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这些的时候是背着娘亲的,因为娘亲总是认为女孩子家学习女工才是最重要的。
晚上,她会和娘亲一起抄经文,她抄写的时候思绪起伏,不知飞哪里去了,倒是娘亲一直安静地抄写,也不说话,倒是表情认真至极,写了一篇又一篇,安倾然终于等不了,几次催她娘亲休息,连瑾瑜只是让她先睡,她再写一会儿。
安倾然看着娘亲倔强的背影,心里徒生感慨,自己前一世的倔强真真是同娘亲现在一般无二,不屑钻营,不屑奉承,但到最后,生生地败在了小人的手里,当真不值。
安倾然想到这里的时候,叹了口气,也许娘亲在抄经的时候有心得,想冷静一下也不一定,所以,还是让她再写会吧!
安倾然歪在床头,她在想着将军府里的那一对母女,自己和娘亲不在的时候,她们不知道怎样的折腾呢,她虽然在将军府内让洪嬷嬷注意观察母女两个,但她想,以连瑾蓉母女的心计,她们暗地里做什么,洪嬷嬷未必摸得到门路,除非在府内嚣张放肆。
若当真如此,倒让她小瞧了。
安倾然想到这里的时候,冷冷地笑了,却听得一声脆响,她眼见着自己的娘亲缓缓地坐椅子上栽倒下来,带翻的砚台碎裂成片,墨汁四溅……
安倾然见状大惊:“娘亲……”
她光着脚跳下地,到近前急急地扶住了她娘亲,却见娘亲双目紧闭,脸色苍白,人已是昏了过去,她手放在她鼻翼,只有微弱的呼吸,她连拖再抱,算是将娘亲的弄到了床上,她自己一番检查诊断,断定娘亲是这些日子忧心加上休息不足而气血极度亏欠才致昏厥,她试了几种方法,暂时都无法将娘亲唤醒,也许娘亲是真的累了,安倾然无比自责,都是自己出的馊主意,都是自己平时对娘亲照顾不周,都是自已学艺不精,救不醒娘亲!
安倾然一边自责,一边写了封书信,让住持帮忙送到将军府,自己则坐在娘亲床前,时刻观察着。
看着娘亲苍白的脸,安倾然的泪落了下来,拉着她的手:“娘亲,你千万不要有事,否则然儿可怎么办呀?然儿不能再一次失去你……”
她喃喃自语,对于记忆中失去娘亲的恐惧,让她现在心乱如麻!
不知不觉,天光大亮,她一夜未睡,好在她娘亲的呼吸平稳,大概是太累了,多睡一会儿也好。
连瑾蓉身穿紫红色的小袄,配着一条葱心绿的裙子,整个人在地上忙来忙去,步态轻盈,仿佛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安忠涛坐在那里,看着她的样子,眼底带着笑意。
今天连瑾蓉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两条鲟鱼,她亲自下的厨,又备了上好的女儿红,更做了十几样的小菜,要和他两个人对饮几杯。
对于她的小女儿心态,安忠涛一直很欣赏也很喜欢,因为他觉得女子就该如此,以相公和儿女为中心,懂得如何心疼人,更懂得什么叫作温柔。
其实他对于连瑾瑜的离开,他心里还是有芥蒂的,他知道,她说什么抄经祈福不过是个由头,她心里的骄傲和赌气,他怎么能不明白?
起初两天,他心里还不好受,可是连瑾蓉就是懂他的心思,百般讨好,想着法子给他开心,她们走了那么久了,他竟然有些习惯这样的生活了。
她大概是想与自己就此分开吧!
安忠涛心里揪痛了一下,眉头皱了起来。
“将军……”连瑾蓉看到了他的表情,但很聪明的没有问,而是持着一杯酒浅笑近前,“外面的杏花都开了,将军还记得那年妾身怀嫣然的时候吗?也是这样的时节,将军带着妾身去看郊外的杏花,那个时候,所有的人都羡慕我们……”
她一提起,安忠涛的眼底现了一丝笑意,是呀,那是大家都还年轻,年少自然轻狂些,他带着她豪气地包下了整个游船,在湖上泛舟,赏一岸的杏花,其实,那一次,他也想带着她连瑾瑜,让她们姐妹一同前往,可是却不想他被拒门外!
想到这里,他接过了酒杯一饮而尽:“嗯,记得……”
连瑾蓉眉眼弯弯:“将军待妾身的好,妾身全部记得,只是遗憾妾身怎么努力也还不过万分之一……”
安忠涛见她如此,开口道:“倒是你知热知冷,让人宽心……”
连瑾蓉见状倒是更加地媚眼如丝,那纤纤玉指轻轻地抚过安忠涛的嘴唇:“将军的话最暖人心……”
两个人眼见着四目相对,情意相通,突然门外丫环小翠的声音响起:“将军,安福说找您有急事!”
安福是安忠涛的亲信,人沉默寡言,但功夫不错,更是知深浅,一般的事情,他是不会这个时候找他的。
安忠涛闻言立刻站了起来,连瑾蓉眼底闪过一丝不悦,但她很聪明,反而道:“将军快让他进来,可别耽误了重要的事情。”
安福进来了,手里持着封信:“将军,这是月华寺送来的……”
一听月华寺,安忠涛和连瑾蓉的脸色都变了,前者是担心,后者是愤恨。
安忠涛信还没有看完,立刻大踏步往外就走:“快,安福,备马……”
话音未浇,人已是出了岚晓阁了,连瑾蓉见状又好奇又生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通报的小翠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连瑾蓉对她招了招手,小翠上前:“夫人……”
啪地一声脆响,小翠捂着脸眼里含着泪,想哭却不敢,连瑾蓉看着她:“知道为何打你吗?没个眉眼高低,这个时候管他什么人你都往里放……”
“夫人,安福是自己闯进来的……”
“还强犟嘴?打得轻了?”连瑾蓉斜着眼睛瞪了过去,将小翠嘴里的话都吓了回去。
“去,别在这死人桩子似的,把二小姐请过来……”连瑾蓉坐在那里,咬起了牙关!
天边微微现出一抹晨光,在通往月华古寺的小路上,一阵急驰的马蹄声敲碎了静谧,马上一身,身材挺拔,俊逸威严,只是眉眼间的凝重和担忧破坏了本该更加俊朗的面容。
此人正是安忠涛。他本以为自己很生连瑾瑜的气,但没有想到,一看到那封信,他的心仿佛被扯碎了一般,片刻都不想耽误,星夜兼程终于赶到了这里。
安倾然拉开房门看到爹爹满脸风霜地站在那里,眼底起了雾气:“爹爹……孩儿没用……”
边说边扯着安忠涛的衣袖来到了床前,安忠涛见床上连瑾瑜的面容苍白如纸,双眸紧闭,他立刻唤着她的名字坐到了床前,见她仍然没有醒来,不禁问安倾然:“找了大夫没有?”
“娘亲先前昏迷,倒是劳累所致……大夫给开了些药,正煎着呢!”安倾然抽泣着道,其实她心里有数,娘亲并无大碍“我去瞧瞧,药煎好了没有……”
说着走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月华寺的清晨无比的静美,安倾然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嘴角起了笑意,看爹爹的表情,她就知道,他心里其实是有娘亲的,现在,就只看娘亲的了!
希望她可以放下以往的恩怨,给爹爹一个机会。
她呢,就了了心事了!
寺院晨钟已响起,新的一天已经开始了……
连瑾瑜睁开了眼睛,待她看清眼前的人时,眼底带着不敢相信:“忠涛,你怎么来了?”
安忠涛眼底动容,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瑾瑜,你瘦了……”
他只这几个字,就让连瑾瑜的鼻翼一酸,心里的委屈又涌了上来,她何曾想来这里受苦,她何曾不愿意与在将军府内恩爱成双?
想到这里,她扭过头去,不去理他。
安忠涛这一刻,心里只是心疼,没有半点责怪,就在他骑马来到月华寺的这一刻,往昔所有的美好都涌入脑海,那一年,他自己在后山与友人一起狩猎,追赶一只鹿的时候,正好碰到游山的连瑾瑜,她一脸的正义凛然,挡住了他们的马匹,指出春季万物萌发,不是打猎的季节,等他们下马的时候,那鹿早跑得不知去向了,而她倔强美丽的样子却抓住了他的心……
是啊,自己就是喜欢好这份对正义的坚持,也喜欢她性格中的强大,为什么,现在他全忘记了,倒因为她的倔强而迁怒,因为她的倔强而喜欢上了温柔?
现在回想,她仍然是那个正义直言敢于面对强悍的小姑娘,而变的人却是自己,越想越难过,不禁开口道:“瑾瑜,你何苦,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连瑾瑜眼神在寻找着自己的女儿,却见安倾然在安忠涛的背后冲她眨了眨眼睛,连瑾瑜才放下心来。
她看着安忠涛,发现他蓬头垢面的,与以往威严的形象很大的区别,不禁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爹爹昨天来的,已经服侍娘亲一天一夜了,娘亲若是再不醒过来,爹爹说要把人家大夫给杀了呢!”安倾然声音欢快。
连瑾瑜苦笑:“倒亏你想得出来!”
安忠涛也是松了口气:“倾然倒是夸张了,若是再不醒过来,我怕是想要人去请太医了……”
“哪就那么娇贵了!”连瑾瑜说着坐了起来,安忠涛忙拿着锦枕放在她身后,动作难得的温柔,连瑾瑜虽然未说什么,但到底有些动容。
安忠涛又转伸拿起帕子,伤势要给她擦脸,连瑾瑜脸一红接了过来:“你做什么,孩子在这里呢!”
“给你擦擦汗……怎么?怕我做不好吗?别忘记了,这一天一夜的,我可是不只给你擦过脸呢!”
“越发的胡说了!”连瑾瑜瞪了他一眼。
“是呀,爹爹还给娘亲擦手擦脚了呢!”安倾然在身后笑嘻嘻地插了一句,“对了,我还得去了空大师那里瞧瞧,看他在讲什么课……”
也不说完,转身就跑了出去。
安忠涛看着连瑾瑜一笑:“倾然这个孩子,越发的懂事了……”
“你怎么说话呢?当爹的,倒是怕她真的打扰你不成!”连瑾瑜说着,自己也是撑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