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胡雪岩的努力下,船厂最终建起来。左宗棠不过出于争胜之心,想要和李鸿章的洋务一较高低。所以,当他赴任西北,船厂便由后来的沈葆桢继续督办。而胡雪岩则难卸双肩重任,不得不“顶着石臼做戏”。
西北征伐,首先要筹办兵饷。左宗棠的心思极深,决定采用练马队、造炮车、办屯垦的办法,稳扎稳打,以十年为期平定回乱。要兵要粮,要枪要饷,要办屯垦,一年下来,要筹三百多万两的饷,实在不是一笔小数目。可以向各省要求协饷,但通算下来,即便先筹借半年的饷,仍有大半之数没有着落。
这就要显出胡雪岩的身手了。他匆匆收拾行装,直航上海与古应春密谈。古应春已是英商江丰银行的买办,由他牵线,和江丰银行达成协议,供款一百二十万两,月息八厘,借款笔据,由各海关出印票,并由各省督抚加印,到期向各海关兑取。
左宗棠完全同意。但等奏准,已是开春,丝茶两市方兴,正需放款,因而利息提高到一分三厘。于是,流言四起,说胡雪岩从中渔利。尤其是李鸿章一派的人,不但展开口头攻击,且有实际的破坏活动。
经过胡雪岩的巧妙周旋,这笔大借款还是做成功了,这也是中国代理外债的开始。而左宗棠的勋业及胡雪岩个人的事业,亦因此而有了一个新的开始。
胡雪岩事业的巅峰,亦正是左宗棠“西征”成功、新疆初定、晋封二等侯、处于一生勋业的巅峰,时在光绪四年春天。
左宗棠心里明白,没有胡雪岩筹饷及后方支援之功,他的“西征”不可能获得辉煌的成就。因此,这年4月14日,左宗棠会同陕西巡抚钟麟联衔出奏,请“破格奖叙道员胡光墉”,历举他的“功劳”,计九款之多。前面五款是历年各省水陆灾荒,胡雪岩奉母命捐银赈济的实绩,为胡老太太博得一个正一品的封典,使胡雪岩在杭州城内元宝街的门宅得以大起门楼。浙江巡抚到胡家,亦须在大门外下轿,因为巡抚的品秩只是正二品。
接下来的四项是胡雪岩真正的“功绩”。一是胡雪岩在杭州开设了一家“胡庆余堂”,规模宏大,声名媲美北京同仁堂,历年西征部队日常所需的“诸葛行军散”、“辟瘟丹”、“神曲”、“六神丸”之类的成药,治跌打损伤的膏药、金创药,以及军中所用药材,都由胡雪岩捐解。
其次是奉左宗棠之命,在上海设立采运局,转运输将毫无延误。再次是经手购买洋人火器,物美价廉。泰西各国出有新式武器,随时采购,运至军前,左宗棠认为“新疆速定,虽已兵精,亦由器利”。
最后一项最重要,即为左宗棠筹饷,除了借洋债及商债前后合计在一千六百万两以上,各省的“协饷”,亦由胡雪岩一手经理。协饷未到,而前线不能不关饷时,多由胡雪岩代垫。湘军、淮军曾出现过索饷哗变事件,只有西征之师从不“闹饷”。
光绪六年十一月,左宗棠奉旨入觐。“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及陕甘总督的差缺,分别由他麾下大将刘锦棠及杨昌浚接替。左宗棠于第二年正月底到京,奉旨以东阁大学士管理兵部,派为军机大臣,并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行走。当他从甘肃启程时,曾专函胡雪岩,约他灯节后在北京会晤,正题是借洋债。左宗棠内召入军机,接替他的两位大将资望不足,陕甘贫瘠,左宗棠必须为他们筹好饷,西征的功绩才能有着落。
胡雪岩带了两位洋行的经理代表随行,与左宗棠讲好了条件,准备在两三天后出奏。左宗棠做事独断独行,请洋人一回上海即预备四百万两银子,事情就算定局了。
事情办得顺手,实际上还是借了胡雪岩私下打通关节。朝廷大员宝鋆是反对借洋款的。胡雪岩一面派人奉敬两万两银子,一面又揣度宝鋆的心思,接走了令他头痛不已的二弟宝森,请宝森到上海、杭州去玩。宝鋆投桃报李想了个两全的办法,暗示左宗棠硬吃一注,生米煮成熟饭,朝廷看他的面子,不会跟他计较。
出奏的当天就接到准予备案的批复,不到三天工夫,一切都齐备了。
在左宗棠任职期间,胡雪岩管理赈抚局事务。他设立粥厂、善堂、义塾,修复名寺古刹,收敛了数十万具暴骸;恢复了因战乱而一度敛迹的牛车,方便了百姓;向官绅大户“劝捐”,以解决战后财政危机。胡雪岩因此名声大振,信誉度也大大提高。
左宗棠在同太平天国的战争中,认识到了西方先进军事技术的重要性,迫切地要求向西方学习,自强御侮。但由于他特殊的身份,不便与外国人打交道。这样一来,与左宗棠联系极为密切、通诸华洋事务的胡雪岩在洋务运动中又找到了用武之地。他协助左宗棠创办了福州船政局、甘肃织呢总局;帮助左宗棠引进机器,用西洋新机器开凿泾河。毫不夸张地说,左宗棠晚年的功业中有着胡雪岩极大的功劳。
三 搞定帮派,游刃江湖
胡雪岩很注意培植漕帮势力,和他们共同做生意,给他们提供固定的运送官粮物资的机会,组织船队等。只要有利益,就不会忘掉漕帮。
江湖势力在晚清渐趋衰落,主要是因为各种社会经济因素变化引起的。不过,即使大不如前,江湖势力仍不可小视,他们一直以各种形式重新组合,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漕帮就是其中之一,它控制着米粮的水路运输。江浙一带是清朝产粮重地,粮食运往北方的一个重要途径就是水路。王有龄上任“海运局”坐办,统管浙江一省的粮食北运。这时,上面要求从上海迅速将粮食海运至京。
因此,要想把任务保质保量地完成,王有龄就不得不与漕帮打交道。这一重任自然就落到了胡雪岩的肩上。
1. 督办海运,结交漕帮
王有龄的运气还算是不错的,他的努力得到了回报,他补得了实缺,被委任为海运局衙门的“坐办”。清朝皇帝大臣所需的粮米,均是由鱼米之乡苏杭地区通过运河运往京城的,称为“漕运”。参与运粮工作的一班人马,称为“漕帮”。后来,因连年战事,漕运常常阻塞,造成运粮误期。于是,朝廷下旨改漕运为海运。海运局衙门便是专为漕运改海运而设立的,“总办”由藩司兼领,相当于局长,“坐办”还算不上局长,却是实际主持工作的人。
王有龄在高兴之余又深感忧虑:这个官职干系重大,如果粮米按时送去,那就算尽职尽责;但如果不能按时运到,那就不得了了。皇帝要是没有粮吃,那岂不是天大的责任?中国的许多事情其实可大可小,说大就是大事一件,说小就是小事一桩,重要不重要随时都会变化,完全因人而定。所以,海运局的工作说好办很好办,说难办也很难办。
王有龄素来有抱负,现在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于公于私都很想做出些成绩来。但他做海运的事情毕竟不是内行,所以就去找胡雪岩商议。胡雪岩本来就机敏果断,洞察事态,再加上几年社会磨炼,大小事情讲起来头头是道。他跟王有龄分析说,现在太平军闹得厉害,河道不畅,朝廷不得已改用海运,但以前漕帮的那些人不能得罪,必须取得他们的理解和支持。现在兵荒马乱,市面上粮米紧张,一时很难收到大批的粮食。漕帮与粮商关系很好,手中又有囤粮,如能出手相助,必将事半功倍。若是他们从中作梗,将是很大的麻烦。
王有龄频频点头,既而又面有难色,因为他刚刚上任,人生地不熟,根本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入手。胡雪岩看出王有龄的心思,笑了笑说:“没关系,此事交给我好了,我代你去打通关节便是。”
我们中国人有一句话,叫做“擒贼先擒王”。要跟漕帮拉关系,当然也要先从老大下手。胡雪岩经过多方打听,大概了解了漕帮的情况,松江漕帮前主事姓魏,已去世,而老夫人尚在,虽是女流之辈,却有侠义之风。现在主事的姓尤,行五,人称“尤五”,是前主事的徒弟,视老夫人如母。胡雪岩很清楚这宗生意不容易做,可一旦做成,浙江粮米上运的任务也就完成了。所以,他亲自上门拜见尤五。
胡雪岩不仅买到了米,还买到了与尤五的“情”。自此以后,尤五对胡雪岩“唯命是从”,只要是胡雪岩的货,漕帮绝对优先运输。所以,胡雪岩的货运向来是畅通无阻、往来迅速。不仅如此,尤五还把他在漕帮了解到的商业信息,及时向胡雪岩报告,使得胡雪岩在第一时间知道了很多商业情报,在商业活动中抢占了先机。
和尤五打交道,胡雪岩不但处处留心照顾到松江漕帮的利益,而且尽己所能卖交情给尤五。加上胡雪岩一向做事一板一眼,说话之际特别留意分寸,给尤五的印象是,此人落门落槛,值得信任。
有了这个印象,“民折官办”购粮一事办得很顺利。尤五也把他尊为门外兄长,凡事请教。
后来表明,尤五这股江湖势力给胡雪岩提供了很大方便。胡雪岩在王有龄在任时做了多次军火生意。在负责上海采运局时,又为左宗棠源源不断地运输新式枪支弹药。假如没有尤五提供的各种方便和保护,这一切根本就无法做成。
胡雪岩很注意培植漕帮势力,和他们做生意,给他们提供固定的运送官粮物资的机会,只要有利益,就不会忘掉漕帮。胡雪岩有一个宗旨就是:花花轿儿人抬人。我尊重你,你自然也抬举我。“势”就是这样做成的。
江湖势力在晚清渐趋衰落。这主要是各种社会经济因素变化引起的。比如,洪门和漕帮当年借重的是连接南北的运输河道。河道一旦冲淤堵塞,财路断了,江湖势力也就一点点衰退。又比如镖局,当年押银护款,哪一个钱庄不借重镖师?后来银票兴起,划汇制度也形成了,镖师逐渐无人借重,势力自然就江河日下。
不过,即使大不如前,江湖势力也一直以各种形式重新组合,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比如国民党时期上海的青红帮,蒋介石还曾投帖门下,以求借重他们在上海滩立足。
所以,在胡雪岩生活的时代,江湖势力仍是影响社会生活的一支重要力量。胡雪岩把这支力量组织起来,和自己在官场的势力、古应春在洋场的势力结合起来,做出了花团锦簇的大市面。
2.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胡雪岩决定涉足生丝生意,他与刘荣昌合伙的丝行在湖州城内开张了。他们原本以为凭借知府大人的权势,湖州蚕农自会源源不断地将生丝送到丝行来。但开张几月门可罗雀,眼见同行生意兴隆,自己的丝行却无丝可收。胡雪岩猜测其中必有蹊跷,他便派人四处打听到底是谁在作祟。没过几天,派去的人来向胡雪岩报告,胡雪岩才恍然大悟。
刘荣昌丝行在湖州原是一家不起眼的丝行,自与胡雪岩合伙收丝以来,引起同行的注意,更遭到顺生堂堂主尹大麻子的不满。
顺生堂是洪门在湖州的一个分支,清廷对它改剿为抚,借重它安抚民心,防止变乱。顺生堂在湖州的主要财源,也是垄断生丝收购。尹大麻子表面上慑于新任知府王有龄的权势,不敢公开作对,暗地里却传令蚕农不得卖丝给胡雪岩合伙的丝行。蚕农视尹大麻子的顺生堂为土地神,如有违反,顺生堂便用“洪门家法”上门骚扰、殴打,甚至活埋、暗杀,无所不为,湖州蚕农都不敢得罪顺生堂。
顺生堂的堂主尹大麻子是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他的祖父是洪门盟主朱洪竹的关门弟子,凭着这点祖荫,尹大麻子便做了湖州洪门的首领。他好勇斗狠,武艺不凡,性情暴烈。
一次,顺生堂弟子因械斗犯案,被官府缉拿入狱,尹大麻子挺身而出,力保弟子无罪。官府向来对顺生堂尊敬有加,但王法面前又不好网开一面。知府为了让尹大麻子知难而退,便对他说:“你若能将身上的肉剜下作保,可不予追究。”尹大麻子一听,手持牛耳大刀,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他用刀尖从两颊剜起,一共剜下十五块蚕豆大肉块,鲜血淋漓,恰恰符合被押的十五个弟子之数。知府大惊不已,只好放了洪门弟子,赐酒为尹大麻子嘉勉。从此,尹大麻子脸上多了十五个疤痕,成了名副其实的“麻子”,可却因此更得洪帮弟子们的敬重。
胡雪岩听此传闻,不禁暗自称道:如此侠义,只可做友,不可成仇。胡雪岩当即备下厚礼,冒险前去拜访堂主尹大麻子。他在去之前,还特意向郁四请教了帮规。
顺生堂远在湖州郊外,是一处僻静园林。四周古柏森森,白鹤飞翔,树木葱茏处挑出飞檐翘角,是道观改造而成的。
胡雪岩一行来到顺生堂门前时,尹大麻子早已在门外等候,他身材魁梧,满脸黑肉,那十五块疤痕星罗棋布,令人望而生畏。
尹大麻子带领胡雪岩看过香堂,小厮在堂下摆上茶具,招呼客人入座。
一套宜兴紫砂茶具,古朴大方,上等的碧螺春茶清香袅袅。尹大麻子对小厮轻声喝道:“走开!”自己操起茶壶斟茶水。胡雪岩被他的殷勤好客所感动——客主亲自斟茶,面子够大了。不过,他马上看出了蹊跷:尹大麻子将茶壶嘴对着茶杯把儿。他猛然间省悟过来,这是江湖上茶壶阵的一个问话:“你到底是门外还是门内?”
胡雪岩从容地将茶杯嘴对着茶壶嘴重新摆定,意即嘴对嘴、亲对亲,都是一家人。
尹大麻子不语,将左手掌向上并拢三指,右手掌向下握紧四指,捧茶杯递给胡雪岩。胡雪岩知道他用“左三老右四少”的帮规考查自己,便以左手掌向下搭在杯口、右手掌朝上托住杯底,将茶杯接过,此为“上三老、下四少”的手势,意为帮中自谦者。尹大麻子把两个衣袖头的上边翻开,用大拇指挡住。胡雪岩则顺便解开衣襟第二、三个纽褡,表示胸怀坦荡、无所顾忌之意。做完这些,尹大麻子才完全放心:胡雪岩是真心结友,并非刺探。
尹大麻子仍不言语,继续在茶桌上摆弄茶杯。八个茶杯围成一个大圈,开口处置放茶壶,意即虎口夺食,欺人太甚。胡雪岩将茶杯摆成双雁行,茶壶放在领头,回答他:“兄弟同行,有福同享。”
尹大麻子把五个杯子摆成半弧形,将三个杯子倒扣在弧内,意即权势压顶、鱼死网破。胡雪岩明白他指责自己倚仗知府势力强行收丝,他表示不服。胡雪岩将一张银票压在三个杯子下,说明以银致歉,多有得罪。
尹大麻子将两个杯子一个朝上,一个朝下,表示湖州地盘狭小,一山难容二虎,双方难以共处。胡雪岩笑笑,将八个杯子合在一起,又用茶壶在另一边倒一摊茶水。明白地向尹大麻子建议:我们一块儿合作,共同对付外洋。
打诸多哑谜之后,尹大麻子眼睛发亮,起身向胡雪岩拱手道:“幸得先生指点,几乎坏了大事!”
局外人并不知道他俩摆的茶碗阵内容如何,都对尹大麻子突然拜服感到诧异。就算洪门中的一些弟兄也是一头雾水,只有几个资格老的才明白其中玄机。胡雪岩依旧不语,颔首微笑,端起茶杯吹拂茶沫,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胡雪岩精于买卖行情,湖州知府甫至,便把当地收丝行情打听得一清二楚。按时价,当地每担上好生丝不过二两银子,而据他掌握的情况,上海洋商出口到英伦三岛的生丝每担启运价就超过十两银子,两地相差五倍之多。胡雪岩见洋商利润高而心里感觉不平。他的不平并不是因为嫉妒,而是因为洋人盘剥的是中国人。洋商在湖州压价收丝,一方面是因为湖州交通不便,百姓消息闭塞,让洋人钻了空子;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顺生堂为获得稳定的财源而听任洋人压价,为“洋”作伥的结果。
胡雪岩打算同尹大麻子携手,垄断生丝收购,把洋人挤出湖州地面,便可同洋人讨价还价,提高生丝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