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迪一把扶住唐青:“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唐青摆摆手,轻轻一挣离开了她,择了旁边一棵歪脖树靠着,话音低沉:“没什么,就是在思考,这么多事情之间,是不是有联系。”
先不说那个管理员,单说那个武装部队,为什么这两天完全没有看见所谓的武装部队?还是无意间两支队伍擦身而过?可是如果是来进行救援的部队,人数和装备都不是那么容易隐藏的,难道他们几个全是瞎子聋子居然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感觉到?
还有那个愈演愈烈,除了他们,这个学校里还有别的幸存者吗?为什么是愈演愈烈,明明已经是全军覆没了吧?
更可笑的是那个管理员,她唐青在这个学校生活了三年,怎么从来没听过有个冠冕堂皇的职位叫管理员的?辅导员系主任她都知道,真是孤陋寡闻居然还漏了个学校领导?而且发生这种事情找校长吗?找那个什么管理员,而且,最让唐青在意的一点,就是“镇压”这个词。
镇压谁?是镇压异态,还是镇压他们这些好不容易存活下来的人类?一个管理员而已,他哪里来的能力进行镇压?除非他手底下有几百号人手,还得是全副武装的,不然不是上赶着去给异态作饲料吗?
这许多许多想不清道不明的事挤压着唐青可怜的脑容量,恍惚间甚至连背后靠着的歪脖树都貌似长出了爪牙,把她勒得死死的挣脱不开。而当这个时候,唐青莫名地想起了杨志言。那个以身试险的少年,会不会被武装部队救下来?会不会其实没死,真的来找自己呢?
真是天真的想法。唐青暗骂自己,何必给自己找希望?九死一生就是九死一生,见缝插针也抗不过插翅难逃,何苦给自己套个枷锁,像个傻子一样等他回来呢?死者已矣,活人还要活。唐青强迫自己思考着如何从这学校里逃出生天,许久才对在一旁等着自己做决定的三人道:“直接去西门。就从那里走。”
“西门?”最先质疑的是卢迪:“我们就是从西门那里逃过来的!为什么还要去西门?没有别的地方了吗?”
唐青不以为意地看着她:“我们?我可不记得当时你有和我一起去西门。是我自己,一个人在那里遇见了大黑,才原路返回和你一起去了图书馆的。你既然没有看到西门的状况,又怎么能够断定西门出不去呢?”说罢又对着江葵挑挑眉:“哦,对了,卢迪当时可是心心念念要找你的,有没有感动?”江葵一脸似笑非笑的回望着唐青,不知笑的是那个心心念念,还是那个感动。
倒是唐青此时才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如果不是江葵,自己就不能和卢迪分开,也不会被大黑害的出不去;也不会遇见杨志言和陆海,更不会出现后来自己受伤的事情;自己没有受伤的话杨志言也就不必来救自己,和陆海决裂;杨志言若是好好地没有决裂,自己当然也不用去到那个地下室,大黑也不用为了自己丧生于此;之后五人一起逃到育树楼也是不会有的;不逃到育树楼,或者江葵不那么敏锐地指出自己的心虚,杨志言也不会死。
算来算去,竟是江葵将这些串成了一条线。如果把他们写成一本书,主角毫无疑问会是漂亮厉害的江葵,而自己,大概就是那个狠毒低劣的女配。唐青不觉有些心酸:自己失去了大黑,失去了杨志言,失去了朋友,事到如今孑然一身才发现自己是在围着别人绕圈子。她不甘心,又有些欣慰。这种感情太过复杂,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说出自己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唐青,你在想什么?”卢迪小心翼翼地唤回唐青的注意力,浑然不知这短短的几分钟唐青的脑海里晃过了什么东西。被叫到名字的人仿佛心灰意冷,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一般,懒懒地回道:“在想怎么把你们弄死啊。”
三双眼睛瞬间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唐青无奈地摆摆手:“说笑呢,当真了?”陆海声音凉凉的:“我可不敢当成说笑,你怕是不知道多想我们几个去死吧?”唐青兴致缺缺地看了他一眼,既不反对,也不承认。
刚才那几分钟她确实不是在想如何让这三个人魂归天外,所以对卢迪她没有撒谎;但是她又确实想把这几个人通通送上西天,所以她也没有反驳陆海。她被人骗得多了,竟不想再骗人了。不过这一会儿工夫,人却像老去了二十多年,不想再斗了。
她只余一件事要做,做完这件事,这条命听之任之她也不在乎。
“别废话了,就说走不走吧?”唐青懒得与他们辩论,单手拎起背包准备出发。她知道三人一定会去的,毕竟当时看到西门的只有她一个,陆海卢迪江葵都不是会让自己保持秘密的解语花,这三株狼毒草,肯定会将自己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东西都一点一点逡巡干净,才放心让自己和他们同行。
果不其然,陆海江葵不约而同点了头,只有卢迪,反反复复地看了唐青好几眼,眼神里似有害怕,又似悲伤,最终浅浅地说了声:“好。”
看来卢迪已经知道这一去不会有好结果了。唐青有些怔忪吧,不理解她为何不出声提醒。忽然间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是在帮自己?又连忙否决了:卢迪不是和江葵统一战线吗?不可能来帮自己的。而且看她的样子,应该料想得到自己也不会有好下场,却还是同意了,难道是有对策来对付自己?
呵,算计别人的老毛病真是改不了了,唐青笑骂着自己,不再想这些个弯弯绕。
这世上有不少计策阴谋,最容易被识破的是害人利己,再次是害人不利己,害人还能不与自己扯上关系的最厉害。可是最狠的,同时也是最难以招架的,当属害人害己。以自身性命为筹码去设计的一场局,不是说破就破的。哪个神兵利器出了鞘不饮人血就能回去?这害人害己赌的就是血光之灾!
所以唐青不怕卢迪有什么应对,她再狠的心能狠得过自己这般不分敌我以身设局?如果真有,那她认栽,就算在黄泉路上也不会有所怨言!
这许多心思不过就在转身之间,陆海和江葵因为唐青有伤速度不快,已经先行一步走出了十米左右。唐青正抬脚赶去,却被卢迪拉着了袖子。唐青斜睨着她,也不发问,使劲一挣将袖子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径直走了。谁想到卢迪不依不饶地追上来,假装扶她,低声与她说了话:“唐青,我们不闹了,我们安安分分地出去好不好?西门应该是能出去的,我们就从那里,谁都别闹了,好不好?”
话里明显带着恳求意味,而唐青心里嗤笑一声。
当时抛弃受伤的我独自一人,你不说话;我发去求救短信被你们置之不理,你不说话;大黑被人绑成诱饵咬成碎片,你不说话;杨志言自愿去做活饵,你不说话……现在,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却说话了!你义正言辞顾着大局地让我别闹了?!你凭的什么?!
虽然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唐青面上却竭力忍耐着:“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卢迪扶着她的手紧了紧:“我知道你恨我们,想让我们去给杨志言陪葬。但是唐青,杨志言是自愿的,他也只是想让你活下去!你这么糟践自己的命,他不会开心的。还有陆海,他是杨志言的哥哥,不管他怎么对不起你,他都还是杨志言的哥哥。你狠得下心让杨志言这个唯一的哥哥也没了命吗?”
嘴真利啊。唐青听得卢迪在一旁动之以情,心觉少了点什么。
果不其然,卢迪紧接着又道:“再说,如果真要逃出去,只有你一个怕是不行。你腿上肩膀上都有伤,一个人对付不了异态。就算那个什么武装部队和管理员真的出动,你也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所以,我们四个人齐心协力,等安全之后,我们再想这些恩怨。”
来了,传说中的晓之以理!唐青任由卢迪扶着自己快步前行,仍是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你说的这些都有理,但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卢迪,你是不是非要我发个誓?”发誓就发誓呗,唐青眼珠一转,信誓旦旦道:“只要我力所能及,就不会让你们不明不白地死去,不然就让我和你们一个下场,你们被咬一千口,我就绝对不是被咬九百九十九下。怎么样,放心了?”
瞧见卢迪略略安下心的深情,唐青心安理得:把你们都弄死后估计我也活不了,这话真是诚心实意的大实话。
而唐青不知的是,卢迪岂会相信这么一面之词。她不说,自然有她不说的理由。这一路走来她累得很,见证了太多,也死心死得彻底。她对得起江葵对得起陆海对得起很多人,若说她对不起的,估计只有唐青和已经不在了的杨志言。为了这个对不起,她可能要用巨大的代价去弥补。她不是不知道唐青要做什么,但是对不起就是对不起,她不想逃避。
她转头去看唐青,那副眉眼、那副表情。忽然间鼻子一酸,卢迪想起她们三个姐妹从亲密无间到如今含沙射影处处提防,竟不过三天时间。真真应了那句“桃花依旧,人面何处?”怨不得别人,只能盼着下辈子不要再欠任何人,欠了就难还,就痛苦,就迫不得已。
特别是欠了人命。卢迪眼神一暗,又想起杨志言死前说的那一句:“照顾好她。”
她怕自己履行不了这个嘱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