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凤仙(1900—1954),原名朱筱凤,后改名为张凤云、张洗非。原籍浙江钱塘,生于杭州,民国名妓,曾帮助共和名将蔡锷将军逃离袁世凯软禁,因与蔡锷之间至死不渝的爱情被广为传颂。
生父是没落的满族八旗武官,母亲是偏房。因不愿受大老婆歧视,其母带着她离开朱家单过。不久母亲病逝,一位姓张的奶妈收留抚养她,所以她就改姓张。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爆发。那时张奶妈带着小凤仙正在浙江巡抚增韫(子固)家帮佣。11月间,杭州革命党人响应武昌起义,在杭州起事,炮轰巡抚衙门。张奶妈就带着她仓促逃往上海。因衣食无着,张奶妈就将她暂时押给一位姓胡的艺人老板学戏,到南京卖唱为生,取艺名“小凤仙”。
后因战事颠沛,辗转流离至北京,在八大胡同云吉班卖唱接客做生意。关于蔡锷与小凤仙的一段情,开始蔡可能有“狎妓”以麻痹袁的意味,但后来日久生情,两情相悦,英雄美人悱恻缠绵成了千古美谈。
小蔡锷死后,小凤仙隐姓埋名,嫁给一个已有4个孩子的男人。1954年,在沈阳离世。
1913年七八月间,革命党人在南京发动反对袁世凯的“二次革命”,北洋军阀冯国璋、张勋等率部攻打南京,战火延绵近两月。小凤仙跟着胡老板逃回上海。这年小凤仙已经13岁,长成一亭亭玉立的美人。不久,她又跟着胡老板辗转到达当时的京师北京,在著名的八大胡同之一的陕西巷云吉班卖唱接客。
就在这期间,前任云南都督蔡锷将军被袁世凯羁留于北京,居高位,实闲职,并遭受种种监视,为避袁世凯耳目,蔡锷在这段时间就常到八大胡同妓院走动,他并不是成心嫖妓,也就无所谓一定要挑红妓、名妓了。
一天,蔡锷又打扮成普通商人的样子,并不像是特别有钱的大少,妓院老鸨就把他引到长相一般,性格古怪的“二流妓女”小凤仙这里。或许出于直觉,小凤仙一见来客就断定他不似一般寻常的狎客。略作寒暄后,问及职业,蔡锷谎称经商。小凤仙嫣然一笑道:“我自坠风尘,生张熟魏阅人多矣,从来就没有见到过风采像你这样令人钦仰的,休得相欺。”蔡锷讶然道:“京城繁盛之地,游客众多:王公大臣,不知多少;公子王孙,不知多少;名士才子,不知多少。我贵不及人、美不及人、才不及人,你怎么就说我风味是独一无二的呢?”小凤仙不以为然地说:“现在举国萎靡,无可救药,天下滔滔,国将不国,贵在哪里?美在哪里?才在哪里?我所以独独看重你,是因为你有英雄气概。”蔡锷故作不解地问:“何以见得?”小凤仙叹息道:“我仔细看你的样子,外似欢娱,内怀郁结。我虽女流之辈,倘蒙你不弃,或可为你解忧,休把我看成青楼贱物!”一番对话恭候,蔡锷对小凤仙态度倒是十分欣赏,连带也觉得她的姿貌与举止也非常动人。然而毕竟是初次见面,不敢交浅言深,不敢推心置腹地表明心迹,只好说些客套话。等到窗下品茗,华屋啜酒的时候,便在小凤仙的房中慢慢走动,浏览房中的布置。但见绮阁清华、湘帘幽静、妆台古雅、卷轴盈案,心想:这个女子人虽不算顶美,却有一种高雅的气质,兼具越女的婉约、湘女的热情,不觉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小凤仙一直盯着他的神情变化,不由得问道:“什么事情使你暗中高兴?”蔡锷说不出所以然来,就信手去翻看小凤仙案桌上的条屏说。“你这里有这样多的对联,你最喜欢哪一副?”小凤趁机说道:“都是泛泛之辞,不甚切合情景心态,似无什么称心如意的。你是非常人物,不知肯不肯赏我一联?”不等蔡锷点头,便取出宣纸,磨墨濡笔递到蔡锷手上。蔡锷难以推辞,便挥染云烟,顷刻间写成一联:自是佳人多颖悟,从来侠女出风尘。
写完后,蔡锷在上款著上“凤仙女史灿正”。这一副对联没有丝毫的脂粉气息,却充溢着刚毅的英雄气概。就在蔡锷准备收笔的时候,小凤仙急忙阻止,说道:“上款既蒙署及贱名,下款务请署及尊号。你我虽然贵贱悬殊,但彼此混迹京城,你又不是什么朝廷钦犯,何必隐姓埋名。大丈夫行事自当光明磊落,若疑我有歹心,天日在上,应加诛殛。”蔡锷推辞不得,乃署名“松坡”。小凤仙一见,问道:“你莫非就是大家议论纷纷的蔡都督嘛?怎么改换衣服到这里来呢?”小凤仙问他来京的缘由,蔡锷假意说是为了攀龙附凤,图些功名富贵而已。不料小凤仙却正色道:“你去做那华歆、荀彧,好好侍候曹操吧!我的陋室龌龊,容不下你这富贵中人。”蔡锷笑哈哈地说:“既然佳人下了逐客令,久留无益。且自去吧!有缘再会,就此告辞!”袁世凯加紧复辟帝制,开始笼络蔡锷。经由杨度极力推荐,袁世凯叫他的大公子袁克定拜蔡锷为师,排定日期讲解军事科学及为将之道,并面许将来陆军总长一职非蔡锷莫属。1915年初秋,筹备袁世凯登基的“筹安会”堂而皇之地在北京成立了,杨度主持其事,利用都是湖南同乡的身份,天天到棉花胡同力促蔡锷列名发起人之一。
蔡锷是云南起义的元勋,反对帝制、赞成民主,他不想前后矛盾,自毁声誉,但又不能公开拒绝,只好拖一天算一天。为给袁世凯称帝作舆论准备,杨度撰写一篇《君宪救国论》,在袁世凯的机关报《亚细亚报》上发表。紧接着又邀请美国古德诺博士写了一篇《民主不适合于中国论》。以此为起点,支持袁世凯称帝的活动次第展开。梁启超反对帝制,袁世凯打听到他有一篇《异域所谓国体问题者》准备在天津发表,便派人去威胁梁启超。梁启超告诉来者:“我从戊戌年起就流亡国外,清政府长期要买我的人头,我老人家已习惯了流亡生活。”威胁不成,于是袁世凯利用蔡锷与梁启超的师生关系,带20万块大洋向梁启超疏通,希望梁启超不要发表文章。梁启超表面不念师生之情,让蔡锷铩羽而归,但他暗地里对蔡锷授以锦囊妙计,建议他不妨表现得“忠心耿耿,积极劝进”,以图“摆脱羁系,再造民国”。梁启超谆谆告诫蔡锷:“君子俟时而动,小不忍则乱大谋,不妨假装赞成帝制,同流合污,先打进他们的圈子,再设法送走家眷,而后才相机脱身。”在老师的指点下,蔡锷便在云南会馆的将校联谊会上发起请愿,请袁世凯改行帝制,速正大位,并在众目睽睽下,签下自己的名字。从此,蔡锷一改常态,天天跟杨度他们混在一起吃喝玩乐。人人都说蔡锷前后判若两人,杨度笑哈哈地说:“太子太师之尊、兵部尚书之责、陆军统帅之权,哪怕蔡松坡不俯首称臣,力图报效这皇恩浩荡呢?”杨度是筹安会的主持人,帝制的催生者,未来袁氏朝廷的宰相,是气焰熏天的人物,同时又是个风流倜傥、落拓不羁、寄情声色、醉心犬马的大名士,天天晚上呼朋引类往八大胡同去征歌逐色。
蔡锷决定要打进他们的圈子,就不能免俗,那些人各自有相好的姑娘,蔡锷自从那次遇到小凤仙后,顿感此女虽沦落风尘,然而出语不俗,或可把她发展为红粉知己,借以应付京中的一班“同僚”,免得每次跟着别人在妓院中白吃白喝,自己不好意思,同时也可使自己有更多的空间活动,于是抱着一种迷离的心情,再往小凤仙所在的云吉班走去。
蔡锷进了小凤仙的房间。小凤仙调侃道:“你何不去做华歆、荀彧,那有闲工夫到云吉班来?”蔡锷说:“华歆也好,荀彧也好,自有他人做,暂时还轮不到我。”小凤仙笑道:“恐怕不是轮不到你,而是你不屑于去做吧,你也不必再瞒我了!”蔡锷话题一转:“我最近通电拥护袁世凯当皇帝,你又要讥笑了吧!”这一回小凤仙正经八百地迎了上去,说道:“英雄处事,令人难测高深,今天做华歆、荀彧,安知明天不做陈琳?”蔡锷怔了一会儿,叹口气说道:“难得遇到你,有这样的慧眼、慧心。可惜天妒红颜,竟然使你沦落风尘,作些卖笑生涯,令人可惜。”谁想话音刚落,小凤仙已是垂眉低首,珠泪莹莹,蔡锷又说了些安慰她的话,越来越触动了小凤仙的心事,索性以几作枕,呜呜咽咽地放声大哭起来。哭罢,小凤仙掏心挖肝地将自己的身世向蔡锷尽情地倾诉了一番,并要求蔡锷以诚相待。蔡锷却说:“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小凤仙以为蔡锷有意敷衍,不禁脸上变了颜色,问道:“你还在怀疑我吗?”说罢,忍痛一咬,把舌头嚼烂,把血喷了一地,说道:“我如果将来泄露你的秘密,有如此血!”蔡锷连忙掏出手帕为她擦拭干净,轻轻地对她说:“你这是何苦呢,我已经知道了你的真诚,只是怕隔墙有耳,不急,以后慢慢告诉你。”一天薄暮时分,蔡锷在云吉班大张旗鼓地请起客来,他邀请的客人都是北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杨度、孙毓筠、胡瑛、阮忠恕、夏寿田、梁士饴等人都来了。当时在北京城里呼风唤雨的人物差不多全到了云吉班,把鸨母和妓院的伙计吓得目瞪口呆。
夜深客散,小凤仙挨近蔡锷悄声说:“夜深风寒,不如在此歇下吧,我的房里还没有留过男人过夜呢?”鸨母也笑眯眯地掀帘进来说道:“我有眼无珠,不识这位蔡大人,实在罪过。我已斗胆将蔡大人的车夫打发回去了,定要蔡大人在此委屈一宵哪!”杨度眼看这位当年在云南叱咤风云的英雄人物,如今与八大胡同的一个二流妓女打得火热。天天醇酒妇人,壮志已经消磨殆尽,时常昼夜不分,不只是耽搁了公务,连棉花胡同家里的老太太也疏于晨昏定省,而结发妻子更是久受冷落。杨度把这种情形报告袁世凯,袁世凯叹道:“蔡松坡果真乐此不疲,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但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是借此过渡,瞒人耳目而已!”蔡锷与小凤仙已是如胶似漆,他托梁士饴购入前清某侍郎废宅一所,大兴土木,到处扬言为小凤仙建造华屋。又给小凤仙题词,说她:此际有凤毛麟角,其人如仙露明珠。
蔡锷的这些活动惹恼了他的原配夫人刘侠贞,对丈夫又是指责,又是劝诫:“酒色二字,最是戕身,何况你身体欠佳,更不应征花逐色。大丈夫应建功立业,留名后世,怎能寄情勾栏,坐销壮志呢!”蔡锷恼羞成怒,先是把不少家具打得稀烂,接着对刘侠贞拳脚交加,棉花胡同里蔡宅闹得鸡飞狗走。袁世凯听到了消息,派王揖唐和朱启钤两人前去调停、慰问,也不得要领。袁世凯听到蔡宅乱七八糟,不屑地说:“我道蔡松坡是个干练之才,可参与国家大事,谁知道治家都还不妥帖!”至此,袁世凯对蔡锷的警惕已经大大减少了。
蔡锷继续在小凤仙的香闺中流连忘返,刘侠贞天天在棉花胡同大哭大闹。蔡锷扬言要把小凤仙接回家来,刘侠贞就说:“既然如此,我回湖南老家好啦!让你们称心如意吧!”刘侠贞不惜与丈夫决裂,蔡锷则嚷嚷着要休掉这个“泼妇”。蔡家老太太一开始就站在儿媳一边,经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数落儿子的不是,并说严冬将近,北方天气大冷,老年人实在吃不消,倘若媳妇要回老家,她也要随着一齐南归。就这样,蔡老太太和刘侠贞离京南下。
事后看来,这大概是蔡锷一家和小凤仙共同上演的一出“苦肉计”。
此时,袁世凯复辟的准备工作正在加紧进行。宣统皇帝退位后,仍然住在皇宫大内中受到民国的优待,照样称孤道寡,使用宣统的年号。袁世凯定在1916年元旦登基,定年号洪宪。如果这样,中国的土地上就要出现两个皇帝。所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袁世凯觉得事情不妥,便派梁士饴和江朝宗为专使,一文一武,互相搭档,前往紫禁城,要求溥仪取消帝号。当时隆裕太后已经去世,溥仪皇帝也只有11岁,清宫内由瑾太妃和瑜太妃主持,宫外则由世绩和载沣当家。江朝宗来势汹汹,一言不发就要开打,梁士饴好说歹说,一面劝解,一面威胁,吓得两位太妃和载沣、世绩等人直打哆嗦,乖乖地答应取消帝号,毫无条件地作了袁世凯的臣子。
袁世凯在“推倒”宣统溥仪的同时,也没有忘记提防蔡锷。一天晚上,棉花胡同的蔡宅被军警翻箱倒柜搜了个底朝天。事后说是一场误会,又说是“有人冒充军警,企图抢劫”,还装模作样的枪毙了一个叫吴宝鋆的人。不管怎样,蔡锷意识到虽然自己的戏演得好,但北洋政府还是容不下他,他到天津去了一趟,袁世凯的密探对他层层监视,他苦思脱身之计,最后想到了红颜知己小凤仙。
蔡锷对小凤仙说:“决计不顾生死,非要逃脱羁系不可。”小凤仙决定与蔡锷生死同行。蔡锷说:“同行多有不便,将来成功之日,必不相忘!”小凤仙当夜为蔡锷饯行,为他歌唱、为他流泪。
那晚小凤仙唱的歌,流传下来的主要有三首:
其一:调寄《柳摇金》骊歌一曲开琼宴,且将子饯,你倡义心坚,不辞冒险,浊酒一杯劝,料着你食难下咽。你莫认作离筵,是我两人大纪念。
其二:调寄《帝子花》燕婉情你休留恋,我这里百年预约来生券,切莫一缕情丝两地牵。如果所谋未遂或他日啊!化作地下并头莲,再了前生愿。
其三:调寄《学士中》你须计出万全,力把渠魁殄灭!若推不倒老袁啊?休说你自愧生旋,就是侬也羞见先生面,要相见,到黄泉。
蔡锷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凤仙,禁不住流下英雄泪,说道:“但愿他日能够偕老林泉,以偿夙愿!”从此,他天天与小凤仙乘坐敞篷马车,畅游京畿一带名胜古迹,招摇过市,故意让全城的人都看见。
1915年12月1日,距离袁世凯即帝位的日子还有11天,北京城内大雪纷飞,蔡锷与小凤仙前往第一舞台看戏,中场时施计骗过跟踪他的袁世凯派来的侦探,去前门车站,登上了开往天津的三等列车。第二天便换上和服,扮成日本人,搭乘日本游轮“山东丸”直驶日本。
蔡锷在去日本的轮船上就曾致书友人,说自己“以菩萨心肠,行霹雳手段,吾人今日处兹乱世,认定一事与道德良心均无悖逆,则应放胆做去,无所顾怯,所谓仁慈,又要痛快也。”蔡锷到了日本,立即拍发电报回国,向袁世凯请假治病。袁世凯无可奈何,虽然恨得咬牙切齿,只得回电:“悉心调理,愈后早日归国,用副倚任。”在日本接到袁世凯的回电后,蔡锷又写了封亲笔信给袁世凯,信中说道:“趋侍钧座,阅年有余,荷蒙优待,铭感五内。兹者帝制发生,某本拟捐埃图报,何期家庭变起,郁结忧虑,致有喉痛失眠之症,欲请假赴日就医,恐公不我许,故而微行至津东渡。且某此行,非仅为己病计,实亦为公之帝制前途,谋万全之策。盖全国士夫,翕然知共和政体,不适用于今兹时代,固矣!惟海外侨民,不谙祖国国情,难保无反对之心,某今赴日,当为公设法而开导之,以钳制悠悠之口。倘有所见闻,将申函均座,敷陈一切,伏气钧鉴。”袁世凯接到他的信,气得火冒三丈,喃喃自语:“这个小蛮子潜赴东京,瞒得我好苦,还要写信来调侃我!”急电驻日公使陆宗舆,要求他调查蔡锷的行踪并见机行刺,以除后患。然而当陆宗舆接到命令的时候,蔡锷已取道香港抵达越南,又由蒙自进入云南,组织了“护国军”起义讨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