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望的哥哥克洛德先生的脸一下子变得更白了,可若望好像根本就没有看见,仍满不在乎地继续说道:“还有下面那个词,很明显是用同一只手刻得,意思为‘淫秽’。亲爱的哥哥,您觉得我的希腊文学怎么样?”
副主教克洛德呆坐在那里没有说话,很明显,这一堂希腊文课让他陷入了沉思。好在他很快恢复了过来,他知道他这个弟弟向来是很狡猾的,不会无缘无故在自己面前卖弄学问,估计到了他说明他真正来意的时候了。果不其然,只听见若望用极尽温柔的声音说道:“亲爱的哥哥,你一定不会因为我只是和那些猫啊狗啊一般的小孩子吵吵架就讨厌我吧?对吧?”可这假装出来的温柔之声并没有打动我们的副主教大人,他紧皱的眉头也没有因此舒展开来。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副主教大人依然语气冷淡。
若望这次终于鼓足勇气,他说道:“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我需要一点钱。”
听到若望终于坦白了自己的要求,副主教脸上的表情也是马上发生了转变,他就像一个慈祥的父亲教训儿子那样,对着若望说道:“亲爱的若望先生,您知道吗?其实我们家的蒂尔夏浦领地,把年贡和那二十一所房子的租金一并计算在内,每年的收入也不过是三十九利勿尔十一苏六德尼埃而已。这真的不算太多,尽管比巴克雷兄弟那时候的收入多了一半。”
“我需要钱。”若望并不为之所动。
“对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政府责令我们拆迁掉靠近主教领地的那二十一所房子,除非给尊敬的主教先生缴纳两个镀金的银马克,你要知道那可是值六个巴黎利勿尔。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有存够这笔钱。你看……”
“我需要钱。”若望仍是坚定不移地说道。
“你能告诉我你要钱干什么吗?”
若望一下子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希望,于是他语气温柔地说道:“那我就告诉你实话吧,亲爱的哥哥,我要钱并不是为了去大街上耍威风,也不是为了去酒馆里鬼混,我是为了做善事。”“善事?什么善事?”克洛德副主教对弟弟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惊讶。若望继续编织他的谎言:“是这样的,我有两个朋友,他们想给一个寡妇的孩子买点小衣服,这个寡妇就住在俄德利埃济贫所里。我也想表达一下我的善心,算上我一份,一共需要三个银币。”“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克洛德明显是有些怀疑。“比埃尔·拉索梅尔和巴甫蒂斯特·克罗格·阿瓦松。”一听这两个明白,克洛德马上就明白了,因为这两个名字的意思分别是刽子手和赌徒。若望这时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可是已经来不及修改了。只见副主教一副什么都明白的样子,说道:“说实话,你的这两个朋友倒真的挺适合做善事的。不过,我想问一下,什么样的衣服要三个弗洛林?还是为个寡妇做好事?你能告诉我,俄德利埃寡妇从什么时候开始,给自己的孩子穿小衣服了吗?”
若望见实在没有办法了,就硬着头皮说道:“算了!干脆我直接告诉你吧,今天晚上我要去爱情谷看望依莎波·拉·蒂耶里,所以我需要钱。”当听到自己的弟弟要钱竟然是为了去看一个妓女时,哥哥克洛德马上就喊了起来:“你到底还要不要脸,你这个无耻的东西?”“淫秽!”若望这个时候忽然想起了墙上的希腊字母,于是便照搬了过来。还别说,若望的这句话还真是对自己的哥哥起了点作用,只见哥哥咬了咬嘴唇,脸也被气得通红,对着他吼道:“你马上给我滚,我正在等人,没时间搭理你。”
不到最后,若望仍旧是不死心,他又做了一次努力:“亲爱的克洛德哥哥,您至少应该给我一个小钱让我去吃饭吧?”
“我来问你,你那格阿纪昂的教令学的怎么样了?”克洛德问。
“我的练习本丢了。”
“那你的拉丁文学的怎么样了?”
“我的贺拉斯的讲义被人偷走了。”
“那你的亚里士多德学的如何啊?”
“说实话,亲爱的哥哥,我不想学那个。不是有个神父这样说过吗?一切异端邪说都可以在亚里士多德那里找到源头吗?我可不想让亚里士多德,那形而上学的哲学破坏我的宗教信仰。”
“年轻人,”克洛德看着弟弟这副德行,无可奈何地说道,“你知道吗?上次国王进城的时候,有一位叫菲利浦·德·果明的贵族绅士,他的马鞍上刻着家族的家训。所以,我劝你仔细考虑考虑,‘不劳者不得食’。”
好一会若望都不说话,急得他抓耳挠腮,满脸愁云,忽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转过身来,盯着克洛德:“哥哥,这么说来你连一个买面包的钱都不给我吗?”
“不劳者不得食。”
看到自己的哥哥真的这么绝情,若望便用手捂住脸,像个女人一样啼哭起来,并且嘴里还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什么话。克洛德一听,觉得很奇怪,立刻问道:“刚才你嘟囔了一句什么话?”若望说:“这是希腊语,是埃斯库罗斯的一个抑扬顿挫,表示伤心欲绝的句子。”就在刚才若望用双手捂住脸时,他故意用双手把眼睛揉得通红,而克洛德看到弟弟现在这副模样,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了起来。其实,说来说去,若望之所以能成为今天这个样子,这位副主教大人要负很大的责任,因为都怪他以前太娇惯这个弟弟了。看见哥哥被自己逗笑,若望又看到了希望,又开始乞求道:“哎呀,亲爱的克洛德哥哥,您看我的靴子都要磨破了,有谁还能比我现在这个样子惨啊?”克洛德马上就恢复了之前的严肃,说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待会让人给你送过去一双新靴子,你若要钱,我没有。”“哎呀,我的好哥哥,难道给一个小银币都不行?放心吧,我以后肯定会更加虔诚地信奉上帝,绝对努力去做一个品学兼优的真正毕达哥拉斯!还有,你无论如何都得给我一点钱,你总不愿意看我饿着肚子吧?”不管若望如何地哀求,克洛德丝毫不为之所动,并还训斥他说:“不劳者不……”“算了,你省省吧,让你的那什么见鬼去吧!快乐至上!我要去赌博,我要去打架,我要去喝酒,我还要去找女人……”若望不等他哥哥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极不耐烦地说道。
听到弟弟竟然在自己面前说出如此混蛋的话来,克洛德副主教都快气疯了,大声呵斥道:“臭小子,你还有没有灵魂?”
“这个吗?用伊壁鸠鲁的话来说,我缺少这么一个由莫名其妙的东西组成的这样一个毫无一用的玩意儿。”
“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你真的该好好反省一下了。”
“这个嘛,这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古怪,这么多的瓶瓶罐罐和可怕的想法。”
“若望,你知道吗?你正在从一个斜坡朝下滑,你知道你会滑到哪里吗?”
“酒馆!”若望满不在乎地说道。
“酒馆通向耻辱柱!”克洛德异常的生气。
“放心吧,那也不过是一盏普通的灯罢了。狄奥瑞纳也许就是用这盏灯让我见到他的同伴的。”
“耻辱柱会把你推向绞刑架的。”
“绞刑架就是一个放大的天平而已,它一头是人,而另一头却是整个天地。做那个人真是件绝妙的事情。”
“绞刑架会把你带向地狱的。”
“我想那里的火炉一定烧得很旺!”
“若望啊,若望,那样的话你的下场一定会很惨的,你为什么就不醒悟呢?”
“我敢肯定,那开头一定很精彩!”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上响起了声音。
“别说话!”克洛德副主教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说道,“估计是雅克来了。现在你给我听着,若望,在这里无论你看到的还是听到的,千万不可以说出去,你赶紧给我躲进火炉里去。快点!”
若望很听话地爬进了火炉,但这个时候一个绝好的想法油然而生:“好吧,克洛德哥哥,不过,你要是给我一个弗洛林,我就不出声了。”
“闭嘴!我答应你!”
“那你现在就给!”
“好,拿去吧!”副主教先生非常恼怒地把钱包扔给了若望。若望刚刚躲进那个火炉,密室的门就开了。
五、两个黑衣人
来访之人身穿黑衣,脸色黑暗,神情忧郁。不难想象,我们的朋友“磨坊”若望·孚罗洛·德·梅朗狄诺在那火炉里,摆的姿势绝对能随意观察和倾听整个情景。若望第一眼就注意到,来人不管是衣着还是面容,无一不透露着忧伤,尽管他的脸上仍有几分温和之色,但那绝对是阴险的猫或法官的温和,因为那是一种虚情假意的温和。这人大约六十来岁的样子,满头白发,皱纹也很多。若望对这个人的样子端详了一会,心想准是一个医生或者司法官,而且,这个人的鼻子距离嘴巴还很远,一看就是个蠢货。于是,他便重新蜷缩进火炉里,可当他想到自己要在这极为不舒服的地方等上不知多久,心里便一阵阵地失落。
副主教克洛德看着来人,并没有起身上前迎接,他依然坐在那把安乐椅上,摆出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过了片刻,他才用居高临下的口气朝来人说道:“您好,雅克阁下。”“您好,尊敬的副主教先生。”那个黑衣人回答道。很明显,从这两人对彼此的称呼上来看,这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对话。
彼此问好之后,便又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副主教又开口说道:“呃,那个……成功了吗?”那个黑衣人听到副主教的问话,停了一下,然后很难为情地说道:“哦!是这样子的,先生,我一个劲儿地吹气,灰多得出奇,但我没有看见一粒金子。”副主教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道:“哦,你误会了,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情。我指的是你审问那个魔法师的事情。就那个审计院的厨师,他叫马克·塞奈纳是吧?你的刑讯逼供成功了吗?他承认自己的巫术了吗?”那个人苦笑着说道:“没有啊!我们还没有从他那里得到什么安慰!你知道吗,那个人顽固得就像一块石头,到头来什么都没有招,干脆在猪市上架口锅把他煮死算了,反正他也什么都不会说。我们为了逼他招供,已经用尽了所有能用的刑罚和各种各样的刑具,可仍旧一无所获。正如老幽默家普劳图斯普劳图斯(公元前254—前184),古罗马喜剧诗人。所说的那样:
面对刺棒、烙铁、脚镣和锁链,
面对监牢、枷锁、绳索和皮鞭。
“依旧不起一点作用。这家伙太厉害,我白折腾了。”“那你们可曾在他的住处找到什么东西?”副主教继续问道。“对了,的确找到了东西,那是一卷羊皮书,可是那上面写的字我们根本不认识,就连刑事律师菲利浦·勒里耶先生都没办法看懂,您是知道的,菲利浦先生以前可是审理过犹太人的案件啊,并且他还专门学过一些希伯来文。”
雅克说完,就拿出一张羊皮铺在桌子上。副主教说道:“拿给我看看。”谁知他看完羊皮卷立马就叫了起来:“这全是巫术啊,雅克先生!‘艾芒—墨胆!’这是吸血鬼到群魔会时的叫声:‘通过自身、随同自身、在于自身’,这是把魔鬼重新锁紧地狱的命令;‘哈克斯、摩科斯、帕克斯’,这是医术咒语,是专门治疗狂犬病的符咒。雅克先生,您是教会法庭的检察官,你知道的,这卷羊皮卷真是罪孽啊!”
“看样子,我们还要对这个家伙再次进行拷问!”雅克说道。随后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些东西,指着这些东西说道:“还有这些,这也是从马克·塞奈纳那家里搜出来的。”这是一个罐子,和克洛德小屋里的罐子差不多。副主教说道:“天哪!这是一个炼金罐啊!”而雅克却用无比担忧的语气说道:“说实话,这个罐子我们已经放在火上烤过了,但它还没有我自己的那个罐儿好用呢!”
副主教没说什么,拿过那个罐子仔细端详了一会,然后笑着说道:“马克·塞奈纳这个家伙真是愚蠢,如果用这个罐子就能炼出黄金来,那才叫见鬼呢!你们看,这个罐子上刻的咒语根本不是炼金用的,而是驱赶跳蚤的。如果夏天你把这个罐子放在你的壁橱里,那才叫物尽其用呢!就是这么回事。”
“既然我们弄错了,”雅克先生又继续说道,“可刚才我们在上楼之前,仔细研究过下面的大门,尊敬的副主教先生,您能肯定雕刻在大门上的物理学著作是向市医院公开的吗?还有圣母院那七个人像中,脚上长着翅膀的就是墨丘利墨丘利:罗马神话中的商业神、盗神。吗?”副主教不屑一顾的说道:“当然,这是奥古斯丹·尼孚在他的著作中提出来的,要知道他可是意大利的博士。你知道吗?这个博士还有一个法力无边的魔鬼,他的所有法术都是从这个魔鬼那里学到的。我看,我们现在得下去了,我要当着实物讲给你听。”
雅克好像非常感谢克洛德,他深深一弯腰,说道:“谢谢您,尊敬的老师。对了,我差点忘了,您什么时候吩咐我去把那个小妖女抓回来啊?”“什么小妖女?”“就是那个整天在广场上纵情歌舞的吉卜赛女郎啊!她简直就是在藐视法庭的禁令。对了,还有那只该死的会巫术的小山羊,它不仅会认字写字,还会算术,一只羊竟然会这些,真是见鬼了!仅凭这只会巫术的小山羊,就可以直接把那个吉卜赛女郎带上绞刑架,并且审讯随时都可以开始。但说句心里话,这个姑娘长得确实很漂亮,真是世间少有!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动手?”
不知为什么,克洛德的脸色已经变得极度苍白,只见他用模糊不清并结结巴巴的声音说道:“这件事情现在还没有时间考虑,你还是先负责马克·塞奈纳的事情吧!等你那边有了结果再说吧!”雅克立即笑着回答道:“放心吧,我回去就给他一些更加厉害的东西尝尝。这个家伙简直就不是人,他把比埃拉·多尔得累得疲惫不堪,不过,请您放心,对付他,我还有妙招呢!”此时,克洛德好像又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对着雅克说道:“那你就先把这件事情办好吧!”“好的,副主教先生。我敢打包票,他绝对会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次我一定要他交代清楚,他奶奶的,竟然敢跟魔鬼去约会。……呃,至于那个爱斯梅拉达,那我就等您的命令了!……哦,对了,先生,等一下经过大拱门的时候,请您一定给我讲讲,一进门那副平图画的园丁表示什么意思。是不是‘播种人’啊?……哎,老师,您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副主教克洛德先生正在想自己的事情,根本就没有听见雅克·沙尔莫吕的问话。而沙尔莫吕看见副主教先生没有说话,也不敢打搅他思考,于是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原来有一只大苍蝇在阳光下飞了进来,正好撞到窗洞里的大蜘蛛网上。网上的蜘蛛感觉到了有猎物入网,便十分迅速地抓住猎物,随即就将它撕成了两半。教会法庭的检察官、国王的代诉人雅克·沙尔莫吕先生见状,说道:“可怜的苍蝇!”说完,就要伸手去救那只苍蝇,可就在这个时候,副主教突然从沉思中恢复过来,只见他猛地抓住雅克·沙尔莫吕的胳膊,说道:“雅克先生,我知道你很善良,不过,你就让它遵照命运安排吧!”雅克·沙尔莫吕带着一脸的惊恐转过身来,他的胳膊仿佛被铁钳夹住了一般,剧痛难忍。而副主教的双眼因为冥想而显得狂乱,死死地盯着发生在蜘蛛网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