彩色河流。围观的人很多,一个“故事”开过来,响起一片欢呼;又一个“故事”开过来,又响起一片欢呼。尤其是那些孩子们,更是雷鸣雀跃、如醉如痴。
然而我们,我们这些来自于大洋彼岸的人们却跟瞎眼骡子似的,除了满眼的花红柳绿、热热闹闹,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看不出来。
的确,我们知道我们的孙猴子、猪八戒,知道哪吒、小红孩,知道贾宝玉、林黛玉,哪里知道这些西方世界中的故事和人物?而这些故事和人物,是自孩童时代便进入人们的生活和心灵中的,一代一代的人们也正是吮吸着这些人物和故事所给予的营养--智慧、好恶、美丑……长大成人和走向生活的呢!
文化!那一刻,我明白了东西方真正的差异在哪儿,明白了中国人与美国人的差异有多大。
1995,4。
山顶上的日本酒楼
据说美国人最恨的一是日本人一是台湾人。台湾人是近年新出现的角色,恨归恨,还没有达到太深的地步。日本人则不同,那是被恨了多年,入了心入了骨的。
那原因并不在于偷袭珍珠港时几乎毁了人家的太平洋舰队,二次大战中双方进行了几百上千次你死我活的拼杀,而是日本人仗着手里有钱,大包小包搜刮和席卷入家的东西不说,还把手伸进人家国门,肆无忌惮地买工厂、买大楼、买地皮……只差没有把人家的白宫和五角大楼买走了。事情似乎也确乎如此·迪斯尼乐园是美国人的骄傲,如今相当大的一部分产权却落到日本人手里。洛克菲勒中心是当今世界上唯一可以跟联合国一样挂多国国旗的地方,也成了日本人的囊中之物。这也就怪不得美国人的那个“恨”了。
但恨是藏在心里的,嘴上说起来则是另外一番道理:“地方反正是美国的,买走了也带不走。把日本人的钱拿过来干点别的不更好吗?”
话是这么说,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恨还当不了恨:这些日本人可真是!哼!
这些日本人可真是……
那次为了观赏硌杉矾的夜景,主人把我们送上洛杉矾市内的一座山顶。洛杉矾是地震区,高楼少市区大,市区内的小山也有几座,但这一座据介绍是置高点,是可以俯瞰全城的。果然,汽车盘旋而上,来到雄居山巅的酒楼下时,整个洛杉矾市区便尽收眼底了。
酒楼很大,龙檐鳞角一派东方气韵,更加一溜几十层宽平舒展的石阶排铺直上,很有点琼楼入云、仙阁凌霄的味道。把酒楼建在这种地方,可说是把地利天时占尽了,生意也就可想而知。
“好地方!好气派!”大家一阵赞叹感慨。
赏着夜景,无意中我发现酒楼中进进出出的日本人特别多,一问才知道,老板竟然又是日本人,竟然又是凭着大把的票子从美国人手里生生夺过去重建的;不单挣了大钱,如今还成了洛杉矾的日本人和来洛杉矾的日本人欢庆聚会的场所。
作为美国的第二大城市和西海岸的第一大城市,洛杉矾的置高点,洛杉矾最为风光的地方竟然握在日本人手里。不要说美国人,连我们这些“第三者”,心里也隐隐地生出一丝辛辣和苦涩来了。
1995,4。
洛杉矾的华人作家
既然是作家访问团,总断不了要访问作家。因为主人是南加州华人写作协会的诸位先生女士,与加州尤其是洛杉矾的华人作家交流接触,便成了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
洛杉矾的华人作家主要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五六十年代从台湾、香港等海外地区去的,另一部分是改革开放以后从中国大陆去的。中国大陆去的原本档次比较高,但时间短,脚跟没有站稳,眼下大多忙于生计。用洛杉矾总领事馆官员的话说,就是“在国内时除了创作什么都不干,到美国后是除了创作什么都干”。也许由于原本同生一片故土的缘故,从大陆来的作家对于我们的到来仍然报着更多的热情。一位在餐馆打工的青年诗人利用休息时间,开着一辆破得不能再破的汽车陪同我们参观了汉亭顿图书馆。一次座谈会后,一位女作家连夜打电话告诫我们需要注意的一些情况……何晓鲁是南京军区的女作家,一部《元帅外交家》使其红极一时,曾经作为中央电视台的特邀记者,专程到美国采访了当时的国务卿基辛格。她来美国已经几年,嫁了一个地地道道的美国丈夫,但至今靠打工为生:今天给这个写点什么,明天给那个编点什么。一次开着自己的汽车送我们外出,天气并不多热,可空调开到极限,还是把我们弄了一身大汗。“咱是美国的穷人,是社会最底层的最普通的老百姓。”何晓鲁这样描绘自己目前的处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