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城位于丘陵地带,东南方突起的巨大圆丘,便是圣热纳维埃夫山。从巴黎圣母院钟楼俯视这里非常有意思:许多弯曲狭长的街道和一大片房子,从圣热纳维埃夫山的山顶向四面八方逐渐延伸,仿佛这些街道和房屋是从山上冲下来一样,一直冲到河边,姿态各异。有的好像要摔倒,有的又好像要回头往上爬,似乎它们都在彼此相互制约,相互依靠。街道上来来往往移动着无数犹如蚂蚁一般的黑点,似乎想要把眼前看到的美景搅乱,那便是从高处看见的熙熙攘攘的密集人群。
总之,那些不计其数的屋顶、尖塔以及此起彼伏的建筑物,以一种奇怪的样子,扭曲着、割裂着大学城的整体轮廓。从它们散乱的缝隙中,我们甚至可以隐隐约约或者直接就能看到一大段长满青苔的院墙,一座粗壮的圆塔,以及一座堡垒似的城门,那便是菲利浦·奥古斯特时期大肆修建的道院。旁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再过去一点是一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马路,路边是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子,可是这里的人烟明显稀少。不过,还是有一些城外郊区是比较大的。首先就是始自小塔的圣维克多镇,小镇里的一座桥梁架在毕埃尔河上。另外那里还有一个教堂,里面有路易六世留下来的墓志铭;教堂的顶部属于八角尖顶,还有四座十一世纪的小钟楼。然后是圣玛索镇。三个教堂和一个修道院就位于那里,也许是年久失修的原因,教堂已经相当的破败。再往远处走,就到达圣雅克镇。树立在十字路口的一个非常漂亮的十字架,是圣雅克镇的一个标志性路标。进入小镇,便能看到圣雅克教堂,这是一座哥特式建筑艺术的代表性教堂,尖形屋顶十分引人注目。除此之外,还有一座叫做圣玛格洛瓦的教堂,它建于14世纪,据说它的中堂曾经被拿破仑改成草料场,不过这座教堂至今保存得都很完整,非常漂亮。还有田园圣母院,里面有拜占庭式的镶嵌图案。视线继续朝西看,抛弃田野中的夏特娄修道院(它和司法宫建于同一时期),跨过几乎没有行迹的伏维尔废墟,继续向西再次眺望,三个罗曼式尖顶建筑物映入眼帘。圣日尔曼镇尽管地处偏僻,但是发展得相当不错。圣绪皮斯修道院就在这里,这里有着二十几条街道连接南北。从这里还可以看见一个小圆塔和圣日耳曼集市的四面围墙,这是副主教耻辱柱。再过去,稍远的地方是瓦厂,通向民窑的窑厂街,建于小山岗上的磨坊,还有麻风病院。
看完大学城的风景之后,我们把目光转向右岸的新城。新城的风光迥然不同。新城比大学城大得多,而且也不像大学城那样统一。一眼就可以看出它分为极为清晰的几大块。首先来看东方的这部分城区,这里宫殿林立,一直延伸到河边。四座几乎紧挨着的府邸:如意府、桑斯府、巴伯府、王后行宫。它们占据了从诺南迪艾尔街,至塞勒斯丁修道院的空间。这几座豪华的府邸前面,尽管有着临河的几所暗绿色的破房子,却遮挡不住游人的视线,仍然可以窥见府邸正面可观的角度,宽大的四方形石头窗子,雕刻精美的尖拱形大门,尖脊、轮廓鲜明的围墙。这一群宫殿后面,是神奇的圣波尔府邸,其围墙无边无际,多式多样,向四面八方延伸。有些带有内隔墙,围以栅栏,筑有雉堞,宛如城堡;有些被大树遮蔽,好像查尔特勤修道院。在圣波尔府邸,法兰西国王排场可谓阔绰,他安排了二十二位地位与王太子和勃艮第公爵相差无几的王子以及他们的仆役。在这里有必要提一下的是,王子的套房不少于十一个房间,从客厅到祈祷室无所不包,更不用说走廊、浴室、蒸气浴室等,更是应有尽有。国王的每位客人还享有专用花园、专用厨房、专用食物储藏室等。还有家禽饲养场,里面还有二十几个作坊,从烧烤到配兑酒水。还有各种各样的游戏场所,数不胜数。这里比起当时国王的行宫——卢浮宫一点都不逊色,有“城中之城”之称。
尽管圣波尔府邸被那四座府邸半遮掩着,但依旧是那么恢弘大气、壮观精美。圣波尔府邸还有三个附属的大楼,它们是在查理五世在位时被合并在一处的。大楼和主殿之间有一些精致的彩色玻璃窗和小圆柱的长廊连接。这三座附属建筑分别是王宫、卢浮宫和圣波尔大厦。这里的景色十分优美,间或有参天的橡树,撑起让游人歇息的绿荫;间或有清澈的小溪,闪烁着粼粼波光,其中还能看见天鹅在逍遥地嬉戏;还有很多庭院,就好像是这一群建筑中顽皮而又惹人怜爱的孩子。狮子宫的低矮尖拱,由很多粗短的萨克逊柱子支撑着,被一道道铁栅栏封得严严实实,就好像里面真的关着一只凶猛的狮子一样。浏览完这一切,就可以看见圣玛利亚教堂了,不过,这个教堂确实有点破旧。左边还有巴黎府尹公馆,两侧分别立着四座精致的小塔。中间,最里面的才是圣波尔行宫的真实面貌。它那重叠的大门,从查理五世以后便惨遭厄运,在建筑师手下任意宰割,在小教堂里,在走廊里,还堆砌了墙壁。行宫的两座高塔紧紧贴在一起,高顶的圆锥形顶盖下面雉堞起伏,从远处往这里看,那简直就是一顶别具一格的卷边帽。
我们的目光继续向远处看,沿着环形宫殿群拾级而上,穿过外层房屋中的深谷(圣安东街在房屋中穿行而过),昂古莱姆府邸(我们只谈主建筑)便映入我们的眼帘。要知道,这可是一座汇集了好几个时代的建筑精华的豪华住宅。原本它是很古老、很旧的,可不知道是哪个自以为天才的建筑师为它打造了一块崭新的补丁,看起来非常不和谐。这座文艺复兴时期的现代宫殿,屋顶陡峭,上面还装满了镂花的雨水管,披着铅皮,铅皮上还有很多古怪图案,而这些图案是用闪闪发光的镀金铜做成的。这个屋顶真算得上是新颖、豪华之至,尽管年代久远,但风采依旧迷人。府邸中还有一些粗壮塔楼,不过也因年久失修,看起来就像是马上就要被晒爆的大酒桶,上面已经满是裂纹。后面是个尖细高耸的杜尔内尔宫,它明显要比那些粗壮塔楼好看多了。无论你把视线望向哪里,不管是香博尔还是阿朗博拉,都没有这里有魅力:这里到处都是尖塔、小钟楼、烟囱、螺旋梯,还有那些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镂空灯笼,更有无数的亭台楼阁,真可谓不拘一格、各有千秋,纷纷表达着各自难以言传的美韵。
在杜尔内尔宫的右边,有一簇黑漆漆的大型炮台,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应有尽有,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根橡皮筋把它们绑在了一起。还有就是那座主楼上的枪眼,简直比窗户还多。周围还有一架吊桥,但是这个吊桥基本上已经成了一个摆设,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而臭名昭著的巴士底监狱,就在吊桥的对面。众所周知,这里是关押犯人的,一靠近这里,阴森恐惧的感觉就让人不寒而栗。这座巨大建筑的脚下,在炮弹射程之内,埋在两座塔间的便是圣安东门了。
从杜尔内尔宫外一直到查理五世的城墙,仿佛铺开了一块天鹅绒般的地毯,其实那是农田和皇家花园,放眼看去,皆是一片片绿荫,大片的鲜花。地毯中间,那由树木和林间小径组成的迷宫,就是戴达鲁斯花园,那是路易十一赠给科瓦提埃的。科瓦提埃博士的观象台,就高高耸立在迷宫之上,犹如独立的巨柱,上面还有一个小房子做柱顶盘,这座小房子便是“观星宫”,博士经常会在这里进行可怕的星相观测。这儿也就是今天称之为“王宫广场”的地方。
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样,我们会想尽办法让读者对宫殿区有点印象,但仅指出最经典的建筑——这些建筑填满了查理五世城墙和东方的塞纳河之间的角落地带,新城的中心则被一大片民居占据。右岸城岛的三角桥,它的出口就在这里。有了桥梁,就会有民居,而有了民居才会有宫殿。扎堆挤在一起的民居彼此挤迫,就好像蜂窝一样,但确实好看。房屋的屋顶高低不一,好像大海的波浪一样高低起伏,颇为壮观。首先,街道纵横交错,数不清的黑点在上面缓缓移动。以菜市场为中心,圣德尼街和圣马丁街就像两个威力无穷的发射点,向周围延伸出无数条射线,还有很多折线,这些折线便是石膏厂街、玻璃厂街、织布厂街,在城区中蔓延开来。另外,还有一些美丽的建筑——小堡,位于欧项热桥上,从这座桥的后面,可以直接看到塞纳河河水在水磨桥的磨扇下不停地翻滚,小堡已经不再是叛教者朱利安统治时期那种罗马样式,而是一座十三世纪时的石质炮台,质地非常坚硬;柱屋,坐落在河滩广场的对面;圣惹为教堂,它原有的布置格局非常合理,不过现在已经被后来增加的“高贵”拱门破坏了;圣亚克教堂,它古老的尖拱外形好起来应该是开阔穹隆的艺术风格;圣约教堂,它那令人赞叹不已的美丽尖顶,让好几代人都广为称颂;还有二十几座记载其他历史的建筑,它们对于自己的光荣历史,被隐埋在街头巷尾并不感到羞愧。此外,在十字街头有用石头雕刻成的十字架,这些十字架比绞刑架多很多,也是外城一个不错的景观。除了以上这些,圣无辜婴儿墓、菜市场的耻辱柱、塔拉瓦十字教堂的“梯子”、小麦市场的环形房屋、菲利浦·奥古斯特时代的城墙,残留至今的断壁残墙、提岸大街、密密匝匝的商店铺面、草料港……这些组合在一起,就成了1482年巴黎城的大致景观。
除了以上的宫殿区和居民区以外,新城还呈现出第三种面貌,那就是长长的修道院区。它沿着新城的四周,从东到西,蜷缩在封闭巴黎的加固城墙的后面,成了由修道院和钟楼组成的第二道内城墙。小塔公园旁边,圣安东街与寺院旧街之间有圣卡特琳修道院和那辽阔的农田,直抵巴黎城墙。寺院旧街和新街之间,是庙堂修道院;庙新街和圣马丁街之间,是圣马丁修道院,花园萦绕,其雄伟与壮丽,仅次于草场的圣日耳曼修道院。圣马丁街和圣德尼街之间是被围墙圈起的三一教堂;最后,在圣德尼街和蒙托戈尔街之间,是天主女修道院。女修道院的旁边,便是奇迹宫殿破烂的屋顶,坍塌的院墙,这是混入由虔诚修道院组成的锁链中,唯一世俗的环节。
最后,右岸密集的屋顶群中,第四区便自行勾勒了出来。它占据城墙西角,河水下游地段,紧紧靠在卢浮宫脚下,是另外一片由宫殿和府邸相接的地带。菲利浦·奥古斯特建造的古老卢浮宫,这座建筑异常庞大,它的主塔更是粗大,四周连接二十三座塔楼,除了这些,还有很多小塔。从远处看,好像是镶嵌在阿朗松、小波旁府邸那座哥特式的顶楼里。这个多塔的巨大建筑,永远挺着它那二十四颗大脑袋,硕大的身躯由铅皮或石板构成,闪烁出耀眼的光芒,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占据着外城的西部位置。
这样一来,住宅区左右两边各有一大群宫殿,一边以卢浮宫为首,一边以杜尔内尔宫为首,北边则是一带寺院和田园。这便是外城的整个建筑格局,有富丽堂皇的,有精致玲珑的,也有破败不堪的。总而言之,这是一副万态俱生的十五世纪外城图景。
从卢浮宫往前看,草场上延伸着比较广阔的圣奥诺瑞关厢,还有绿色葱郁的小布列塔尼园林;还有猪市,市场中间架着一口巨大的铁锅,是为了惩治那些制造假币的人而设的;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东西,矗立在荒凉的平原上,它形体矮小,远远看上去,仿佛一座柱廊翻到在地,这便是大名鼎鼎的隼山。
我们上面笼统地介绍了很多,无非是为了让读者对旧巴黎城有一个概括性的认识。总之,旧巴黎城分为三个城区:内城、外城和大学城。中间的内城是宗教的聚集地,尽管有些破败,但地位却是至高无上的。它的外形好像一只乌龟,覆盖着瓦顶的桥梁,好像乌龟的脚从灰色的顶壳中伸了出来。大学城是学校的聚集地,在内城的左边,它的外形呈不规则的四边形,四边形的边长长短不一,仿佛一个倾斜的四边形风筝。内城的右边便是外城了,它的面积在三个城区中最大,且经济最发达,它的外形是一个广阔的半圆形,里面矗立的历史建筑比内城和大学城都多。这三个城区由各种桥梁相连接,塞纳河更是贯穿了城区的全境。各个城区之中街道密布,且杂乱无章。巴黎四周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平原上遍布着众多美丽的田地庄园,远远望去,景色非常的美丽。左边是伊席、旺福尔、蒙鲁日、让提伊等,右边是二十几个村庄,从孔福朗一直延伸到主教城。远处东边是樊尚和它那七座四角塔,南边是比赛特和很多小尖塔,西边是圣克鲁及其主楼,北边是圣德尼及其尖顶,这便是十五世纪的巴黎全景。
可是,伏尔泰却说,路易十四之前,巴黎只有四座美丽的建筑:圆顶的索尔邦学院、天恩谷教堂、近代的卢浮宫,第四座我不知道,可能是卢森堡宫吧。多亏伏尔泰创作了《老实人》,仍不失为几代人中发出最精彩的魔鬼般冷笑的人。不过,这也证明了,绝世奇才对他不擅长的艺术可谓一窍不通。莫里哀就称拉斐尔和米开朗琪罗为“他们那个时代小有名气的人”,不是自认为很恭维他们吗?
相比之下,如果读者朋友们觉得今日的巴黎已经模样大变,让你无法获得旧日巴黎的感觉,那你不妨在重大节日的清晨,在复活节或圣灵降临节,日出之前,登到某个高处,由上而下地俯瞰整个巴黎市区,或许你会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或许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在缥缈而又真实的情景中你会找到旧日巴黎的某些细节。你完全可以随着这一切去想象:四面八方的钟声不断扩大并融合在一起,汇合成一首气势恢宏的交响乐。你可以想象,现在只剩下这个巨大的合音了,不管它多么壮大,多么深邃,却始终保持着透明。你仿佛可以看见每一个跳跃的音符,在钟声齐鸣中逸出;你仿佛看见奏乐的器材,在和声中展现着各自的风姿;你仿佛看见一个钟楼接着一个钟楼,在那里传出震耳的乐声,它们彼此默契十足,用不同的乐器,不同的方式演奏着相同的音调,最后又一起融合成统一的乐章。可是统一中还是有几个十分有特点的调子:尖锐、破裂的唱声,这是圣马丁教堂的;阴郁、粗暴的调子,这是巴士底的;粗壮的最低音,是卢浮宫的;旧王宫的音乐,庄严肃穆;和畅的音乐是圣母院的……就是这些不同格调的曲子成了交响乐中不同的分支,构成了各有特色的篇章。你静静地聆听这些声音,它们仿佛在跟你讲述旧巴黎的历史,并向你介绍旧巴黎的各个细枝末节。于是,就在这种交响乐中,你回到了旧巴黎,回到了十五世纪的巴黎,站在内城的巴黎圣母院上,眺望着眼前的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