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隐(1898—1934),原名黄淑仪,又名黄英,福建省闽侯县人,民国女作家,曾与冰心、林徽因并称为“福州三大才女”。
1903年父亲去世,从福建到北京舅舅家居住。1909年入教会办的慕贞书院小学部,从此信仰基督教。1912年考入女子师范学校,1917年毕业后任教于北平公立女子中学、安徽安庆小学及河南开封女子师范学校。1919年考入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开始文学创作,创作风格直爽坦率,哀婉缠绵。早期与冰心齐名,她们是五四时期文坛上人所瞩目的明亮的双星座。
1921年加入文学研究会。1922年大学毕业后到安徽宣城中学任教,半年后回北平师范大学附属中学教国文。1925年出版第一本小说集《海滨故人》。1926年到上海大夏大学教书,1927年任北京市立女子第一中学校长半年,几年间,母亲、丈夫(郭梦良)、哥哥和挚友石评梅先后逝世,悲哀情绪浸透在这个时期出版的作品集《灵海潮汐》和《曼丽》之中。1928年,她为亡夫写下祭文《雷峰塔下》,这篇文章后来受到茅盾的高度评价。1930年与李唯建结婚,1931年出版了二人的通信集《云鸥情书集》。
婚后她们一度在东京居住,出版过《东京小品》。1931年起担任上海工部局女子中学国文教师。36岁时因分娩死于上海大华医院。代表作品主要有:《海滨故人》、《曼丽》、《归雁》、《象牙戒指》、《灵海潮汐》、《云鸥情书集》、《庐隐短篇小说选》、《玫瑰的刺》、《女人的心》、《庐隐自传》、《东京小品》、《火焰》等。
庐隐的父亲是晚清的举人,母亲是一个不曾读书的旧式女子,可以说是一个传统的家庭。庐隐出生前,家中已经有3个男孩,在当时那个标准的男尊女卑的社会里,父母却盼望再生一个女儿。1898年5月4日,她在福建省闽侯县城内降生的那天,外祖母去世了。仅仅因为这样,母亲就认定她是一颗灾星,便把她交给一个奶妈去喂养。于是庐隐在初到人世那天就从未享受过正常的母爱,全家人都讨厌她。庐隐2岁时生了一身疥疮,满了3岁,还不会走路,不会说话,但她却养成了爱哭、爱闹、拗傲的脾气。这时她得了极重的热病,母亲对她完全绝望,但心地善良的奶妈把她带到山清水秀的乡下,村野的空气和阳光使她很快健康起来。当她的父亲被任命为湖南长沙的知县时,她回到了父母的身边,可是她却终日闷闷不乐,总是怀念着养育她的奶妈和乡下的生活。
父亲乘船赴任,在去长沙的途中,幼小的庐隐根本未意识到这是要随父亲去享受荣华富贵,整天哭闹,竟哭得父亲心头起火,抱起她便向碧水抛去,幸亏被一个好心的差役搭救,才免了一死。6岁时,父亲因心脏病在长沙去世,没有生活来源的孤儿寡母马上陷入愁海之中,舅舅得到消息,立刻打电报要接他们到北京。母亲把父亲历年积存的一万多两银子和一些东西变卖了,折成两万块现款,然后到北京外祖父家生活。
庐隐的舅舅是清朝农工商部员外郎,兼太医院御医,家里房子多,还有大花园,家中人丁兴旺,光是庐隐的表姐妹就有20多个。到北京的第二年,庐隐到了上学的年纪,但是母亲讨厌她,不准她入学,但她在家中拜了没有进过学校的姨妈为师,才算开始启蒙教育。但是,读书对于她是真正的惩罚。每天早晨,姨妈教她一课《三字经》后,便把那间小房子反锁上,让她独自去读。待到中午,再叫她背,背不下来,便用竹板或鞭子抽打,有时还不给饭吃。在那间房子里,除了书桌和椅子再无其他什物,使她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荒凉,在这种环境下,她对于读书没有一点兴趣。每天除了在那间比牢狱还可恶的书房里关半天外,她不愿见任何人,总是一个人溜到花园里,同鸟儿、虫儿、花儿默默相望。
庐隐和婢女住在一起,每逢舅舅家里有什么喜事或请客,母亲便把她锁在另一个院子里,害怕她的出现给他们丢脸;而她的哥哥妹妹们都打扮得像小天使,在人群中飞翔……面对这种不公正的非人待遇,庐隐麻木了,常年的虐待摧毁了幼小心灵里的爱和希望,她只有怨恨,恨家里所有的人,于是心里产生了对生命的厌恶,她模模糊糊地觉得:“假使死了,也许比活着快活……”庐隐在家读书的成绩极差,于是在她9岁那年,被送到一所美国人办的教会学校——慕贞学院去读小学。美国女校长在她入校时对姨妈说:“信道理(宗教),守规则……每年只暑假回家,平常是不许出学校的……还有她将来的婚姻问题,也由我们替她主张。”这些话使她顿时感觉像进入了一个恐怖、凄苦的监牢。
这所教会学校的学生有两种生活:一是穷人家的孩子,每天吃老米饭、窝窝头和不放油的咸菜;一是有钱人的子女,进小厨房。庐隐家里虽然有钱,但她却和这个学校的穷孩子一起,吃那种最低劣的饭。上学期间,由于条件艰苦,她的脚长了疮,这几乎使她成了残废;后来又曾肺管破裂,吐血不止。
病好了,她同大伙去做礼拜,但她心里并没有给上帝留一个位置,所以她东张西望,很不专心。这时美国人朱太太在她身边跪下,用颤抖的声音劝她:“亲爱的孩子,上帝来祝福你!”“我不信上帝,我没有看见上帝在哪里!”她说。
“哦!亲爱的孩子,上帝正在你的左右,你不能用眼睛看见,但是他是时刻都不离开你的……主呵!你用绝大的力量,使这个可怜的孩子皈依你吧……她是你所迷失的一只小羊,主呵!你领导她……”朱太太虔诚地祈祷着,并哭起来。
这时,弱小的、心灵空虚的,没有母爱、被兄妹抛弃、又经病魔折磨的庐隐,因为朱太太的话,竟感动得一同哭了起来:“我信了,我真的信了!”庐隐就是这样皈依了宗教,她后来说:“宗教的信仰,解除我不少心灵上的痛苦,我每次遇到难过或惧怕的时候,我便虔诚的祷告,这种心理作用,我受惠不少……现在虽觉得是一件可笑的事,但也多谢家教,不然我那童年的残破的心,必更加残破了!”1911年,武昌起义爆发,冷血的家族竟抛下庐隐和她的两个表妹而躲到天津租界去了,直到清王朝被推翻以后才回到北京。这时的庐隐开始在大哥的帮助下,第一次练习作短文,由于她拼命用功,出乎家人意料地考上了高小。这时母亲和亲戚的脸上有了喜色,从此以后,曾经的丑小鸭居然时常被称赞“聪明”了。后来庐隐更加勤奋,不久后考进了师范预科,这使家里人更加惊奇不已。
庐隐13岁考进女子师范学校,开始了她的少女时代。她是班上最小的一个:年龄最小、个子也最小,因而处处都受到了同学们的关照,庐隐生平第一次发现人间似乎还有友情。但学校里的规矩太严,管制太多,在那个牢狱般的环境里,动辄就会受到处分,所以每逢星期六回家,她都像被囚禁的鸟儿飞回树林一样高兴。可是到了星期日,一吃过午饭,心情就重新开始紧张起来,因为下午4点前,她必须回到学校。当时,她总希望自己生病,以便能暂时脱离恐怖的学校生活。尽管如此,她和同学们还是努力在苦中作乐。她和5位好友结成了全校有名的“六君子”,她们调皮的主要形式很简单,那就是“笑”,只要见到哪个同学的举动、面孔、衣着上有所异样,便开始放声大笑,一声接一声,直到那人被笑得哭起来方才罢休。中学一二年级,就在这看似无休止的玩笑中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独立
到了中学三年级,庐隐16岁了。母亲开始关心起她的婚事,而她,对于结婚却莫名惶恐,觉得那是一件很神秘的事。就在这时候,她回忆说:“我发现了看小说的趣味,每天除了应付功课外,所有的时间,全用在看小说上,所以我这时候看的小说真多,中国几本出名的小说当然看了,就是林译的三百多种小说,我也都看过了,后来连弹词,如《笔生花》、《来生福》一类的东西,也搜罗净尽……”那些多情善感的小说尤其适合她的口味,从此她的兴趣一天天转向文学,在学校还得了一个“小说迷”的绰号。
在这期间,她在舅舅家里认识了一位表亲,名叫林鸿俊。这位少年读书不多,人却聪明漂亮,其家境贫穷,无依无靠。庐隐从他手里借了徐枕亚的《玉梨魂》,那是一本描写一个多情而薄命的女郎的遭遇的小说,情节凄切哀婉。林鸿俊由此发现庐隐是一个多情的人,于是便给她写了一封述说自己平生不幸的信,庐隐看后十分同情,为他流了眼泪,这样渐渐地,两人开始亲密起来。不久林鸿俊向庐隐提出了结婚的请求,但是她的母亲和哥哥觉得林鸿俊没什么大出息,家又穷,因此拒绝了他。当时庐隐正莫名其妙地憎恶和恐惧结婚,并想过一生独身的生活。但母亲和哥哥的行为激起了她的反抗情绪,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挺身仗义反对母亲和哥哥,于是给母亲写了一封信:“我情愿嫁给他,将来命运如何,我都愿承受。”母亲深知庐隐倔强的性格,只好答应了她,却又提出了一个条件:大学毕业后才能举行婚礼。
1916年,18岁的庐隐中学毕业了。但当时还没有专门的女子大学,别的大学又不开女禁,这意味着庐隐暂时不能继续升学。这时,母亲希望她找工作,以帮助分担家庭的压力。不久,在母亲和表哥们的活动下,庐隐竟被北京公立女子中学聘为体操、家事园艺教员。她虽然耍棍棒、操哑铃球杆还是可以的,但是家事园艺于她根本一窍不通。这个学校的校长、训育主任都是爱慕虚荣之人,教学上她努力去做,并精心组织了一次颇令校长满意、又为学校出风头的运动会。这个学校的学生多半个子比她高,有的年龄甚至比她还大,三年级有几个学生对她教课不满意,说她念错了字,园艺讲不清。这种挑剔正中了她的心愿,使她有了借口,于是春假过去,便悄然辞职,结束了她最初短暂的教学生活。
辞职后,应在安庆省立安徽女师附小当校长、原北京慕贞书院同学舒畹荪女士的邀请,庐隐决定离开那个令她窒息的家和带给她太多不愉快记忆的北京城,到外地执教。回忆起赴安庆任教时的心情,庐隐这样写道:“……到火车站,我匆匆的买好车票,心雄万夫似的跳上车子,当车轮蠕蠕而动,我和表哥告别时,在我心头没有离愁,没有别绪,只有一股洒然的情绪,充塞着我的灵宫。我觉得这十余年如笼中鸟般的生活,我实在厌倦了,时时我希望着离家,去过漂流的生活,因为不如此,似乎无以发泄我平生的抱负,——我虽是一个女孩儿,但在这时节,我的心肠没有温柔的情感,我羡慕飞剑侠,有时也希望作高人隐士,所以这一次离家,我是充满了骄傲,好像一只羽毛已经长成的鸟儿,从此天涯海角任我飞翔。”在安庆这所小学里,她担任体操、国文、习字和史地等课程的教学,在工作中她极其敬业,得到许多学生心悦诚服的赞叹。这时她与同在那所小学兼课的苏雪林相识。在安庆的一年里,虽然得到了肯定,但她觉得生活无趣,于是半年后便回到了北京。这时,恰巧河南开封女子师范学校聘请教员,在母校校长的推荐下,她到了开封。但那里环境腐败,流弊积年,守旧的教员视言论激烈的庐隐为名教反叛的危险人物,在怕被挤掉饭碗的其他教员的怂恿下,一些学生开始在课堂上同她作对,故意给她难堪。庐隐当然不会受这样的气,熬到了暑假,她就像逃出了牢笼一样,返回北京。到了家里,母亲骂她没长性,她的表姐妹们则送给她一个新的雅号——“一学期先生”。
在漂流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庐隐懂得了一些人情世故。就在这时,“五四”前夕的新思潮在各个角落暗流涌动,仿佛在孕育着一场暴风骤雨,庐隐觉得自己必须进步,应该学习,不能再教书了。可是为了考取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她只好再到安庆教半年书,积攒学费和保证金。当她再次回到北京时,女高师的考期已过,但最终还是在母校老师的通融下,庐隐于1919年秋考进了该校国文部,做旁听生,经过学期考试后,再升为正班生。
蜕变
庐隐怀着对人生美好的希望,进入女高师。但旁听生的身份却让她有了自卑的情绪,在那些趾高气扬的大学生面前,她自惭形秽,觉得处处不如人。
第一次在大学里作文,老师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题目,庐隐不懂,却不敢问人,怕被取笑,只好独自钻进图书馆,翻阅大量相关资料,才总算是明白了一些,然后用了一天的工夫写出了一千多字的文章,惴惴不安地交了卷。但没想到的是,这篇作文竟被选入学校的刊物《文艺观摩录》,老师给出的批语是:“立意用语别具心裁,非好学深思者不办。”从此,那些从前态度傲慢的学生也对她另眼看待了。年假大考以后,她和旧相识,此时同样在做旁听生的苏雪林的成绩最为突出,于是她们由旁听生升入正班生。这时期她的学习顺利,但心情却并未因此变好。母亲不仅经济上不帮忙,还时常责备她,使她“等是有家归未得”,经常独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暗自流泪。这时正值“五四”运动蓬勃兴起之际,许多新的学说激荡着她,许多闪光的思想照耀着她,她痛恨封建礼教,向往光明自由,她的灵魂里浸透了叛逆精神。当一位同学在讲演会上大讲恋爱自由,多数人向她吐舌头、翻白眼、冷嘲热讽时,庐隐却大胆地独自支持她,鼓励她勇敢前进,从此庐隐也被视为“新人物”了。
“五四”时代的新思潮、新思想冲淡了庐隐心里的悲哀,她精神焕发、时常处于亢奋的状态之中,废寝忘食地东奔西跑,她被选为学生会的干事,积极从事社会工作。她被女师大选为福建同乡会代表,到北大、师大开会,后来又被选为几次大会的副主席和一个刊物的编辑。就在这个时候,她开始觉得同她订婚的表亲林鸿俊思想平庸,同她的想法不一样,走的道路亦不相同,她所需要的人,不是仅仅脾气好就可以满足的,她说:“我羡慕英雄,我服膺思想家。”她想到他们的志愿不同,婚后的平凡生活将毁了她的一生,于是便主动提出要求,解除了婚约。
爱看书和研究社会问题是当时许多追求光明的青年人的特点,庐隐就是其中的一个。起初,她同几个年龄相仿、志趣不凡、都爱嬉笑的朋友自称为“战国四公子”,她被封为孟尝君;后来又和十几个志趣相投的人组织了一个秘密团体——“社会改良派”,每星期活动一次。这时,她时常收到别人寄给她的一些关于社会主义的书,并常常同她通信和讨论。在这种环境的影响下,她的思想有了真正的飞跃,认识到“一个人在社会上所负的责任是那么大”,从此她“下决心做一个社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