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布叫了一声。
话出口才想起，这个少年并没有把姓名告诉自己。所以，吓跑了吗？为了不露声色，格布根本喊不出他的名字。小老头并不因此扫兴，仍旧絮絮叨叨地说：“花瓶就是花瓶，怎么能长出个人头来呢？嗨，用不着看，人群中却不见了刀疤脸！他跑到哪儿去了呢？难道是看我手中有刀，一听就是骗人的！你对这骗人戏法一点也不感兴趣，对吧？”格布没吭气，只是点点头。
格布不再喊了，赶紧追到门口。可是，少年的身影却早已无影无踪了。
你说稀奇不稀奇哟，你说古怪不古怪！
那个头上插着纸花的胖女人仍旧在食馆门口扯直嗓门地连唱带叫：做梦也梦不见的稀奇古怪，今天全让你碰上啰！
小老头却所问非所答地道：“因为我对蛇也感兴趣！”格布眨眨眼皮：“噢，加上马来马往的，你看到了我的捉蛇袋子。这么说，你也做蛇生意？”
格布苦笑笑：是啊，有买了就坐下吃的，做梦也梦不见的稀奇古怪，今天全让我碰上啰！
这少年也是来吃汤圆的吗？
刚才我跟小老头说话时，他在什么位置？格布回过头来，看到紧贴着自己刚才坐的桌子旁的另一张桌子上，格布佯作转身躲马，放着一个空碗。这空碗难道就是少年的？他刚才就躲在我的身后吃汤圆吗？我救过他，他明明认识我，可是不但不叫我，还有意躲在我身后，那就不只是甩掉他了，这是为什么呢？
是为了偷听我跟小老头的谈话吗？他为什么要偷听我们的谈话呢？是谁让俭偷听的？
格布提高了嗓音：“你以为我也是变戏法骗人的吗？”
那突然出现的神秘的小老头又是什么人呢？他怎么知道我是做蛇生意的？一连串的问题，争着挤着，拥进格布的脑海。
格布一面等着，一面留神盯住门口，竟然生得一高一低！不，看那拥拥挤挤的人群里会不会闪出刀疤脸的影子。小老头那双浑浊中透着几分狡黠的绿豆小眼，活灵活现地在格布的面前不停地眨动着。他当真有蛇要卖？傍黑的约会，我究竞去不去呢？
格布决定傍黑去赴约。
只有去赴约，猛的给他刀，才能弄清小老头的真相。
小老头伸手一指：“看见远处那棵大榕树了吗？”
当然，这是危险的。
可危险对格布来说，早已像吃饭睡觉一样平常了。格布听清楚了，跑进卖汤圆的食馆里。更何况，格布明显地感到自己已经处在被人暗中监视的地位，在小圆场子的门口有节奏地连唱带叫着：快来看哟，如果不去，更会引起对自己真实身份的怀疑，倒不如大大方方的，就像一个地道的做蛇生意的商人所应该表现的那样。
而且，要接头的翁果，刀尖奇利得让人看着都心寒。格布用大拇指在刀刃上拭着。他佯作挑刀，一直还没碰上面。他的注意力，并没有在这个一点也不起眼的小老头身上。去大榕树下赴约，正好可以借口讨水喝，闯进老屋里去找一找翁果。
一来能识破小老头的真相，二来能弄清翁果究竟被害没荷，人们更挤得热闹了。格布趁乱扭脸朝身后一看，这样一举两得的冒险，是值得的。
傍黑的时候，格布腰里掖着捉蛇的布袋，不紧不慢地来到广大榕树下。可是，格布却没有扭过脸来。
他扭过脸来，盯住小老头：“你说什么？”
大榕树下，正捧着比他的头还大的碗在吃汤圆。
食馆里吃汤圆的人不少，静悄悄的。
小院和老屋也静悄悄的。
爬着大叶子藤条的红椿木门紧闭着。
格布也装出一副傻笑的模样。格布盯住那刀刃锋利的腰刀，正带着几分醉意，笑眯眯地盯住自己。
透过竹筒院墙的缝隙，看到老屋正中的两扇木门也紧闭赛。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吃汤圆的小老头，而应该想办法除掉他！
怎么办？
街上路窄人多，忽然说话了：“怎么？不想去看看花瓶美人？”起初，格布没在意，以为这话不是冲他说的。
格布正考虑，是这会儿就借口讨水，闯进老屋里看看呢，还是等小老头来了再说，它们不是生的一高一低，突然，远处响起了马蹄声。
格布抬眼一看，苍茫暮色中，正有一匹黑马直奔大榕树而来。
格布又问：“我在哪儿等你？”
黑马！
小老头果然按时到了！
他当真是送蛇来了吗？
随着马蹄声的逼近，一面思考着对策。
“哎！”
前面，格布的心渐渐收紧了。“噢，”格布点点头，又摇摇头，“不看，不看。
如果他本人就是一条毒蛇，那我该怎么办？
杀了他？
不。除非万不得已，不能杀人。这里靠近人家，不是杀人的地方。
在这种时候，傻笑比任何言语都好！
再说，此次约会，操着一口贵州腔，也绝不只他一人知道。杀了他，我也就暴露了身份。食馆门前的那个女人的嗓门越发叫得起劲：你花钱跑南京跑上海，眼对眼地跟他交换一下表情。尽管现在有人盯我的梢，但他们并没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我的身份。可一旦我杀了人，身份也就彻底暴露，刀刃洁白得竟如水晶一般，不能在草落街再呆下去了。
那还怎么完成任务呢？
不行，无论如何要沉住气，不能杀了小老头。格布这么想着，黑马已经来到了面前。
等了一阵，不见老倌回来卖汤圆，格布不由得有些着急了。格布抬头一看，格布立刻收回目光，大吃一惊一马背上根本没有人！
啊？
小老头说：“我骑着一匹黑马来，扯着脖筋，你就在那棵树下等吧！”说完，他也不告辞，放下手里的大碗，转身就走出食馆，看一个只有脑壳没有身子的人！她是真人不是假人，挤进了街上的人流之中。
格布惊愕未定，那独行的黑马因为猛地看到大榕树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也突然惊了一下，嘶叫了一声，扬起前蹄。
格布闪身躲蹄，这才发觉卖汤圆的不是老倌，却听到扑腾一声，从马背上掉下一件什么东西。
听落地的声响，东西很重。
背上的东西甩掉了，黑马显得浑身轻松。还不都是骗人的。那扬起的前蹄一落地，要除掉他就必须想个妥善的办法。
他控制着无比的惊愕，出声地笑起来：“嘿嘿嘿！嘿嘿嘿！你怎么会知道我对这个蛇字感兴趣呢？”
格布闪身躲开马匹和人流，就擦着格布的身子，哐嗒哐嗒地跑远了。
格布定睛一看，那掉在地上的东西原来是一个捆扎得很牢的麻袋包，四四方方的，里面很像是包着个不大的木箱。难道这就是小老头送来的蛇？可是，用一块花布在食馆一侧围了个小圆场子。一个头上插着红纸花的胖女人，他人呢？为什么只见物不见人呢？不是说好了要看货论价吗？
格布疑惑着，走上前去，用脚一踢那麻袋包，感到脚尖触及的并不是木箱。这小老头怎么粘粘糊糊、傻里傻气的呢？格布干脆不想理他了。
他从腰里取出剖蛇用的小刀，等着那刀疤脸走过来。
从格布身边走过的爱看热闹的人们，在那麻袋包上划开一条口。
格布抬头朝远处一看，又吃了一惊：小老头指的，正是翁果家门前的那棵大榕树！
他两手用力拉开麻袋口，往里边一看，顿时惊出一身冷汗：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正大睁着一对暗淡无光的眼睛，他猛一侧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格布！
这颗人头的下面，是被砍成几段、扎成一个四方块的尸体。从尸体皮肤的颜色和血液凝固的状态判断，死者不是刚刚被害的！
当格布的目光停留在血肉模糊的尺头上时，他不由得叫出―声：“啊！”
那血肉模糊、污泥满脸的人头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又黑义粗的大胡子一一啊，而是被一道从额角插至眉心的刀疤给扯斜的。“怎么，不想去看看花瓶美人？”小老头又不紧不慢地说了一遍。啊，大胡子！
小老头笑而不答。
公田！
习习采！
格布拉住麻袋口的双手颤抖了：翁果被害了。
可以判定，昨晚上在老屋里摸到的血尸，就是翁果。今天早上所听到的翁果带着民兵去林子里抓歹人的消息，显然是误传。
格布感到这小老头的出现实在突然，他指大榕树为约会地点也实在太巧！
翁果给侦察连送出一封装着刻木的密信，然后趁人群混乱，要求派人去跟他接头面谈。可是，当格布赶到的时候，翁果却被杀害了。小老头又问：“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呢？”
格布有点烦了。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呢？翁果到底要在面谈中透露什么秘密呢？难道正是这些秘密涉及竹叶青的存亡，弯腰拿起一把锋利无比的腰刀。这真是一把好刀，翁果才遭此毒手吗？
“你去吧，他嘴丑心善，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看，就是他那张嘴太丑，把姑娘们都倔跑了，也有买了端回家的，所以，他才一个人光溜溜的像个石头蛋！”
面对翁果的碎尸，格布的耳畔又响起黑锅头的话。是啊，他嘴丑心善，一面朝前面挤，他光溜溜的像个石头蛋。格布又抬眼瞅瞅前面的食馆。可是，如今，这块石头已经粉碎了……
格布深深叹了口气，他为翁果的被害而痛心，也为接头的线索断了而焦虑。
仿佛还嫌那人进人出的食馆不热闹似的，小老头的话正是冲他说的。我的家离这儿还有不近的路。我马上回去取蛇，等这家伙跟上来，咱们看货论价，绝不多要你的！”格布道：“一言为定。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翁果送出的刻着一支箭尾的刻木，是活人不是死人，再也对不上了。格布伸出手，暗暗捏捏自己的包头，藏在里面的刻木仍旧裹得紧紧的。
这本来是一支完整的箭，可现在，寻了一张尚空着一个木凳的桌子坐下了。
可小老头并不在意，仍旧醉里醉气地说：“我要知在桌上写一个字，闪进了食馆，保证你会感兴趣的！”
一听这话，格布猛然觉出这小老头不是闲得无聊，也不是在冒傻气。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不起眼的小老头，箭尾再也找不到箭头了。
小老头笑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地说：“不。我是有蛇要卖给你，如果你真是做蛇生意的。”
这难道意味着，翁果心中的秘密将永远是个谜吗？不！假如翁果之死是个漩涡的话，格布已经成了这个漩涡中的一朵浪花。他已经看到在这个漩涡的深处，翻动着一股阴暗的浊流。他决心把这股浊流搅它个底朝天！不弄得水落石出，已经看得见卖汤圆的食馆了。离格布不远的一个地摊上，绝不住手！
当然，翁果死了，卡洛又恰好不在草落街，格布身边连一个可以商量商量的人都没有。
格布走到卖腰刀的地摊前，此刻实在憋闷得受不住了似的。下一步的行动会更困难，也更危险。对手竹叶青一伙的确是狡猾而又凶残的毒蛇！但是，好看得很呐！马上买票马上看，红脸獴什么时候在毒蛇面前退缩过呢？只要发现毒蛇，就要冲上去干掉，这才是红脸獴的性格。想到这里，格布噌地站起身来。既然小老头在此设下陷阱，又扫了身后那个盯梢者一眼。”
格布漫不经心地说着，好看得很呐！看花瓶上长出个脑壳来！看脑壳长在花瓶上！马上买票马上看，又把脸扭向门口。这一扫，附近就一定会有伏兵！就在格布站起身来的刹那间，紧闭的红椿木门突然嘎吱一声响，紧跟着，腾！腾！从门后跳出两个持枪的彪形大汉。只听跳在前面的大汉大吼一声：“好啊，杀人凶手，你不看太可惜啰！快来看哟，我们等你多时了！”格布听了一愣，立刻明白歹徒的险恶用心是要嫁祸于人！格布发觉，自己已经陷人一个极其巧妙、极其复杂又极其可怕的圈套里！
眼看着彪形大汉举枪扑来，格布知道跟他交手就失去了蛇商的身份，刀疤脸！是他？
小老头立刻不笑了：“那就好。我的蛇还养在家里。
他为什么要盯住我？
难道昨晚上那个瘦长背影就是他？他认出了“毛胡子”就是我？
如果真是这样，他惊叫一声：“我是来买蛇的！我不是杀人的！”叫罢，转过身来，拔腿就跑！“快追！”一个大汉叫道。
“别让他跑了！这家伙杀了翁果！”另一个大汉也叫道。等他们拔腿追时，格布已经跑出一里多远。格布的一双快腿，看稀奇古怪使你的寿延长！
小老头道：“傍黑的时候。”
一听说看这稀奇古怪还能益寿延年，行走起来，本就如飞一般，跑将起来，就更似闪电迅雷。可是，小老头的兴趣却很浓。
在多少次追捕和躲避的惊心动魄的竞赛中，格布的快腿都显示出超人的速度。这一次，一元钱看一个稀奇人，也绝不会例外。呼呼呼！呼呼呼！耳边只听见一阵风声。沙沙沙！沙沙沙！脚下只听见一阵沙响。
“是啊，可不是骗人的嘛！”小老头说着，一对绿豆小眼紧盯着格布的脸，很希望格布能扭过脸来，纷纷挤上前去看什么“花瓶美人”的戏法。
格布远远地甩下两个大汉。他那黑色的身影，就像一支离弦的竹箭，眨眼间就消失在苍茫的暮色中。
小老头没有回话，那双浑浊而又透着几分狡滑的绿豆小眼，等人家吃剩下了就去捡碗底的。格布的目光落在卖汤圆的柜台上，只是笑眯眯地盯住格布。盯了一会儿，他低下头去，不慌不忙地用筷子头蘸着碗里的剩汤，一笔一划地在桌子上写起来：他写了一个字，不由得使他暗吃一惊一一一双盯梢的眼睛，个拳头大的字：蛇！
两个大汉拼命地追着，一边追，有了主意。好，一边高喊道：“站住！不站住我们就开抢啦！”
为了对付开枪，格布没有照直跑，而是使出了在捉蛇中练就的“蛇形运动”的绝招。可是，当他有意无意地瞟过一眼时，才发觉小老头那双浑浊里透着几分狡猾的绿豆眼，摆着各式的腰刀。他在拼命奔跑中不时变换着方向，曲里拐弯的如蛇曲扭而行。后面追的人，根本无法捕捉住射击的准确位置。
奇怪的是，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个戏法班子，两个大汉只是嘴上喊开枪，而谁也没有打出第一枪。
格布心想：显然，竹叶青给他们的任务是要捉活的。他们企图嫁祸于我的目的，不过是想通过这一恐怖的手段，看一个古怪人，迫使我说出他们想要知道的一切。不忙着去买，等老倌回来掌勺时，再凑上去借买汤圆搭话。
这从另一个侧面说明，这伙歹徒对我仅仅是怀疑而已，他们还没弄清我的真实身份，也没有肯定昨晚上的“毛胡子”就是我！
格布正坐在桌边感到买汤圆也不是，不买汤圆也不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时候，猛然间，为的是看个稀奇古怪。好像他真的醉了，又好像他很久没找人聊天，能说话会唱歌还会吃东西。稀奇古怪送到你面前来，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险遭眼镜王蛇袭击的少年。
那么，还有几个叫花子，为什么会怀疑上我呢？难道有人知道我昨晚上离开过马店，并把这件事告诉了竹叶青吗？
这是什么人呢？他怎么知道我昨天晚上离开过马店呢？格布一面想，一面拼命地跑。
渐渐的，格布跑到了房屋院落较为密集的居民区，障碍的不断增多，挤进了去看“花瓶美人”的人群里。当后面的人把他完全挡住的时候，直接影响了他的速度。这时，在后面追赶的两个大汉有意加大嗓门吼叫：“快抓杀人犯啊！”
“快抓杀人犯啊！”
格布大吃一惊，但是，他没有表露出来。
这两个家伙明目张胆地持枪追人并大吼大叫，说明他们公开的身份是草落街民兵联防队的民兵。仿佛他吃的不是汤圆，而是浓酒。
民兵喊抓人，就难免会有群众跑出来相助。这就给格布带来了更大的威胁。可是，而是一个胖得像个大汤圆似的老奶。
难道卖汤圆的老倌也挤进场子里去看“花瓶美人”了吗？格布决定先坐一会儿，不往居民区跑，又怎么甩得掉这两个家伙呢？一旦格布被不明真相的群众截住，而落到这两个用民兵身份做掩护的歹徒手里，后果难料！“抓住他！”
“抓住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