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床上跳起,推贝田说,“快点醒来。早饭钟已经打过半天了。”贝田不答。反身向壁而睡。亚娜匆匆梳洗,飞奔下楼。餐室中侍者方欲关门,亚娜闪入。亚娜走至一桌,桌间已坐有七八人。亚娜坐下说,“此地有多余的早饭吗?”玛及:“我晓得必定有人要来迟。所以预先多吩咐了一分早饭地此。
现在就请你享用罢。”对别一学生:“后来怎样呢?”亚娜:“哦,幼尼司,又有新闻了。请你现在再从头讲起好吗?”幼尼司:“可以。昨晚有一个寄宿校外的新生来校看她的朋友。到了十点钟,还没有回去。她的房主人着了急,就打电话给监舍长。并且说她的朋友是仿佛住在莱孟院的。不过不晓得她的名字叫什么。监舍长听了,就立刻到莱孟院去,同了莱孟院的监舍,到每一个学生房中去问,‘你今晚有客人住在此么?’”爱米立大笑。“有趣。有趣。后来怎样呢?”幼尼司:“他们找了一点钟,惊扰了一百多人的好梦,仍旧找不出这个新生来。监舍长于是又差了无数的更夫到乡下去找。又哪里找得到呢?可怜监舍长因此着急得一夜没有睡觉。……你们试猜这个学生到底在哪里。……她今天早晨平平安安地从佳斯令院回家去吃早饭了。”学生大笑。玛及:“本来监舍长也过分大惊小怪了。难道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还不晓得保护自己吗?”幼尼司:“这个不要怪她。上月间有两个上级生到乡下去走路,险险的被匪人追到哩。”亚娜:“这个新生晓得这事吗?”幼尼司:“晓得。——她当心,要好好的受罚哩。”亚娜:“现在什么时候了?”玛及:(看表):八点十分钟。
亚娜:“请你们恕我失陪。我还有一篇论文要尽这十分钟中去做起来。”课室中钟指八下二十分,学生陆续至。
八下三十分,教师入。
梅丽走至教师前。“米儿博士,我昨晚头痛,未曾预备今日的功课。”米儿:“好好。”对众学生:“现在请你们写十五分钟。题曰‘以卢棱或孟德斯鸠或福禄特尔的口吻,评论法国第二次的宪法’。”全堂悄寂。十五分钟已过。米儿:“请你们停写。”对梅丽:“巴德女士,请你明天把这个答句写出来,交给我罢。”对众学生:“你们的卷子可以不必交进。现在且请卡儿女士将她的答句读出来大家评论好了。”全堂学生彼此相视微笑,若曰“白吃惊”。梅丽面色懊丧,若曰“吃亏吃亏”。午刻贝田走至一校店。购得糖食一包,且食且至图书馆。适梅丽自图书馆出,值贝田。梅丽:“贝田,你又要不吃饭在此读书吗?”贝田:“中饭?我早饭还没有吃哩。下午的功课一点也没有预备,哪里有什么功夫吃饭呀。”梅丽:“当心,你要生病。”贝田:“我倒情愿生病,那时我就可以到病院里去好好的睡觉了。”图书馆中钟打十二下半。学生陆续散去。贝田独不出。
下午(一)
钟指四下五十分。玛及走回室中,把书抛在床上说:“谢天谢地,一天又过去了。”闻叩门声。玛及:“请进来。”贝田走进。“玛及,你有什么点心吗?我要饿死了。”玛及笑。“又来讨饭了。苹果可以吗?还是要橘子呢?”贝田:“两个都要。”贝田且吃且说。“玛及,我想大学中的生活真苦,我今早接到妈妈的信,她说明晚家中又要开跳舞会了。玛及,你想想他们在家中那样的快乐,我却在此冻得饿得要死,这可称得公平吗?”玛及:“可不是吗?我昨晚对一个上级学生说,‘到底读书有什么好处呢?’她说,‘你刚才到大学来,功课严重,自然觉得很苦。慢慢地你就喜欢它了。’她又拉长面孔说,‘玛及,我们有了机会,不晓得享用,真是可惜。你没有看见此地的中国学生吗?她们离家去国来到此地,却是为着什么呢?’我说……”贝田:“请你恕我打断你的说话。不过我想真真希奇,怎样有人肯离了家乡,到外国读书呢?我可万万不能的。”玛及:“不但如此,他们连夏间也不能回去哩。”贝田倒身床上。“天呀!”下午(二)
贝田去了。玛及忙挂一牌在门上说,“忙请勿扰。”匆匆摊书诵读。
闻叩门声。
玛及(蹙额):“请进来。”侍婢走进:“亚当女士,教务长打电话来请你立刻就去。”玛及(面色转白,对侍婢):“晓得了,谢谢。”玛及走出,值幼尼司。
幼尼司:“玛及,你来得恰好,我正要来找你去滑冰哩。”玛及:“滑冰。——”幼尼司:“什么?”玛及:“教务长传我去哩。”幼尼司(伸舌):“好险好险,我望我没事。”玛及:“谢谢。”匆匆出。
下午(三)
玛及自教务长处回来,和一上级生同行,且说,“几乎把我吓死。”上级生:“到底她叫你去做什么?”玛及:“他说贝田的功课太不好,若是她向来很用功的,倒还可以原谅她,再给她些机会。现在她又笨,又不用功,所以要把她退出去了。”上级生:“她做什么不叫贝田自己去,倒叫你去呢?”玛及(耸肩):“我不知道。”上级生:“你的功课又怎样?”玛及不语。上级生:“这有什么要紧?”玛及:“她说。……她说,我的功课比贝田的要算好些,她再给我四个礼拜的机会,看有进步,我就可以留在此间了。”上级生:“哦,我懂得了。”玛及:“什么?”上级生:“没有什么。我说教务长倒很注意你的功课哩!”晚上(一)
钟指六下半。学生陆续自餐室中走出。
爱米立走近一个中国学生张女士前说,“你肯同我跳舞吗?”张:“很情愿。不过我跳舞得不好。”爱米立:“你们在中国也跳舞吗?”张:“不。”爱米立:“希奇,希奇!那么你们闲空的时候做些什么呢?——你喜欢美国吗——你想家吗?”张女士未及答,学生渐渐聚近,围住张女士,成一半圈。贝田:“你们在家吃些什么?有鸡蛋么?”张:“有。”玛及:“那么你们一定也有鸡了,希奇希奇!”梅丽:“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姑母在中国传教,你认得她吗?”路斯:“我昨晚读一本书,讲的是中国的风俗,说中国人喜欢吃死老鼠。
可是真的?”幼尼司:“中国的房子是怎样的?也有桌子吗?我听见人说中国人吃饭,睡觉,读书,写字,都在地上,的确吗?”亚娜:“你有哥哥在美国吗?我的哥哥认得一个姓张的中国学生,这不消说一定是你的哥哥了。”张女士一一回答。爱米立:“你不讨厌我们问你说话?”张:“一点也不。”爱米立:“请你教我几句中国说话,好吗?”张:“很好。比如你见了人,你就说,‘侬好拉否?’”爱米立:“这个很容易,‘侬豪拉否’。还有呢?”张:“他就说,‘蛮好,谢谢侬’。”爱米立:“‘妹豪,茶茶侬’,对吗?”张笑:“差不多了。”爱米立跳起,高声说:“我会说中国话了,你们听哪,‘侬豪拉妹豪茶茶侬’。”当!当!当!六下五十分。梅丽:“我好不巴望他下雨,我们就可以不去做礼拜了。”学生鱼贯入礼拜堂。
晚上(二)
贝田独居一室,抱头读书。
闻叩门声。
贝田:“请进来。”丽莲走进。“贝田,你的青年会捐款还没有交清。今天是收款的末日了,请你交给我罢。”叩门声。贝田:“请进来。”幼尼司走进:“贝田,……(见丽莲),哦,对不住。我不晓得你有客人在此。隔一会再见罢。”贝田:“我立刻就来——你们可不要先把它吃光呵!”幼尼司去。贝田:“丽莲,我今晚实在没有钱。明天妈妈就要寄汇票来了,请你……”叩门声。贝田:“请进来。”丽莲:“那么请你一定把款子预备好,我明晚来罢。”迦因走进。
丽莲去。
迦因:“这是威伦女士吗?(威伦是贝田的姓。校中习惯,对于不甚相识的人,即称姓及女士。)威伦女士,你上月间想已听过法国佩打先生演讲法国的战地病院了。现在我就代这个病院募捐。你是热心的人,一定肯帮助那可怜的伤兵的。”出捐簿:“多少随意。”贝田看捐簿,捐数自半元起至五十元止。贝田写“二元”。迦因:“谢谢你。下月请把款子预备好。我另叫人来收取。——晚安。”贝田:“晚安。”倒身椅中:“我婀娜头痛呵。我立刻要到病院去了。
——退出就退出罢,——这样的烦扰,就是要读书又怎样能够呢。”晚上(三)
海伦素生亚德三上级生聚谈于一室。海伦:“你们晓得爱玛已经定期在下礼拜六放洋吗?”素生:“什么?——她真的要到法国去吗?”海伦:“自然真的。明晚她的好友还要在华纳旅馆中替她饯行哩,——我想她的运气真好。”亚德:“什么运气。你可晓得到战壕中间去做看护妇。并不是顽意的事。”素生:“她的功课又怎样?”海伦:“她横竖不过去年半。况且她人很聪明。所以教务长特别的给她半年假期。只要她慢慢地在夏间补起就是了。”亚德:“说起功课,又令我想起我那个宝贝表妹了。这人我也拿她没办法。今天教务长告诉我,她已经写信给她的母亲,叫她来领她回去。我受了她母亲的委托,心中倒很有点过意不去。”素生:“你不是说贝田威伦吗?这人本来有什么脑子。不过教务长有时却也过分,我听说今年被退出的学生,单单新生,已有三十多人哩。”亚德:“不但如此。……”窗外人声嘈杂。“请马克出来!”“我们要马克出来!”(按马克为素生的绰号。校俗以有绰号为能博众爱之证。)海伦:“哦,马克,我还没有恭喜你哩!”亚德:“什么?”海伦:“你还不晓得马克已经被举为我们的级长吗?”对素生:“现在快点去受人家的‘梭伦南丹’罢。”(按:“梭伦南丹”,英文原名曰“Serenade”,即夜间在窗下唱歌颂羡其人之谓;以吾国无是俗,故但译其音。)素生探首窗外。窗外歌声大作。亚德海伦亦探首窗外,助素生拍掌答谢。须臾歌止,学生移队北向,再歌贺她们本级中的新级长。(按校俗第一三年二级曰“姊妹级”,第二四年级亦然。有大事,学生恒以“姊妹级”分为二群。故此次素生被举为第四年级级长,第二年级生遂先至歌贺,然后再及其本级。)
亚德:“现在已经不早了,我与你们道晚安罢。”海伦:“我也应该去了。”亚德才出门,又回头笑说,“我巴望今晚我们可以好好的安睡一晚,不要再被那火钟从床上出去了。”海伦:“可不是吗?我见了这个‘火操’实在头痛,我想与其常常吃这样的苦,倒还不如真的被火烧死好了。”素生笑:“今晚法表降至零度下十八度,她们应该也有点慈悲心,不至于再叫我们到院子里去受冻罢——我保你们今晚没事,好好的去睡觉罢!”当!当!当!十下钟。全校静寂无声。但见玛及室中灯火光明,玛及尚在伏案做她的算学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