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耶特太太没好气地说道:“着什么急,马上就出现了。有一天,有这样一帮人来到了兰斯:这帮人完全是由乞丐和无赖组成,非常奇怪,他们由自己的公爵、伯爵带领。不管是他们的头发,还是皮肤,都是黑的,尤其是黑色的头发还打着卷,耳朵上更是戴着耳环。他们中间的女人甚至比男人还丑,个个古怪无比。据说,他们是一群被放逐出天主教社的人,后来从埃及经过波兰来到兰斯的。还有人说,教皇给这群人做了忏悔,要他们在这世上不停地漂泊七年,且不允许在床上睡觉,当做赎罪。因此,他们自称悔罪者,身上更是奇臭无比。很多人都认为,他们从前应该是撒拉逊人撒拉逊人:中世纪时期,欧洲人对北非、西班牙一带的穆斯林的称呼。其实,他们并不信奉天神朱庇特。,信奉天神朱庇特。就这样,他们来到兰斯,并在兰斯支起帐篷驻扎了下来。后来,他们就以阿尔及尔国王和德意志国王的名义给人算命,尽管他们算命算得很准,但是你们知道,单凭这一点,他们就可以被赶出兰斯。那时,许多兰斯人也是争先恐后地去看那群人,看的人多了,谣言便随之四起。有人说他们是无恶不作的杀人犯,也有人说他们是惯偷、强盗,还有人说他们会吃人肉……对于这些谣言,当然也有很多聪明人信以为真,于是他们开始奉劝那些头脑发热、头脑简单的人不要去看,并告诉他们没什么好处,可那群笨蛋偏偏偷着去看。你们都知道,做母亲的都喜欢给自己的孩子算命,一听说自己的孩子这辈子会大富大贵,就开心得不得了。巴格特作为一个母亲,也怀有这样的想法,她也想让人给算算自己女儿的命运,于是,她便抱着小妮丝去了那些埃及人那里。那些埃及女人一见到小妮丝,就不停地夸赞她漂亮,还用手去抚摸她,用黑嘴唇亲吻她,她们在看完孩子的手相后更是大吃一惊。之后,这些女人又是极为夸张地赞美了那双美丽绝伦的小脚丫和那双精致的小鞋子。可是,小妮丝这时毕竟还不到一岁,一看到这些黑漆漆的脸,她便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巴格特听说自己女儿以后命运很好,于是就抱着小妮丝离开了。回家的路上,巴格特一直在想,自己的女儿以后肯定会越来越漂亮的,她将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说不定以后还可以当皇后。第二天,等小妮丝睡着后,巴格特把门虚掩上,就去晾衣服了。她一边搭着衣服,一边还想着昨天那些埃及女人说的话。衣服晾好后,巴格特就回了家。可到家后,她没有听见孩子的声音,她以为孩子可能还没有醒。谁知到里屋一看,孩子不见了,床上没有,地上没有,床底下也没有,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见了,除了那双精致的小鞋子外,什么都没有。巴格特这时才觉得事情不妙,她的孩子可能被人偷走了。天哪!于是,她像发了疯一样冲到了大街上,逢人就问:‘我的孩子,你们谁见我的孩子了,谁抱走了我的孩子?’根本没有人搭理她。于是,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不停地在城里各个角落,大街小巷,四处寻找,成天喊,可就是毫无结果。那段时间,巴格特疯了一样,她披头散发,气喘吁吁,眼睛里甚至都能冒出火来。无论在任何地方,她逢人就问:‘我的孩子呢?你看见我的孩子了吗?只要你能把孩子还给我,我可以一辈子给你使唤,一辈子给你当牛做马,伺候你一辈子,哪怕就算让我去死,我都心甘情愿。’她那段时间可怜极了。就在那天晚上,她的邻居看到两个鬼鬼祟祟的埃及女人进了巴格特的家,怀里还抱着一个包裹,她们放下包裹就跑了,可这一切巴格特都没有看见,那个时候她还没有回家。等巴格特回到家,立马听见了屋里有孩子的哭闹声,她立马兴奋起来,她以为自己的女儿回家了。可她进屋打开包裹一瞧,便吓傻了,这哪里是自己那可爱又漂亮的小妮丝,根本就是个丑八怪——一个只长了一只眼睛,瘸着腿,还驼背的孩子。她赶紧捂住自己的眼睛,她被这个怪物吓坏了。她以为是上帝为了惩罚她,才让巫婆将自己的孩子变成这样的。就在这时,邻居们纷纷赶了过来。人们赶紧把那个小怪物抱走了,就是怕巴格特再受什么刺激。不过,说实话,你们是没有见到那个小怪物,真是太丑了,于是很多人就猜测,这个小孩绝对是哪个不知廉耻的埃及女人跟某种怪物生出来的孩子。在众人纷纷猜测时,巴格特独自一人呆呆站在那里,双目发直,紧紧抓住那只小鞋子,这可是她唯一珍贵的东西了。突然,她捧着鞋子开始一通狂吻,那场面简直就让人心碎!当然,要说咱们三个在场的话,估计也会肝肠寸断的。她声嘶力竭地喊道:‘我的女儿啊!我的小妮丝,你到底在哪里啊?’你们知道吗?那喊声催人泪下,我就算现在想起来,还是忍不住会掉眼泪。你们说,我们的孩子不就是我们这些当妈的心头肉吗?……你们看我的厄斯达谢,他是这么的英俊可爱,就在昨天,他还跟我说他长大了要当近卫骑兵呢!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我失去了厄斯达谢,我还有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巴格特再次跑到了大街上,嘴里不停地狂喊道:‘都到埃及人帐篷里去!都到埃及人帐篷里去!烧死他们!烧死这些坏巫婆!’可任谁都想不到的是,那群埃及人已经走了,就像他们来的时候那样突然,走的也是那么突然。可能是因为当时天太黑了,也没有人赶追他们。第二天,有人在距离兰斯两里地的树丛里,发现了火把的痕迹,不但如此,还有一些小妮丝的物品,甚至还发现了血迹。后来就有人说,那个晚上正好是星期六,按照埃及人的传统,那天晚上除了要举行集会外,还要再吃掉一个孩子,看来,小妮丝是凶多吉少了。后来,巴格特不知从哪里也听说了这样的话,于是就不再开口说话了。第二天,她的头发全白了。第三天,她便不见了。”
乌达德又擦了擦眼泪说:“这个故事听起来可真够可怕的,我想,即使是布尔达尼人听到这个故事,想必也会忍不住掉眼泪的。”
吉尔维斯也说道:“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你一听说埃及人就会有那样的反应了,就算是我,我也会那样的。天哪!真是恐怖!”
乌达德接过吉尔维斯的话头,说道:“刚才你拉着厄斯达谢跑开是对的,因为那些埃及人就是从波兰来的。”吉尔维斯却反驳道:“你又搞错了吧,乌达德?我听说他们是从西班牙的卡泰罗尼亚省那里来到这儿的。”乌达德这回却没有和吉尔维斯争执:“卡泰罗尼亚吗?这个也有可能,我一向都搞不清楚波兰尼亚、卡塔卢尼亚、瓦洛尼亚这三个地方的。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些人确确实实是埃及人,没错。”吉尔维斯显然很受用这回乌达德没有跟她较劲,也赶紧附和道:“听说这些埃及人的牙齿都长得要命,绝对能吃掉小孩子的。我甚至都敢保证,就算美丽的爱斯梅拉达张开她那樱桃小嘴,也是能够吃人的。对了,还有那只怪异的小山羊,它总是能给人带来惊奇,我想,这里面说不定就有巫术。”马耶特太太此刻却沉默不语,低着头往前走着,好像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当中。要知道,这种回忆其实就是对昔日那种痛苦的一种延续,除非这种回忆再次在内心深处掀起一道波澜,否则是不会停止的。就在这时,吉尔维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小妮丝的母亲,就是巴格特,她后来怎么样了?”可马耶特仿佛是深陷在了记忆中,对于吉尔维斯的问话没有任何反应。吉尔维斯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她的话,并同时晃起了她的手臂,呼喊着马耶特的名字。马耶特这才回过神来。
“巴格特吗?”她机械地重复了一遍问题,她好像第一次听见这个问题。可她出人意料地摇了摇头,不过又好像在努力地思索着答案,可却没有结果,“不知道,从那天失踪后就再也没有人看见过她。”
片刻之后,马耶特又补充道:“有人说看见她傍晚的时候跌跌撞撞地出了兰斯城,是从佛雷相波门出去的。可也有人说她是在天不亮的时候从老巴塞门出去的。谁知过了不久之后,她成天戴着的那个金十字架被人们在庄稼地里发现了,但是那块庄稼地现在被盖成了市场。很多人都知道,这个金十字架是巴格特的第一个情人送给她的,所以她特别地珍惜,就算她最穷困潦倒的时候都没有舍得当掉它,而现在这个十字架却出现在了庄稼地里,看来巴格特八成是死掉了。但是,后来竟然有人说还看到过她,但样子已经很狼狈了,跟乞丐差不多。不管怎么说,反正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看到吉尔维斯好像还是有点疑惑,马耶特太太便又解释道:“我猜想她应该是从维斯尔门出城的,因为出去就有一条维斯尔河,我估计她可能跳河自杀了吧。”听到这里,乌达德浑身打了一个哆嗦,说道:“真是个可怜的女人啊!”马耶特太太这个时候也是由衷地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当年她父亲便在河上寻欢作乐,谁知道若干年后他的女儿竟然也是死在河上。”“那只精致的小鞋子呢?”吉尔维斯还是一脸的好奇,问道。“也不见了。”马耶特回答道。乌达德说道:“真是不可思议,就连一只鞋子的命运都是如此的坎坷!”停了一会,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便又马上问道:“那个小怪物后来的情况如何呢?”“什么怪物?”马耶特问。“就是那两个埃及女人晚上抱到巴格特家去的那个小孩子,他也被淹死了吗?”马耶特回答道:“怎么会呢?”“那有什么奇怪的?难道被火烧死了?说真的,这种巫婆的孩子绝对不能放过他。”
“没有,你说的情况都没有发生,亲爱的乌达德。你们知道吗?兰斯的主教大人很仁慈,他不仅为这个孩子驱了邪,还赶跑了附身在他身上的诸多妖魔,最后这个小孩子被主教大人放在了巴黎圣母院门口的木床上,听说这个木床就是专门放弃婴的。”马耶特太太回答说。“这些该死的兰斯神父!”吉尔维斯骂骂咧咧地说道,“他们可都算得上有学问的人啊,难道他们不明白留这样一个女巫的孩子在世上,会给世间带来多少灾难吗?可他们竟然还把这个孩子带到了巴黎?是何居心?这样一来让我们巴黎人该如何是好?”马耶特并没有理会吉尔维斯,而是接着说道:“至于后来发生什么事情,我就不清楚了,因为那时我丈夫买下了公证人资格,所以我们就住的离兰斯城远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见关于这件事的传闻。”
就这样,在这三个女人说话的工夫里,她们已经沿着河岸一直走到了河滩广场。不过,因为她们现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心事,所以在经过罗兰塔楼的公用祈祷书时,她们三个人并没有停下来。她们只是朝着耻辱柱走去,那里的人是越聚越多。与这种热闹的场面相比,罗兰塔楼里的“老鼠洞”此时的吸引力就变得微乎其微了。要不是后来她们看到了厄斯达谢手上拿的那块饼,她们可就真的忘记此行的目的了。“妈妈,我现在能吃掉这块饼了吗?”就是小厄斯达谢这样一句话,让这三个女人醒悟了过来。
尽管小厄斯达谢这句话听起来有些不太礼貌,但绝不能否定这句话起到的实际作用。只听见马耶特立刻大声说道:“天哪!我竟然把那个隐修女差点给忘掉了。快,你们赶紧告诉我她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把这块饼松给她。”她的这一席话也是得到了乌达德的赞同:“就是,这事可不能忘,毕竟是做善事呢!”最失落的当然要属小厄斯达谢,因为有人马上就要把他嘴边的东西抢走了。
于是,三个女人朝着罗兰塔楼下的“老鼠洞”走去。这时,心思细腻的乌达德说道:“待会呢,我们三个不要同时往里面看,这样会吓坏她的,我先过去跟她聊聊,而你俩就在旁边装成祈祷的样子,等我叫你们过来的时候,你们再过来。”于是,乌达德独自一人走到了窗洞的边上,此时她脸上已经全部是同情和怜悯,就连她的眼睛也是在刚才那几步路之间充满泪水。这种突然的转变,仿佛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而现在突然就成了阴云密布。过了一小会儿,乌达德摆手给马耶特示意,让她过来看。马耶特似乎心中充满了恐惧,只见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着那个窗口,就好像马上要见的是个死人。
不一会儿,乌达德和马耶特汇合了,她们两个屏住呼吸地朝着那个“老鼠洞”望去。这一看不要紧,顿时让两人惊呆了,因为“老鼠洞”里面的情形真是太凄惨了:小屋子又黑又窄,呈尖拱形,看上去就像一顶主教的大法冠。在小屋的一个角落里,一个可怜的女人蜷缩在光秃秃的石板地上。这个女人抱着膝盖,浑身蜷作一团,一件又脏又破的棕色粗布长袍紧紧地裹在她身上。她的头发也是花白的,从脸上一直垂落到地板上。她好像是一个被锁在暗室里的小怪物,完全没有人形,只是一个黑漆漆的三角体,这就是这个女人给乌达德和马耶特的第一感觉。她的身体被从窗洞里照射进来的些许阳光分成了两部分,一明一暗,这种光明和黑暗结合在一起,仿佛就是一个魔鬼的化身。现在可以毫不过分地说,这既不是个女人,也不是个男人,甚至连一个生命体都算不上。说得更确切点,她是一个幻影,是一个独具形状的形象。她不仅是一个虚幻和真实的结合体,还是一个影子和光芒的结合体。站在外面,你根本没有办法看清她那瘦削且毫无血色的脸庞,只能看到一只从长袍下面露出来的脚,并且这只脚此时还在又冷又硬的石板地面上不住地抽搐。总之,这个女人的样子,让乌达德和马耶特看后心中不由地战栗起来。
这个好像牢牢被钉在地板上的身形,不仅没有思想,也没有动作。一月的天气还是有些寒冷的,可她只披了一件薄薄的粗布衣服,还没有穿鞋,而在这间阴暗且潮湿的小屋子更不可能有任何取暖用的东西。也许,经常来和她做伴的只有冷冷的寒风吧。但是她现在犹如一块长期被搁置在这里的石头,似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苦痛。她的目光非常呆滞,你看第一眼的时候,可能觉得这是个幽灵,可等你看第二眼的时候,便会断定她其实是个雕塑。从她那僵死的脸庞上来看,也许只有已经冻得发紫的嘴唇偶尔发出的动静,还能证明她仍然活着,那动静好像是在喘气,不过也是死一般的机械,宛如风中飘荡的枯叶。
但是,偶尔你也会从她的眼神中捕捉到一种难以言状的目光:呆滞、朦胧、深沉,又或是冷酷。这个女人的眼神正不断盯着一个从外面看不见的角落。这种难以言状的目光仿佛集合了一切的悲伤、愁苦、惨淡,并且寄身在这个神秘的物体上。这就是在罗兰塔楼苦修的“隐修女”。又因为她身披粗布麻衣,所以人们也叫她“麻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