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去西南师范大学上学时,顺便到县城看我。
乍一见面,有些陌生。当他自我介绍来自燕子岩,那年我去给他们上“作文课”,他还在读小学四年级时,我尘封的记忆被唤醒,思绪一下回到八年前。
那时我在县文化馆搞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工作。一次领导安排给我一项任务,去燕子岩搜集瓦屋山民间传说故事。
燕子岩位于瓦屋山北面半山麓,是洪雅县最偏僻最边远的山村之一。去燕子岩,得穿过一段约十五公里长的原始荒路,那段路名叫“旱岩子”。说是路,其实是陡峭的荒林丛中被踩出一串脚印。就因为那段“路”,把燕子岩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
走在那山石嶙峋的小路上,对面是陡然崛起的石岩,下面是“哗哗”的河流。阴霾的天气,飒飒的风声,加上不时传来猿猴的哀鸣,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
青瓦房、吊脚楼,进入燕子岩,首先给人一种古色古香的感觉。燕子岩四面环山,巴掌大的天,小得仿佛能用尺子一寸一寸地量完。一条笔直的悬岩上,三条瀑布同时倾泻而下,流进下面潺潺的周公河里。如果没有太阳,漫天大雾便会填平峡谷,只听得见水响而不见瀑布。全村三个组二百多名村民,零星分布在大山各处。接待我的是小学校的负责人,见我只身一人来到燕子岩,惊讶的同时,表现出山里人特有的热情。小学校位于两个山谷之间,两个班,五十来个学生,上课敲一个破旧的大钵。
季节刚刚进入农历八月,燕子岩的气温却只有五摄氏度左右。采访途中,但见沿途苞谷秆披红挂缨,哨兵似的站立着。梨树上,开始泛黄的梨子,沉甸甸地垂着;青油油的四季豆,爬满农家门前的竹篱;红得发紫的山楂琳琅满目,惹人馋涎欲滴……陪同的村党支部刘支书介绍,由于气候关系,这里农作物的成熟期要比山外迟得多。
相传很久以前燕子岩是荒无人烟的。一家姓韩的兄弟俩打猎到这里,猎狗受了伤,他们又迷了路。于是他们把猎狗拴在一块草坪里,抖出仅有的几粒苞谷籽喂给它,然后摸索着寻找回路。半年后他们经过这里时,惊喜地发现苞谷籽已长成苗秆结起苞米,猎狗不但活着,还长得肥嘟嘟的。他们知道这是块宝地,就来这里开荒生产,定居下来。直到现在,这里的韩姓人家还占多数。
燕子岩确实是块宝地。豹子、狗熊、野猪等野生动物在这里安家,小熊猫、犀牛等珍贵动物到这里落户。这里不仅出产天麻、麝香、雅莲等名贵药材,还是雅鱼的发源地。雅鱼味美肉鲜,过去是皇帝享用的贡品,山外人只闻其名不见其物。燕子岩不产稻谷,山民们以苦荞、苞谷为主要食物,以种黄连、天麻为生。每年腊月,家家都要杀几头肥猪,一年四季腊肉不缺。
由于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燕子岩的村民文化知识贫乏。他们在山里修了一座庙,取名叫“游天庙”。庙里供着菩萨,遇事就去求神打卦、求菩萨保佑。新中国成立前燕子岩的孩子很少上学,新中国成立后这里虽然办起了小学校,但念完了小学就很少有上初中的了。
“文化大革命”时期。有位年轻人去了趟县城,回来后就鼓动山民们停止生产,起来革命造反。刚开始,就被几位老人扇了几耳光,扭送到“游天庙”去低头认罪。他没有文化,讲不清道理,只好在庙里不停地认错。十年浩劫,外面乱得轰轰烈烈,这里却清静如水。
这倒使燕子岩的许多文物保存得完好无损,也使燕子岩的山民们没有怕讲出“毒草”的顾虑。老实说,短短一个星期,我搜集到的民间传说故事比外面一个月搜集的还要丰富。
采访期限很快就到了。临走前,小学校负责人硬拽我去给学生们上了堂“作文课”。临别那天,两位山民一直把我送到炳灵乡政府。
一晃八年过去了,没想到燕子岩淳朴的山民们还惦记着我,当年活泼可爱的小学生们还能记起那堂“作文课”。
小伙子告诉我,自洪雅林场的林区开发公路修到燕子岩后,燕子岩不但能吃上大米、看上电视,还引进外资修电站,现已破土动工。为振兴燕子岩的教育事业,一位省十佳优秀教师主动去燕子岩长期扎根。燕子岩的孩子们不但大多数上了高中,还有不少人考上中师、中专、大专。而今村里不但有养蜂专业户、造林专业户、畜牧专业户、种植专业户、运输专业户,还成为炳灵乡唯一的小康村。随着瓦屋山国家森林公园旅游开发的进一步深入,燕子岩作为旅游景点被开发出来后,明天将更加美好。什么时候,你再去燕子岩做客呢?
一席话,撩得我心里痒痒的。是该抽个时间,去看看那结束了“世外桃源”生活的燕子岩啦。我想。
1997年5月29日于洪雅
原载《北京晚报》1997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