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廊尽头矗立着一座呈倒莲状的假山,山色微绿而晶莹,镶嵌着紫玉水晶雕刻而成的茶花,极尽奢丽。而我们所要去的地方,便是假山左侧的湖畔小亭,亭内雕梁画栋、檐牙高啄,水晶珠帘逶拖倾泻。亭子的正中挂着一块额扁,上面龙飞凤舞的提着三个烫金大字“风雅轩”。
见我们前来,亭内的两人赶紧起身相迎,身着月白色金织龙纹长衫的太子走在前面,温文尔雅的模样令人着迷,只是,他的脸色依旧暗沉乌青,彰显着颓然的病态。说话之时,他先是咳嗽了两声,瞟一眼龙毅担忧的目光,笑道:“如此残躯还久托不衰倒也罢了,偏惹的旁人担忧。”
众人闻言都黯然片刻,也许这世上,唯有久病之人才会如此伤感吧?我遂笑道:“太子身体欠安,所以才更要保持好的心态。今日我跟龙毅一起前来探望太子,还望太子能够笑口常开才是。要不然,我们会以为太子是心疼那壶龙井香茶呢。”
一席话,引得太子眉笑颜开,手指着我对龙毅笑道:“毅,你的王妃当真是口齿伶俐之人。”龙毅笑而不语,只温和的与我对视一眼,旋即调转了视线,望向亭外的碧波湖水。
如此暧昧之举,我还生怕会引起董静柔的不快,谁知,在我还没有开口之际,她却先拉过了我的手,笑如一朵春日的牡丹般灿烂:“还怕奚悦公主不肯赏脸前来,如今见到公主便安心了。”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不自在,只吟吟笑道:“只要太子妃不觉打搅便好了。”
她笑着拉我坐下,道:“怎会呢,太子府冷清多时,今日有客定是欢喜才对,只不知,公主可喜喝茶?我们龙国的茶入口醇香清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当然,若公主不喜欢我泡的茶,也可以亲自泡一杯奚国的,让大家开开眼界……”
她说的笑容满面,可眼底的不屑与倨傲却分明已经呼之欲出。我暗自冷笑,这个女人的热情,哪里会是因为我呢?不过是想让我出丑吧?遂莞尔笑道:“我对茶没有太多的要求,解渴便好,所以太子妃不必太过兴师动众。况且,今日我随王爷前来,是为了探望太子在先,喝茶其次。”
董静柔脸色微暗,却依旧保持得体的笑意:“如此便好,公主金枝玉叶,自然不会亲自为我等泡茶来饮的,倒是我唐突了,还望公主不要见谅才好。”说完这些,她便不再理我,只垂眸泡茶、斟茶,一副自得其乐,却又轻蔑嘲弄的姿态。
这一壶茶,喝的我索然无味,倒不是董静柔的茶艺有多差,而是因为席间他们三人一直在谈笑风生,唯独我沉默的如一池死水,不曾泛起半分的涟漪。也难怪,他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无话不谈,而我,分明便是一个外人,如何也无法掺入其中。
找了一个拙劣的理由逃出风雅轩,我一个人,在偌大的太子府里闲逛。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再抬头时,却赫然发现自己走入一片竹林中,冬日凉风肆虐,吹着竹叶“沙沙”作响,竹林深处,坐落着一座有些破败的竹制小屋,门口百花已衰,分外凄凉。
好奇心促使着我一步步的走进小屋,推门入内,许是许久不曾有人前来,门口的那一刹那灰尘铺面而来,直冲入我的鼻口之中呛起一阵猛烈咳嗽。待眼睛适应了里面的黑暗,才清楚的看到竹屋内的情景,没有任何的装饰摆设,唯有墙壁上挂着一副美人图画,为此处平添几分生机。
画上画的是一位回眸浅笑的年轻女子,身着织有金云彩凤双飞纹的桑色霓裳羽衣,披着铺翠圈金的深青色霞帔,体态婀娜,媚眼风流。一头如云发髻梳成高贵的飞天髻,以赤金的凤穿牡丹嵌珠步摇牢牢挽住,令并九支碧玉桃花长簪,映出眉心桃花钿,愈发衬出她肤光胜雪,华美绝艳。
我一时看的入迷,不自觉的走进了几步,门外微弱的光亮隐晦的落在画中女子的身上,透过那一袭薄如蝉翼的衣衫,我慕然发现她肩头那一朵透出妖艳的桃花,似利剑划出的血口,带出满腔的血腥。心里只觉猛然一颤,飞出脑海的,是“金戈铁马,浴血桃花”这八个字。
心里突然升起一丝莫名的感伤,好似突然回到了一个我遗落掉的世界,那里,有一个白衣男子,拿着一支银针,一下一下的在我的肩头刺下一朵妖艳桃花。
“你原来在这里。”门外忽而传来说话声,我惊讶的回身,便见到太子正步入竹屋,满脸笑意。他见我正看着墙壁上的画像出神,便解释道:“这是我与毅的母亲,已逝的文皇后。”
我为自己贸然出现在这里倍感难堪,却还是忍不住的由衷赞叹:“她很美。”
太子自伤的笑笑:“自古红颜薄命,美也不过只美了一季而已,如今,也只能在遗留下的画中才能一睹她的倾城容颜了。”他说着,伸手轻轻的附上女子的脸颊,喃喃而语:“很久都不来探望母亲了,你看,连这画像上,都已经残留下了岁月的痕迹,无法消除了。”
见他如此伤感,我忙道歉:“是伊岚冒然闯入这里,惹太子伤心了。”
太子苦笑着摇头:“是我自己忍不住伤心,与你何干呢?”他说得极为轻松,可是眸中的忧伤却已经慢慢遗漏出来。看得出,他极为敬爱自己的母亲,可奇怪的是,他为何会将自己母亲的画像挂在这样一个无人问津的地方,而且无人看管,任灰尘铺满呢?
想一想,总觉得若这样问出来的话会有些唐突,遂只问道:“文皇后她,也喜欢桃花?”
太子点了点头:“母亲生平最爱的就是桃花,不管是衣衫上还是首饰上,都绘满了桃花的图案。她总对我跟毅说,桃花是最薄命的花,如女子一般需要被人怜惜。可是在这乱世之中,又有多少桃花能被人怜惜呢?”说完这些,他便长长的叹了口气,神色哀凉。
“金戈铁马,浴血桃花。”没来由的,这两句话在我的嘴里脱口而出,我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何在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人面前,想到的都是这样的话语?桃花很美,亦很妖冶。而我在看到文皇后肩头的桃花的时候,却有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感觉,那种感觉,莫名其妙,却很奇特。
太子闻言,亦狐疑的扭头看我,稍许,才笑言:“母亲生前,也很喜欢说两句话。她说‘金戈铁马,浴血桃花’生活在乱世之中的女子,总也逃不过命运的枷锁,就算是死了,也逃不脱。”他说着,扭头看向我:“你知道么奚悦,看见你,我总觉得好像看到了我的母亲,她笑的时候,也是这么美丽,这么感伤。”
我咧嘴一笑,心中却波澜起伏如惊涛骇浪。桃花,又是桃花?为何文皇后的肩上有桃花,而我的肩上也有桃花。可是文皇后是龙国皇后,而我是奚国公主,两个人之间会有什么关联?而之前,龙帝为何一再怀疑我的身世,难道,是他发现了我肩头也有一朵桃花,而且与文皇后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