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的小慧似乎看出我的心思,搂住我的脖子,过去我们经常互相搂抱着说悄悄话,说:你快变成我妈啦,想这想那,多累。
我说:临出来时,妈怎样嘱咐咱俩的,你是不是忘啦?你要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办?
小慧笑笑,更紧地搂抱我,让我感到呼吸困难,掰开她的胳膊。这时,我觉得被她的胸脯前什么硬东西硌了一下,哎哟,好疼!小慧的胸前两座山峰凸起,头几天似乎还没这样高,怎么突然长这么快,气吹的吗?眼下,各种隆胸的药物宣传得很热,广告词说吃几个疗程的药,乳房就能增长多少多少。可我没见她吃什么药啊。
丰乳一直是小慧的梦想,她照着镜子瞧自己的胸脯,总是一脸的怅然。她有时伸过手摸我的乳房,羡慕地说:你的乳房真丰满,我啥时能像你呢?我得丰乳!
小慧说丰乳如何如何好,争辩不过她,我就不和她争辩,你认为丰乳好你就丰!
小慧始终沉浸在去二楼当服务小姐的亢奋之中,没在意我瞧她的前胸,自然也没在意我想什么。
×月×日
安姐,酒店大堂经理,她和黄总是什么关系呢?说是青苹果酒店的合伙人吧,不像,她在三楼和黄总住在一起,妻子肯定不是,黄总有妻子,还有一个在本市重点高中念书的儿子。黄总的妻子是市国税局四马路分局的副局长。那天她给分局的一位干部过生日来酒店吃饭,正好在大厅我负责的四号餐桌,黄总礼貌地把我介绍给他的妻子和她的同事们,并让大家叫我九花,夸大其词地说我来自大山沟,歌唱得很好,爱写作,是个美女作家,弄得我在这些穿制服的税务官面前有些难为情。
黄总的妻子拉住我的手,亲切地问我来多久了,今年多大年纪,工作累不累,我-一回答,她给我的印象很好。她还说她的老公脾气挺坏,如果对我不好,可以告诉她,她就罚他的款上他的税,说得一桌客人拊掌大笑。我明白这是随便说说的话,不必当真。歌我是唱了,应客人的要求,我唱了我喜爱的歌,是《相约来世》,黄总妻子眼里噙满泪水,看起来她的感情很丰富。
或许,我们这些女孩都很敏感,当黄总妻子出现时,我瞥了几次吧台,安姐习惯坐在那个很高的转椅上,常把目光投向大厅,因此我和她的目光相遇最多、交流最多。米色方框眼镜片后面的双眼,我总感觉它很美、很深邃、很有故事……此刻,那把椅子空空,安姐去哪里了?那双我总想见的眼睛不见啦。整个一个晚上,她都没有出现,我唱歌她当然没听到。
安姐今天又坐在老地方,一切和素日相同,一身休闲装,妆化得很淡,眼望空荡荡的大厅。此时是酒店一天中最消闲的时刻,二楼的小姐们全懒在宿舍里休息,一楼的服务小姐没那福气,不管有客没客,都要值班,还有后厨的人员,忙活着准备各种菜,洗的洗,切的切。安姐叫我到她身边来。她说:听说你歌唱得很好,我问你,你愿到二楼陪客人唱歌吗?
陪客人唱歌挣钱多,又不像一楼这么累,来这里当小姐的,都把能到二楼去当成一件幸运的事,有的为去陪客人唱歌,想方设法取得安姐的好感,小姐的岗位由她安排,黄总从不管这类事情。可我不知为什么,宁可在一楼挨累、少拿酬金和小费,也不愿到二楼去陪客人唱歌。
安姐那双眼睛真厉害,一下子看出我不愿意到二楼陪客人唱歌,说:你先在一楼干吧,啥时想上二楼,和我说一声。
×月×日
昨晚小慧又钻进我的被窝,本来狭窄的床,两个人睡很挤。很小的时候,我俩经常扯着一床被子,冬天冷,夜又长,我俩说说唠唠不停,什么话都说,女孩世界中的事说也说不完。寒夜中,我俩扁平的胸脯对着扁平的胸脯紧紧相拥着,相互取暖。后来长大了,胸前便多层东西。过家家的时候,我俩都争着当妈妈,因当妈妈要有个小宝宝,再后来,再说当妈妈,有个小宝宝脸有些发热,看来小时候的事儿长大后做不得的啊。我们还经常在一个被窝里睡觉,真不愿长大啊!
小慧回宿舍至少有12点多钟,连夜猫子似的常大香都睡了。她掀被便钻进来,带进一股浓浓的、刺鼻的烟草味。我责备她不该抽烟。她说她没抽,这烟味是陪的客人抽的,他烟太贫,烟屁股接烟屁股抽了两盒硬盒三五。
我说烟味太难闻了,她便脱去衬衣,只戴着乳罩、穿三角裤头。乳罩是什么呀,硬硬的像钢丝。小慧说这是十分保险的乳罩,一种化纤材料做的。我说戴这种东西不舒服,现在简直是乳罩的世界,什么料子做的都有,干嘛弄这……小慧说我不懂了,她告诉我一个秘密:包厢里的灯很暗,客人又要你挨他坐着,文明一点的倒好,连手都不碰你一下,可要是遇上躁的,摸摸索索。我听着一骨碌爬起。我说,小慧你说客人还动手,你可别让人给碰了!你干脆别在二楼干了。小慧捂住我的嘴,别嚷嚷,大惊小怪的。陪客人又不是干那事,陪好客人是职责,想挣钱嘛。再说了,咱们是小姐,小姐小姐……她说了首流行民谣,挺下流的,无法写入日记。
我很少失眠,今晚却怎么也睡不着,身边的小慧突然让我感到陌生。实在地说,她肌肤上的每一颗痦子长在啥位置我都知道。可现在一身烟味儿,染成的金黄色头发垂下一绺,在脸颊上悬起一个勾儿……小慧呀,你可别学坏呀!
小慧早上醒来,她躺在被窝里瞅我化妆,问我眼圈儿黑黑的是不是昨晚没睡好觉,是不是想家,是不是想二臣子。我告诉她,没睡好完全是因为你,怕你吃亏。她听后哈哈大笑起来,掀开被子,指着自己的前胸让我仔细看,我看到那个奇特的乳罩,像一张网罩住她的双乳,白皙的肌肤透出来,很美的乳房轮廓清楚可见。她劝我别为她担心,这乳罩好着呢,很结实,即使哪个客人不文明,手伸进衣服也碰不到实质内容,乳罩可能是专门为服务小姐防范制作的。她见我不信,给我示范一下,她把我的手当做客人的手,摸她的乳罩,乳罩很硬;乳房没受任何侵扰,然后那只手摸乳罩边,很想把手伸进去,乳罩很紧,手伸不进去。小慧说,这回你放心了吧,戴它贼(很)安全,不受侵犯。
我认为小慧的生活越来越追求随意,妆越化越浓,从家带来的衣服全装进箱子,穿上突出身段婀娜的衣服。当然她没忘记我,给我买了一条牛仔裤,这是我非常喜欢穿的东西。
4
×月×日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引起我的注意,他几乎都是晚上独自一人来,到二楼的嫩芽包房,安姐和他很熟,他来了,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找你相好的来啦,彭三。
彭三随便说些什么,然后上楼去。开始我不知道小慧是嫩芽包房的小姐。今天,彭三来没直接上楼,和安姐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话,临上楼去安姐塞给彭三一盒硬包的三五烟,安姐说:什么时候吃,我叫人给你们送去。
彭三略微寻思一下,说9点吧,做得清淡一点。
我正去吧台取饮料,安姐随手写份菜单给我,让我送到后厨去,并说,9点钟由我送到二楼嫩芽包房。
从一楼到二楼,楼梯铺着深红地毯,我端着菜盘走到嫩芽包房前,敲门,里边有人开门后我才进去,放菜盘的一刹那,我看见了胡乱拢着头发的小慧,一下子惊呆啦。小慧迅速从尴尬的窘迫中解脱出来,她接过菜盘,小声叫我名字,要说的话都含在名字中,让我自己去理解,好在这一切彭三没看到,包房光线很暗,只开一盏彩色的壁灯。他点支烟,深深地吸着。我带着对小慧的不满,知趣地退出房来,门立刻关上,听见锁门声。
这一幕弄得我心神不安,精力老不集中,竟把听装的啤酒当花生露给女客人倒上。女客人大喊大叫,像吃了苍蝇似的,又呕又吐。我一个劲儿地道歉,至少说了几十句对不起。那女客人不依不饶。非要找老板不可。安姐过来,让女客人说了一遍事情经过,尔后不慌不忙地说:好吧,我们按店规处分她。说着亲自给那女客人重新倒了一杯花生露,连说两句,对不起。
客人离开后,安姐说:没什么,你从来都不出错的,以后注意就是啦。
夜餐我没有吃,早早上了楼,躺在床上,满脑子嫩芽包房的情形:昏暗的灯光下,只小慧和彭三两人喝酒,小慧是不能喝酒的。那年,小慧偷喝了她爸的白酒,醉了一天一夜不省人事。万一彭三不安好心,用白酒灌醉了小慧,然后……我真不敢往下想,我急出眼泪。
浓郁的玫瑰香味飘进来,不用看人,我知道常大香回来了,她端来两个方便盒,一个盒装着米饭,一个盒装着我爱吃的干豆腐炒蒜苗。她说:安姐特意叫后厨给你做的。怎么,气还没消啊?酒店是个小社会,什么样的人都有,当碰到疯狗啦。
我说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其实我做得也不对。常大香掏出一盒女士香烟点着,吸了一口,说姑奶奶,那你抽的哪股邪疯?见我不吱声,她便以大姐的口吻训我一顿,说我耍小孩子脾气,这是在酒店不是在家,你是出来当小姐不是做公主,吃不得屈受不得气怎么行啊?她越说越起劲儿,大拇指和食指夹着香烟,一根接一根吸。如果我不说出真话,真怕气坏她。我便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她将半截烟戳进窗台花盆的土里,用村里人常说的那句话说我:祖坟哭不过来,还哭乱尸岗子呢?
常大香的意思是说,你顾你自己都顾不过来,还顾别人。我说我们从小到大是手足姐妹,眼见她出轨我怎能不管。常大香说我是十足的土二迷糊、土包子,一辈子受穷的命,该回金兔村去种地,嫁给二臣子,养孩子做饭喂鸡打狗看家望门……我给她奚落训斥,不,准确说大骂一顿,委屈得流泪。
我哭得伤心,原以为她会劝我。常大香坐在床边,凝视窗外,簌簌掉起眼泪。我挨她坐下,反过来劝她:大香姐,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原谅我吧。
唉,常大香深深叹口气,摇摇头,她说她不是因我哭,而是为自己伤心。她起身拴上门,脱掉上衣,解开乳罩,那景象太吓人啦,一对乳房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几块明显的疤瘢。她告诉我,每一块伤疤都有来历,当小姐的甜酸苦辣全记录在这里。特别是陪客人的小姐,是客人的花瓶,任凭人家摆放。善待恶待,都得承受。
×月×日
小慧一夜没有回宿舍,整个上午也不见她的人影。我有些担心,会不会出事。嫩芽我又不能进去看,酒店有规定,服务小姐不准许随便进入不属自己服务范围内的房间,老板或带班的差遣除外。
我跑回宿舍找常大香,她不在。二楼的服务员说常大香上街去做美容。还去问谁?我打定主意,去问安姐。她告诉我,小慧昨夜喝多了酒,因此没回宿舍。今早与彭三一起上街吃早点,估计他们要逛逛商场什么的,你不用担心。
喝多了,和彭三在包厢里呆了一夜。最坏的事情可能已经发生了……什么都别想啦。我跑进洗手间,使劲掐自己的大腿,控制一下情绪,直到感觉疼痛,才平静下来,心里开始恨小慧。
一天没见小慧的影,今天客人又多,从早到晚,我伺候了8桌,实在累得不行。躺下便睡着,不知什么时候,烟味和酒味混在一起的气味灌满我的被窝,我被碰醒,小慧躺在身边。我气恼地说:包厢里多好,沙发当床够舒坦!
小慧一下抱住我,这一次没有什么硬东西硌我,她穿着宽松的睡衣,也没戴乳罩,我极力推开她,但没有成功。
小慧告诉我她谈恋爱了,那个白马王子叫彭三。她说彭三是个体老板,经营汽车配件起家,现在市里开了3家汽车配件销售连锁商店。眼下他要开桑拿洗浴中心,正搞装修,不久,即将开张。小慧说她打算到那儿去,彭三答应她做楼层经理,月薪1000元,她还说也为我找好差事,做领班,月底薪不低于600元,小费归己。
桑拿浴挣小费怎么挣?小慧说靠按摩,我一下想到桑拿浴黑幕,异性按摩,我干不了。我说青苹果酒店挺好,哪儿也不去,在这儿干。小慧劝了我一些时候,说了许多我去桑拿洗浴中心的好处,譬如活儿不累,挣钱多,加之她和老板彭三的关系,可特别关照我。为不太伤她的心,我说让她先去,我以后再说。
我们又谈了一些女孩隐私方面的事,她讲着讲着,问我有没有卫生巾,我说卫生巾刚用完,卫生纸还有,我疑惑:刚走几天,怎么又来啦?
小慧说:我们做了那事,挺疼的。
什么?你做了那事?我听她与彭三做那事,不啻听见传染病要在本市爆发,大为震惊。但小慧并没一点害羞、害臊,说得平静,很是幸福,并把许多细节说出来,连一夜做了五次都说啦。最后她说不知哪儿碰破了,流血呢。我说还是去医院看妇科,别落下什么病。小慧很有把握地说,我读过这方面的书,也许是我太紧张,痉挛啦,彭三又太猛烈,书上说这属正常现象,休息一下就好啦,用不着打针吃药便可自愈。
小慧很动情地说她在青苹果酒店这是最后一个晚上,激动得睡不着觉。并说一晃从家出来几个月,真有点儿想家,想爸爸、妈妈和小弟。
小慧有个十分可爱的小弟弟,我俩都很喜欢他。我们一直唠嗑儿到天亮。
张国华点燃一支烟到阳台上去吸,目光望向城市的井东,楼群给夕阳淹没,有的建筑物镀上一层红色,充满神秘的色彩,有的建筑物因这一层红色显得十分不真实,变形扭曲如同倒映在水中的影像。
那一刻,刑警支队长尚未完全从九花的日子里走出来,他的心给一种颜色涂抹,迷惘和无奈。九花说新来的莎莎是四川女孩,她睡小慧曾睡过的铺位,与她下上床,她们的接触多起来。莎莎是阿坝人,村子很小,母亲死得早,父亲又找了个女人,家很穷,莎莎被赶出家门流浪街头,先到成都当保姆,人家嫌她年龄小不要,开始靠拾荒糊口,常去一个外地施工队承包的住宅楼工地捡些水泥袋子、废钢筋头,认识做饭的一个驼子老头。驼子发现稀脏衣服里的身体正在发育,他经常偷偷塞给莎莎一些馒头和吃的……在一个雨夜,工地没什么人,驼子侵略了莎莎,使她在懵然中告别了处女。而且驼子一辈子没娶女人,弄到手个女人苍蝇见血似的,拼命折磨莎莎,惨叫声被巡警发现,他们觉得可疑:工棚子木板铺上,赤身裸体的女孩应该是读书年龄,而那个驼子至少有50多岁,这肯定不是正常关系。驼子被拘留,莎莎逃出魔爪。向何处去,莎莎在火车站听说东北现在很好混,便漂泊到关外,先在沈阳落脚,在一家叫曼斯菲德的酒吧当小姐,不久便陪客人,小费得了些。不久,莎莎在沈阳市扫黄打非行动中,同嫖客一起被抓获,送进了教养所,出来后,莎莎没有返回四川,坐车继续向北走,来到井东市。
哎哟!吸到滤嘴的烟头烧了夹烟的手指,张国华从日记里走回到现实中来,也走出了泥沙俱下的城市河流。
彭三,是被害人小慧结识的男人,九花因乡姐妹的友谊,对他给予特别关注,引起刑警的注意。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占有了一个女孩子的贞洁,说明他是一个猎艳的高手。
“我这是在青苹果的最后一个晚上。”小慧对九花说。
小慧搬出青苹果酒店,显然是去彭三那里。往下他们的关系怎样发展呢?张国华假设出几种结局,但从小慧给杀死在青苹果酒店的最后结果看,他们的关系后来断了,是怎样断的,因什么断的,断了与命案有无关系?
“后面的日记会给出答案。”张国华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