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你怎么了?你别吓唬奴婢啊,小姐,小姐……”
看着自打进屋后就躺在床上,面目呆滞失魂落魄的方如萱,丁香焦急的唤着,可方如萱似是听不见也看不见一般,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床幔,就是不做声。
“苏叶,到底怎么回事?”
见问不出什么,丁香回头问陪着方如萱出去的苏叶。
苏叶脸色刷白,嘴唇也止不住的轻颤着,一句话,哆哆嗦嗦的好半天,仍是没说出口。
“你们这……真是急死人了。”
跺着脚,丁香顾不得许多,去外屋吩咐了墨荷,让她去厨房要两碗姜汤过来。
浑浑噩噩的睡下,一整夜,方如萱的梦里都是母亲流泪的面庞和苏媛得意猖狂的笑容,两张有些相似的面孔在面前交叠出现,方如萱的一颗心也跟着起起伏伏,像是在水里泡过一般的肿胀难受。
天亮时,方如萱再睁开眼,只觉得头晕乎乎的,眼前的人影都像是重影儿的一般,晃的她更加难受。
从苏叶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事的丁香,心中也惊慌万分,再看见方如萱这副模样,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
探手一摸,只觉得方如萱额头滚烫似火,丁香“哎呀”了一声,忙回身冲苏叶说道:“小姐发烧了,今儿怕是不能过去请安了,你去王妃面前告个罪,让小姐将养几日吧。”
说罢,似是又觉得不妥,丁香抬手拉住了苏叶,“算了,还是让墨荷去吧。”
前王妃苏馨的离世,整个祁王府的人都以为是病逝,便连方如萱这个在病榻前一步不离伺候着的女儿也没有怀疑过,而她一直以来对苏媛的敌对,只因为她曾经对自己和兄长的刁难,以及她对祁王府世子之位的觊觎。
猛然间知晓母亲的死是苏媛一手策划导致的,方如萱心里的恨意,便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她没有办法接受母亲是被人害死这样的事实,而那个人,虽然让她厌恶至极,却是她亲亲的小姨,如今她名义上的继母。
“不……不得好死,苏媛,你不得好死……”
哪怕是高烧昏迷了,方如萱的恨意,都如烈火一般熊熊燃着,听在丁香和苏叶的耳中,便觉得有些惊惧。
“这几日,小姐的身边不能离了人,咱们交替守着,定要让小姐早些好起来才是。”
丁香冷静的嘱咐苏叶。
从昨天傍晚听了苏媛那些话,知晓她是害死王妃的罪魁祸首之后,苏叶的心里便一直震惊不已,连睡觉时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说了梦话。
此刻见方如萱这样,若是让不相干的人听到落到了苏媛耳中,方如萱定是死路一条。更何况,前几次的争锋相对,苏媛本就恨死了方如萱,如今若是知道她知晓了这件事,怕是会一不做二不休的派人除去方如萱。
苏叶郑重点头,深呼了几口气,出门唤了墨荷,让她去逸馨殿通报一声。
得知方如萱染了风寒,连苏叶也被传染上的时候,苏媛母女几人心中十分痛快,不过,她们并不觉得方如萱是得了病,反而坚信观姑姑的话,认为方如萱是中了邪,毕竟,前些日子的方如萱无论性情也好说话做事也罢,与从前相比实在是大相径庭。
两相比较,苏媛觉得,她还是喜欢江北时那个唯唯诺诺,瞻前顾后的方如萱。
“娘,观姑姑真的这么灵验啊?”
方如慧兴奋的眨着眼睛问道。
苏媛有些得意:昨日上午,方如萱还借着那泼了狗血的门板吓唬了方如玉一通,一转眼,就病邪入体,可见,观姑姑说的那些法子都是奏效的。
满意的点着头,苏媛轻声说道:“她在江北水牢里关了几日,又在阜南城大狱里待了大半个月,牢狱里,那可是阴邪之气最盛的地方,性情大变也是正常的。这次病过之后,附在她身上的鬼怪便能除去了,病愈后就能恢复原样了。”
虽如是说着,苏媛的心里却恨不得方如萱一病不起,最好追随她那短命的母亲而去。
二月初六,祁王带着一月未回的方正浚回到了祁王府。
见方如萱始终昏迷着,连叫人都不会了,祁王震怒,当着满府下人的面将苏媛斥责了一通,还解下身上的玉牌,让方正浚进宫去请了御医。
第二日一早,祁王和方正浚便回西北大营去了,方如萱依旧没醒。
这一病,再清醒过来,已是三日后。
看着窗外明亮的天色,方如萱觉得,自己似是又死了一回。
看来,自己还是不够狠心啊……
想着苏媛在祁王府遭逢大难时自私逃离也是为了自保,便心慈手软放过了她,可自己竟然还妄想用知晓的那些秘密与她做交易,在王府各安其事粉饰太平,不让父亲忧虑操心。
何其可笑啊?
想着方如玉几人到底是自己的亲姐妹,也不忍心将事情做得太绝,却一次一次的置自己与险境。倘若不是运气好,又有少许聪慧,这么久以来,她的名声早已败坏,她怕是一死以保清白好几次了吧?
这一刻,回想着回到京城以后的这几桩事情,方如萱悔的肠子都青了。
“小姐,您怎么又起来了?刚喝了药,快躺好,发发汗……”
进屋见方如萱颓丧的靠着床柱坐着,丁香执拗的拉着她在被窝里躺好,数落着说道:“小姐,您可要快要好起来才是。要不了几日,王爷和大少爷就又回来了,到时候见您还没好,说不定多担心呢。”
提起父兄,方如萱有了些精神,“爹爹和哥哥来看我的时候,我没说胡话吧?”
这几日,赵嬷嬷也好,秋彤秋霜也罢,还有吴侧妃和沈妃都亲自来了好几回,无一不被丁香和苏叶挡了回去。
方如萱说过的那些话,但凡被人听到一字半句,都能让方如萱陷入险境。
丁香摇头,“您一直都睡着,便是醒的时候也糊涂着。说话的时候,奴婢和苏叶守着呢,没人听见,您放心。”
话说完,才明白过来方如萱的意思,丁香一脸不解的反问道:“小姐,她害死了王妃,难道您不打算告诉王爷和大少爷?”
方如萱迟疑了一下,摇着头道:“你以为,这件事闹出来,最惨的会是她吗?不,是爹爹。继妃害死了王妃,这样的话传出去,最丢脸的是爹爹。至于哥哥……”
停顿了一下,方如萱绽开一个笑容道:“自然是要告诉他的,不过,不是现在。”
说罢,方如萱一本正经的嘱咐丁香,“这件事,知晓事情真相的人,只有我们三个,你和苏叶一定要守口如瓶。从现在起,你们就当不知道这件事,以后见了她还要恭敬温顺,见了二姐她们也是一样,切莫露了马脚。”
“小姐……”
丁香刚开口,便被方如萱一个眼神止住了,“她是继妃,这王府里的人,大半都是她的人,但凡你们露出一点蛛丝马迹,咱们主仆三人死无葬身之地,到时候,莫说给母亲报仇,就是咱们自己的小命都难保。”
“以后的路还长呢,咱们,要徐徐图之……”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方如萱轻声说道。
方如萱的意思,丁香很快就明白了,她郑重的点头应诺,“小姐,奴婢会跟苏叶说,我们会把这几日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点了点头,方如萱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她要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做,才能让祁王府不失了体面,又让苏媛生不如死。
耳边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继而,屋里陷入一阵静谧,氤氲的香气中,方如萱有些浮躁的心思逐渐平稳下来。
母亲身体有不妥的那年,方如萱才七岁,那时,恰好是母亲小产过后。
小产是什么,七岁的方如萱并不是很清楚,她只记得,一盆一盆的血水从屋子里端出,再进屋,便是母亲苍白的面孔,连原本娇艳的红唇,也一丝血色都没有。
稳婆很是惋惜的说,已经成型的男胎,真是可惜了。
清醒过来的苏馨,眼中的光彩瞬间黯然,可是祁王说:馨儿,这个孩子与我们无缘,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将来,我们把对这个孩子的爱,一并给那个孩子,好不好?再说,我们还有浚儿和萱儿。
祁王的体贴和温柔,让苏馨渐渐的好转起来,可是,也仅仅是有精神了而已。
小月子过后,苏馨开始迅速的消瘦,原本戴在手腕上的羊脂玉镯,一抬胳膊就会滴溜溜的滑到胳膊肘上。
那之后,苏馨鲜少有全好的时候,只要一变天就会咳嗽,每年的冬天几乎都缠绵病榻许久,白日里大多数时候都昏迷着,可到了夜里,却又十分清醒。
这样昼夜颠倒的熬了两年多,苏馨终于熬到油尽灯枯。
临死前,看着眼睛里染了一层血色的祁王,苏馨恋恋不舍的看着一双儿女,看着与自己一起长大,又一同嫁入祁王府的堂妹,出言相求。
病榻前,祁王点头应允,会善待侧妃苏媛。
苏馨的周年忌辰过后,苏府来了书信,祁王上书朝廷,将苏媛立为继妃。
回想着母亲生病前后的事,方如萱脑中的疑惑,似是都渐渐的有了清晰的脉络。
再想到此刻安坐在逸馨殿,享受着祁王妃尊荣的苏媛,方如萱莞尔浅笑:苏媛,你处心积虑拿走的一切,我都会变本加厉的讨回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好好瞧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