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始问:“周先生怎么也晓得女人穿衣裳的这些事情呢?”“看过书的,关于美学的。”“什么时候看的……”“大概是在日本读书的时候……”“买的书吗?”“不一定是买的,也许是从什么地方抓到就看的……”“看了有趣味吗?”“随便看看……”“周先生看这书做什么?”“……”没有回答,好像很难以答。
许先生在旁说:“周先生什么书都看的。”在鲁迅先生家里作客人,刚开始是从法租界来到虹口,搭电车也要差不多一个钟头的工夫,所以那时候来的次数比较少。记得有一次谈到半夜了,一过十二点电车就没有的,但那天不知讲了些什么,讲到一个段落就看看旁边小长桌上的圆钟,十一点半了,十一点四十五分了,电车没有了。
“反正已十二点,电车也没有,那么再坐一会?”许先生如此劝着。
鲁迅先生好像听了所讲的什么引起了幻想,安顿地举着象牙烟嘴在沉思着。
一点钟以后,送我(还有别的朋友)出来的是许先生,外边下着的蒙蒙的小雨,弄堂里灯光全然灭掉了,鲁迅先生嘱咐许先生一定让坐小汽车回去,并且一定嘱咐许先生付钱。
以后也住到北四川路来,就每夜饭后必到大陆新村来了,刮风的天,下雨的天,几乎没有间断的时候。
鲁迅先生很喜欢北方饭,还喜欢吃油炸的东西喜欢吃硬的东西,就是后来生病的时候,也不大吃牛奶。鸡汤端到旁边用调羹舀了一二下就算了事。
有一天约好我去包饺子吃,那还是住在法租界,所以带了外国酸菜和用绞肉机绞成的牛肉,就和许先生站在客厅后边的方桌边包起来。海婴公子围着闹的起劲,一会按成圆饼的面拿去了,他说做了一只船来,送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不看他,转身他又做了一只小鸡。许先生和我都不去看他,对他竭力避免加以赞美,若一赞美起来,怕他更做的起劲。
客厅后边没到黄昏就先黑了,背上感到些微微的寒凉,知道衣裳不够了,但为着忙,没有加衣裳去。等把饺子包完了看看那数目并不多,这才知道许先生我们谈话谈得太多,误了工作。许先生怎样离开家的,怎样到天津读书的,在女师大读书时怎样做了家庭教师。她去考家庭教师的那一段描写,非常有趣,只取一名,可是考了好几十名,她之能够当选算是难的了。指望对于学费有点补助,冬天来了,北平又冷,那家离学校又远,每月除了车子钱之外,若伤风感冒还得自己拿出买阿司匹林的钱来,每月薪金十元要从西城跑到东城……
饺子煮好,一上楼梯,就听到楼上明朗的鲁迅先生的笑声冲下楼梯来,原来有几个朋友在楼上也正谈得热闹。那一天吃的是很好的。
以后我们又做过韭菜合子,又做过荷叶饼,我一提议鲁迅先生必然赞成,而我做的又不好,可是鲁迅还是在桌上举着筷子问许先生:“我再吃几个吗?”因为鲁迅先生胃不大好,每饭后必吃“脾自美”药丸一二粒。
鲁迅先生不游公园,住在上海十年,兆丰公园没有进过。虹口公园这么近也没有进过。春天一到了,我常告诉周先生,我说公园里的土松软了,公园里的风多么柔和。周先生答应选个晴好的天气,选个礼拜日,海婴休假日,好一道去,坐一乘小汽车一直开到兆丰公园,也算是短途旅行。但这只是想着而未有做到,并且把公园给下了定义。鲁迅先生说:“公园的样子我知道的……一进门分做两条路,一条通左边,一条通右边,沿着路种着点柳树什么树的,树下摆着几张长椅子,再远一点有个水池子。”我是去过兆丰公园的,也去过虹口公园或是法国公园的,仿佛这个定义适用在任何国度的公园设计者。鲁迅先生不戴手套,不围围巾,冬天穿着黑土蓝的棉布袍子,头上戴着灰色毡帽,脚穿黑帆布胶皮底鞋。胶皮底鞋夏天特别热,冬天又凉又湿,鲁迅先生的身体不算好,大家都提议把这鞋子换掉。鲁迅先生不肯,他说胶皮底鞋子走路方便。“周先生一天走多少路呢?也不就一转弯到×××书店走一趟吗?”鲁迅先生笑而不答。“周先生不是很好伤风吗?不围巾子,风一吹不就伤风了吗?”鲁迅先生这些个都不习惯,他说:“从小就没戴过手套围巾,戴不惯。
”鲁迅先生一推开门从家里出来时,两只手露在外边,很宽的袖口冲着风就向前走,腋下夹着个黑绸子印花的包袱,里边包着书或者是信,到老靶子路书店去了。鲁迅先生的记忆力非常之强,他的东西从不随便散置在任何地方。鲁迅先生很喜欢北方口味。许先生想请一个北方厨子,鲁迅先生以为开销太大,请不得的,男佣人,至少要十五元钱的工钱。
1941年4月,美国进步作家史沫特莱回国途经香港,特意到九龙看望病中的萧红。后来萧红听从史沫特莱的建议到玛丽医院做全面检查,才发现患有肺结核。于是,在10月份住院打空气针治疗。因受医院冷遇,11月底萧红返回九龙家中养病。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九龙陷于炮火中。当天,柳亚子先生应萧红之约,到九龙乐道萧红住处去探望她。次日,端木蕻良和青年作家骆宾基护送萧红从九龙转移到香港,住进思豪酒店。
1942年1月12日,日军占领香港。萧红病情加重,被送进香港跑马地养和医院,因庸医误诊而错动喉管手术,致使萧红不能饮食,身体衰弱。
1月15日,端木蕻良和骆宾基将萧红转入玛丽医院。第二天,萧红精神渐复,她在纸上写下“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下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
1月21日,玛丽医院由日军接管,萧红又被送进红十字会在圣提士反设立的临时医院。1月22日,萧红与世长辞,在战火纷飞中,寂寞地离开了人间,享年31岁。
1月24日,萧红遗体在跑马地背后日本火葬场火化后,葬于浅水湾。
1942年5月1日,延安文艺界举行萧红追悼会,在延安的作家及文化艺术工作者深切悼念萧红。
1957年8月15日,中国作家协会广州分会将萧红骨灰从香港迁到广州银河公墓,重新安葬。
1935年12月,萧红的中篇小说《生死场》以“奴隶丛书”的名义在上海出版,鲁迅为之作序,胡风为其写后记,在文坛上引起巨大的轰动和强烈的反响,萧红也因此一举成名,从而奠定了萧红作为抗日作家的地位。
《生死场》原名《麦场》,后由胡风改名为《生死场》,是她以“萧红”为笔名发表的第一部作品。
《生死场》以沦陷前后的东北农村为背景,真实地反映旧社会农民的悲惨遭遇,以血淋淋的现实无情地揭露日伪统治下社会的黑暗。同时也表现了东北农民的觉醒与抗争,赞扬他们誓死不当亡国奴、坚决与侵略者血战到底的民族气节。
《生死场》的发表,符合时代的要求,呼唤民族意识的觉醒,对坚定人民抗击日本侵略的斗志起到了很大的鼓舞作用。萧红在作品中大胆地反映人民的要求和愿望,抒发了她对祖国和人民的热爱,表现了强烈的爱国主义思想。
《生死场》深受广大读者的喜爱,社会影响很大。萧红也因此成为20世纪30年代中国文坛知名的女作家,从而确立了她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
《呼兰河传》是萧红后期的代表作,也是萧红一生中最重要的作品。这是作者在现实生活陷入极度困惑和迷茫时,企图以对童年生活的回忆唤回一缕情感和精神上的希冀与慰藉。所以作者刻意采用一种回忆性的温馨浪漫的语调,童稚化的烂漫天真的视角,展开了故乡呼兰河城充满诗情画意的风土人情。因为作者感情的强力贯注,这其中的人和事与《生死场》中判若两样。虽然作者对故土民众的生活方式和态度仍不乏批判的意识,但都显得漫不经心和微不足道。同时,孤僻“自闭”的影子也映在了童年的自我身上,却远没有所曾享有的生活的温馨安稳来得沁人肺腑。
萧红的《呼兰河传》乃至她后期的全部创作由于偏离了左翼文学政治化的轨道,义无反顾地走上了个人性、自我化之路。这在左翼阵营中招致批评和非议就不足为怪的。但正如茅盾所说,与她在“情调”、“思想”上的缺失相对应的,是她在艺术上的巨大成功。当然,这也不是纯艺术的技巧化的成功,而是一种源于作者短促生命和凄美个性的悲剧性的成功。这就说明,政治理想的贯注和技巧性的锤炼之外,真正艺术的成功在于生命的投入与付出。
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上,从《生死场》到《呼兰河传》孕育并造就了一种萧红式的独特的小说文体。这种小说文体的发展道路就是“中国现代小说的散文化”。其意义在于“从一个方面实现了文学史的衔接、承续,在审美意识上沟通了现代文学与传统文学”。更准确地说,是把传统文学中最高雅的部分——诗和“文”(散文),与现代文学中已经代替了诗而成为主体的部分——小说,实现了新的“对接”。正是这一“对接”造就了现代文学中最具生命力的内容。
鲁迅说萧红“是我们女作家中最有希望的一位,她很可能取丁玲的地位而代之,就像丁玲取代冰心一样”。对于《生死场》,鲁迅赞之为“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者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鲜艳……”。
胡风给《生死场》做的后记中也对该书提出了批评,可是全文中也有极高的赞扬:“在我们已有的农民文学里面似乎还没有见过这样动人的诗篇……在女作家里面不能不说是创见了。”1981年,萧红诞辰七十周年的除夕,晚年的胡风写了《悼萧红》一文。提及当年的批评,他说:“当时这样写,并不是苛求,因为她有能力克服这些弱点和短处的。”茅盾评价萧红是“中国最有前途的女作家”。
柳亚子评价萧红是“掀天之意气,盖世之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