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年工夫,胡雪岩经手的款项,已有五十万两银子之多,杭州、湖州、上海三处做生意,局面已经起来了。抚台的去留,关乎王有龄的官运前程,自然也关乎自己的生意。既然何桂清那里可能性很大,不妨游说一番。
胡雪岩先要去湖州一趟。一为丝行生意,二是郁四新近丧子,又和家人闹不和,心境颓丧,需要他去抚慰调解。这两桩事办完了,他却撞了桩意外的喜事。
原来,胡雪岩结识了一个寡妇,一见之下甚是倾心。详细打听后,知道寡妇的叔父豪赌,却又死要面子,不肯自己的侄女给人做小。本来胡雪岩觉得这事要谈起来甚是棘手,犯不着为此耽误了生意。但是,郁四一手打理,把各方面关系都疏通了,让胡雪岩做了个现成的新郎官。
胡雪岩收用了这个豪赌的叔父刘不才。凭着刘不才的赌技和在玩乐场上的手面,交上了南浔的阔少庞二。庞二是丝业世家,几代蓄积,其家业之殷厚,远非外人所能想象。如果把庞二的丝和胡雪岩的丝加起来,就占到上海市面的百分之七十,实力足够和洋人较量。胡雪岩已得到极机密的消息,江苏的督抚已经联名出奏,因为在上海租界中的洋人不断以军械、粮食接济刘丽川,他们决定采取封锁的措施,断绝内地与洋人的贸易。这样一来,丝茶两项来源都会被切断,在上海的存货,洋人一定会尽力收购。
庞二有阔少作风,遇事最果断,他全权委托胡雪岩去和洋人交易。胡雪岩深知有了庞二的委托,不但与洋商的交易可以顺利达成,而且自己的声望立刻就会升高,话头留得越发“落门落槛”。
让胡雪岩大出意外的是,洋人那方面变了卦,表示年关以前无意买丝。外国人也变得门槛精了,知道中国商场的规矩是三节结账,年下归总需要大批头寸,他们有意“杀年猪”。
胡雪岩花了无数心血在丝业方面,就是为了要达成“一把抓”。眼下到了需要向洋人屈服的时候了,胡雪岩彻夜彷徨,想不出对策。最后,他决定与其便宜洋商,不如便宜自己人!
派了刘不才去和庞二商量,庞二很爽快,调拨了头寸。
丝是保住了,军火生意上却遇到了对手。炮局的龚氏父子走了黄抚台三姨太的路子,决定跟洋商买一万五千支洋枪,在这两天就要立约付款。
听了这个消息,胡雪岩大为诧异,买洋枪是他的提议,如果试用,大量购买,当然应是他经手来办。现在中途易手,不用说,其中必有猫腻。
事情不算太难,一面有人上折,说有便宜得多的洋枪可以购买。折一上,龚氏父子就沉不住气了,提出一个办法,双方合作,他们让出五千支枪的生意来。
胡雪岩十分机警,发现龚氏父子所签合同用语含糊。洋人包运,极有可能小刀会眼红抢去,到时吃了官司,就成了不了之局。龚氏惊骇不已,对胡雪岩的提醒甚为感激,答应两方面的枪支合在一起运,由胡雪岩这面派人和尤五联络。
蚕丝生意和军火生意都有了着落。
后来,在军火运送上,胡雪岩遇到了大麻烦,地方帮会和太平军说好,一等军火运出上海,就在中途把它抢走。由于事先不知道这批军火和胡雪岩有联系,松江的魏师爷答应出手相助。既然这批军火生意现在由胡雪岩来做,魏师爷自然是不动手了。但其他帮会各自独立,去做说服工作很费了胡雪岩一番周折。不过,胡雪岩为人宽宏,抱定“广交朋友,少树冤家”的宗旨,采用招降安抚的办法解了军火运输之危。
蚕丝生意也有一段波折,起因于庞二在上海的大管家朱福年。朱福年因为有彩头可抽,就私下单方和英国丝商订了约,愿意以低价出让庞二手头的丝货。这种拆烂污的行为,正是古应春最为忌恨的,因而和胡雪岩想了个法子,让朱福年知道自己的私钱来路不明,并非无人知晓。朱福年见风使舵,断了与英商的交易,转投胡雪岩。这样一来,胡雪岩联合对付洋商的目的终于达到,第一笔大宗丝生意就成交了。
4. 攥住何、王、薛,扭转商业乾坤
此间,胡雪岩带着自己的新欢阿巧姐去苏州拜见何桂清,劝说何桂清早作活动,想办法调任浙江。进京的花费,面儿上讲明是胡雪岩放款给何桂清。
何桂清见了阿巧姐,神魂颠倒,委托胡雪岩为他觅妾。胡雪岩把何桂清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心中难免不舍。但他很冷静,就像估量一笔有暴利可图但也可能大蚀其本的生意那样,不动感情,纯从利害去考虑,最后终于下了决心,把阿巧姐重金赎出,安置在苏州一个富室朋友家中,准备择日成全何桂清的美事。
不久,何桂清放仓场侍郎,随后又放浙江巡抚。他委派王有龄署理粮台,督办漕米和税收。王有龄有了胡雪岩这个高参,每年征粮几十万石,厘税几十万两。杭嘉湖地区土地肥沃,物产丰富,商业发达,何桂清、王有龄在此地为清廷办了不少好事。
因为办粮有功,王有龄又援杭州知府,迭署盐运使、按察使。后何桂清赴江苏任两江总督,又提拔了布政使薛焕为江苏巡抚。苏、淞、杭地带遂成为何、王、薛的势力范围。
何、王、薛三人听从胡雪岩的建议,在这一带设立里局征税,又委胡雪岩的阜康钱庄管理解往江南大营的粮运和军火购置款项。后来,胡雪岩又提议他们联合洋人剿灭太平军。三人深以为然,联合出奏。
就在这一时期,胡雪岩受了山西票号的启发,北上京城设立了阜康银号。由于其经营思路在于为客户保密守信,时任福州将军后任内阁大学士的文煜甚为赞赏,一下子就存入四十多万两银子。阜康各分号在全国各地纷纷设立,形成了“北票南庄”的格局。钱庄以吸纳公私存款为要务,迅速扩大规模。
太平军频频进攻浙江那几年,胡雪岩已经站稳了脚跟。第一样是钱庄,这是他的根本;第二样是丝;第三样是典当和药店。在胡雪岩看来,开典当和药店是为了方便穷人,要让老百姓都晓得胡雪岩的名字,这是利人利己,一等一的好事业。另一项与国计民生有关的大事业,是准备利用漕帮的人力、水路上的势力跟现成的船只,承揽公私货运,同时以松江漕帮的通裕米行为基础,大规模贩运粮食。
按胡雪岩的看法,做小生意迁就局势,做大生意就先要帮公家把局势扭转过来。大局好转,生意自然就有办法。
因此,胡雪岩就帮助官府想出了许多办法来对付太平军。不久,胡雪岩的生意就又有了一个新面目。
何桂清曾出主意发行官钞,但愿意使用的人极少。胡雪岩认为,官府的信用是要靠大家维护的。所以,别人不要,他要。官府见胡雪岩替自己树立了信用,自然十分高兴。后来,官府在这一带的钱贷用度,慢慢都通过阜康钱庄,胡雪岩也就逐渐控制了整个江南地区的钱业,成为数一数二的钱业大户。
二 呕心沥血,势成左宗棠的左膀右臂
在晚清三大重臣之中,胡雪岩的命运与左宗棠最为密切。甚至可以说,左宗棠晚年最骄人的成就中有着胡雪岩极大的功劳。
何、王集团土崩瓦解之日,胡雪岩已经开始为自己寻找新的商业保护人。这一次的寻找是有意识的,不过也不得不迁就时局,左宗棠这样一位重要人物恰在此时出现了。
左宗棠从一个师爷成长为封疆大吏,胡雪岩作出了卓绝的贡献。胡雪岩为他筹粮筹饷,购置枪支弹药,购买西式大炮,购运机器,兴办船业,筹借洋款。这些事耗去了他大部分的精力。但是,胡雪岩乐此不疲。一是因为这些事本身就是商事,可以从中赢利;二是因为必须有了这些东西,左宗棠才能安心平捻剿回,兴办洋务,成就功名大业。左宗棠事业日隆、声名日响,他在朝廷中的地位日益巩固,胡雪岩就愈加踏实。他原来之所以仰赖官府,就是为了减小风险,增大安全性。现在有了左宗棠这样一个大员做后盾,有了朝廷赏的红顶、黄褂,天下人莫不视胡雪岩为一等一的商人,莫不视胡雪岩的阜康钱庄为一等一的金字招牌。
从此之后,胡雪岩敢一次吸存上百万的巨款,也可以非常硬气地与洋人抗衡。任何一个以本业为主,不能上传下达的商人都不敢像他这么做。
1. 痛失好友,胡雪岩孤立支撑
何桂清畏于太平军的进攻而逃离常州,一时招致许多物议,何、王、薛集团也逐渐处于四面夹攻中。
何桂清临乱逃脱,还用枪打死了拦道跪求他留城坚守的地方士绅,一时群情哗然。
以曾国藩为首的湘系,很久以来就对何桂清督办漕米、征收厘捐只供应江南大营,不供应西线将官很有意见。现在何桂清自遗其咎,曾国藩自然不会放过消灭对手的机会。
为了这个缘故,当李秀成部大兵压境、攻打杭州时,曾国藩却命令左宗棠带领的湘军羁留于皖赣边境,勒马观变。
太平军李秀成兵围困杭州不过四十天,城内就闹起了饥荒。先是由胡雪岩发起开办了施粥帮,没多久,粥厂不得不关闭。但官米还在计口平卖,米卖完了卖豆子,豆子卖完了卖麦子。不久,米麦杂粮都吃光了,便吃药材南货,熟地、米仁、黄精都可以代饭。再后来就是吃糖、吃皮箱、吃钉鞋,吃草根树皮。到胡雪岩间道潜出杭州时,杭州城内尸积道旁,兵士争取心肝下酒,饥民亦“争脔食之”。
胡雪岩受王有龄重托,到上海办米。两千石米好弄,运米却只有海道可走。尤五原本和沙船帮势不两立,现在不得不去和沙船帮讲好话,请他们派人帮忙运粮,还要雇华尔的洋枪队护送。
粮食到了杭州城下,却运不进去。太平军把杭州城围得严严实实,城内几次派人往外冲都没成功。苦等半月有余,洋人限定的最后日期到了,丝毫没有通融,非开船不可。胡雪岩无奈,往杭州城方向拜了几拜,权当坐奠,然后痛哭失声而去。
十八船粮食转运宁波。宁波城也已经被太平军攻下。不过,宁波有租界,在“中立区”避难的中国人,有七万之多,粮食供应来得正是时候。
接头联络的商人要胡雪岩给粮食开个价。胡雪岩却另有心思,他不准备让对方付钱,而是让对方承诺将来以同样数量的粮食归还。哪一日杭州城收复,哪一日粮食就得起运,去接济那里的饥民。
杭州城终于不保。王有龄自道“不负朝廷,只负了杭州城内数十万忠义士民”,在巡抚衙门上吊殉节。
胡雪岩原有再入杭州城与王有龄同生共死的想法。王有龄拿《史记》上赵氏孤儿的故事跟他作比:守城守不住,不过一死而已,这比较容易,而到上海办米就跟“立孤”一样难,胡雪岩要做保全赵氏孤儿的程婴。
2. 各有所需,左、胡迅速结盟
同治元年,左宗棠从安徽进入浙江,稳扎稳打,先求不败。第一步肃清衢州,作为他浙江巡抚在本省境内发号施令之地。又派浙江藩司蒋益澧为主将,攻富阳,窥杭州,夺回杭州是迟早的事。
胡雪岩计划重回杭州,由刘不才做先锋,去收服张秀才,化敌为友,做个内应。
等清军夺回杭州,张秀才父子因为开城迎接蒋益澧有功,获了一张七品奖状,并被派为善后局委员。张秀才趁机进言,说杭州善后非把胡雪岩请回来主持不可。蒋益澧深以为然。
胡雪岩随船运来一万石粮食。蒋益澧大出意外,这批米真如从天而降,令人惊喜。蒋益澧当即答应抚慰官军,整饬军纪,严禁骚扰市民。藩库的收支,均交阜康代理。蒋益澧又派军官送胡雪岩到余杭拜见左宗棠。
左宗棠对胡雪岩是有些不以为然的。一是外面传闻胡雪岩在公款上动了手脚,左宗棠正准备上折严参;二是以胡雪岩与王有龄的关系,他居然做不到誓共生死。
胡雪岩连番多礼,到底将左宗棠的湖南骡子脾气顺过来了。等胡雪岩款诉心曲,讲到王有龄如何以“赵氏孤儿”作比,下跪劝他离开杭州采粮,以及自己如何久等而粮食无法运进杭州,只好痛哭而返,左宗棠不禁为之动容。及至得悉胡雪岩已有一万石米运到,左宗棠甚为感激,落座升炕,留客吃饭。胡雪岩对这位人物的脾性已经很了解,就拿李鸿章和他相比,称许他只会做事,不会做官。左宗棠听了,大为过瘾。从杭州的善后谈到筹款的事,胡雪岩都有一套办法,滔滔不绝,言无不尽。
筹饷之道多端,大致不外两途:第一是办厘金,这要靠市面兴旺,无法强求;第二是劝捐,这几年捐得起的都捐过了,不过还有一路人,他们捐得起,而且肯捐。照胡雪岩的分析,这十几年中,太平军里有些人积了点钱财,而退藏于密。太平军一旦失败,很多人当然要治罪。可是,虽罪在不赦,却人数太多,办不胜办。株连过众,扰攘不安,实非战乱之后的休养生息之道。所以,最好的处置办法是,晓以利害,晓以大义,略施薄惩,让他们用捐饷换条出路。
以左宗棠的处境、想法和因应之道,只要不伤天害理,任何筹饷的办法,都可以得到他的同意。
善后以“以工代赈,振兴市面”为宗旨,一方面达到了赈济的目的,另一方面做了复旧的工作。恢复元气的办法也很简单,三个字——不骚扰。左宗棠深明与民休息的利害,答应胡雪岩,凡擅征旧欠,抓差拉夫的,杀无赦。
有了这话,胡雪岩的善后工作做起来就顺手了。左宗棠也渐渐视胡雪岩如心腹,凡事总找他商讨。
3. 呕心沥血,势成股肱
金陵城攻陷,幼天王洪天贵福出逃。朝廷论功行赏,曾国藩封侯,曾国荃封伯。左宗棠得谕旨“俟浙赣肃清后再行加恩”,相形之下,未免难堪,尤其李鸿章封爵,使得左宗棠更不服气。再有一层,战败的太平军如山倒堤崩般涌入浙江,曾军但顾自己争功,竟是以邻为壑了。
曾国藩与左宗棠、左宗棠与李鸿章结怨,形诸表面。曾国荃已被委以浙江巡抚,而左宗棠迟迟不交差。朝廷调和将帅,另派马新贻去浙江任巡抚。
马新贻一到任,胡雪岩就有不得不走之势。左宗棠打算将他调到福建,但不必随他一起行动,可专驻上海,为他经理一切。胡雪岩毫不迟疑地答应下来。
左宗棠着手部署到福建以后的人事,奏折的案由是“办理饷需各员,请旨奖励”,附带请求调用。其中当然有胡雪岩,他本来是“盐运使衔”的“江西试用道”,左宗棠奏请“改发福建以道员补用,并请赏加按察使衔”。
请胡雪岩长驻上海,为的是军饷、军粮和军装(械),缓急之际,唯胡雪岩是问。
胡雪岩替左宗棠办事,第一是采办西洋兵器,炮弹子药,绝不让前方短缺;第二是饷,数目不大,随时都有,数目太大,可预先嘱咐一声;还有一事,左宗棠想自办船厂造兵轮。至于经费,因数目巨大,照胡雪岩的意思,不妨向洋人借债,由海关的年收入担保。
不久,因西北回人作乱,上谕调左宗棠任陕甘总督。上谕到时,左宗棠正在大办保案。他对胡雪岩单独保荐,称为密保,措辞极有分量:“按察使衔福建补用道胡光墉,自臣入浙,委办诸务,悉臻妥协。杭州克复后,在籍筹办善后,极为得力,其急公好义,实心实力,迥非寻常办理赈抚劳绩可比。迨臣自浙而闽、而粤,叠次委办军火军糈,络绎转运,无不应期而至,克济军需……(恳请)破格优奖,以资鼓励,可否赏加布政使衔。”
加了布政使衔,便可改换顶戴。原衔按察使是正三品,戴亮蓝顶子,布政使是从二品,便可戴红顶子了。
捐班出身的官,戴到红顶子极不容易,买卖人戴红顶子,更是绝无仅有。饮水思源,没有王有龄,何有今日?胡雪岩因而又特地到王有龄老家去了一趟,登门哭祭,赡恤遗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