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阿瑟·柯南·道尔
1890年秋季,华生医生前去拜访福尔摩斯,从而得悉长了一头红发的当铺商人杰贝兹·威尔逊遇到的奇怪事件。两个月前,杰贝兹当铺的伙计文森特·斯波尔丁告诉他关于红发会的消息,按照文森特的说法,红发会是依照美国一名红发百万富翁的遗嘱设立,用遗产的利息让红头发的男子有个舒适的差事。所以只要入选,就可以只干很少工作,每年拿到二百英镑的津贴。杰贝兹随后参加了有许多人参与的申请并中选,他要完成的任务是每天上午十点到下午两点在一个指定房间里抄写《大英百科全书》,期间绝对不得离开。杰贝兹对这个任务觉得奇怪,但还是接受了。可是,究竟为什么他要去抄写百科全书呢?究竟有什么阴谋藏在这红发会的背后呢?
去年深秋,我去看我的老朋友歇洛克·福尔摩斯。那时,他正和一个老头谈话。为了不妨碍他们,我就想退出来,福尔摩斯却把我让到屋里,给我介绍那位是威尔逊先生,我们点头致意。
“威尔逊先生,这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和助手华生,他曾经协助我破获过许多离奇的案子。”听了福尔摩斯的话,那人朝我微笑,我也朝他微笑。
接着,福尔摩斯对我说:“亲爱的华生,今天你将听到一件非常离奇的案件,这个案子可能是你以前从没听过的,它的讲述者就是这位威尔逊先生。”说完,他将头转向那人说道:“威尔逊先生,您可以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一遍吗?我需要您讲得仔细一些,这可能有助于我以及我的这位朋友给您提供解决问题的方案。”
面前这个人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又皱又破的报纸放在膝盖上,我则开始打量面前的这个人。从外表上看,他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英国商人,肥胖臃肿,动作迟缓,衣着不是非常整洁,除了一头红发和面露凶相外,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福尔摩斯看出了我在做什么,微笑着朝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那么做。
“这位先生干过一段时间的体力活儿,吸鼻烟,是共济会会员,去过中国,近一段时间可能在搞创作。这是我目前能看出的所有东西。”
听了福尔摩斯的话,威尔逊非常意外,他连忙问道:“福尔摩斯先生,你真是太神奇了,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关于我的事?我确实干过体力活儿,是在船上做木匠,但关键是你怎么知道的?”
“威尔逊先生,你的右手比左手大得多,人一般是用右手干活儿的,干得越多,那只手的肌肉就发达许多,那只手可能就相应变大,你那只手就是这样。”
“那吸鼻烟和共济会会员呢?”
“你忘了你衣服上戴了一个你们那个组织的别针吗?”
“噢,我还真忘了这个。那你怎么知道我最近写东西?”
“你右手袖差不多有五寸长的地方非常干净,而左手手腕经常靠在桌面的那个地方打了个补丁。”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去过中国的?”
“你右手腕上的鱼只能是在中国刺的。我对这种艺术作过研究,甚至还为此写了点东西,这种艺术非常美妙,但只有在中国才有。此外,我还看见你表链上挂着一枚中国钱币,这不更能说明你去过中国吗?”
威尔逊哈哈大笑起来,他说:“我说你怎么这么厉害呢,刚见面就能知道我做过什么、去过哪儿,答案原来就在我身上啊。”
福尔摩斯也哈哈大笑起来,说:“好了,威尔逊先生,咱们进入正题吧,那个广告你找到了吗?”
“嗯,找到了。”说着,他把报纸递过来,“就在这里,这就是整件事情的起因。先生,你们自己读好了。”
我从他手里把报纸拿过来,照着它的内容念道:“红发会。根据原住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已故黎巴嫩人伊齐基亚·霍普金斯的遗志,现有一职位空缺,只要是红发会会员,男性,满21岁,身体健康,智力健全者,均有资格申请,薪酬是每周4英镑。应聘者请于周一上午11点到舰队街、教皇院7号红发会办公室,找邓肯·罗斯即可。”
我把广告读了两遍后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福尔摩斯笑着对那位先生说:“好了,威尔逊先生,别卖关子了。你现在就把这个广告和你的一切,以及这个广告给你带来的益处统统说出来吧。华生,你先把报纸的名称和日期记一下。”
“这是1890年4月27日的《纪事年报》,正好是两个月以前的。”
“很好。威尔逊先生,你可以讲了。”
“福尔摩斯先生,就像刚才我跟你讲的一样,我在市区的萨克斯—科伯格广场做小买卖,生意不大,这些年我就靠它维持生活。以前还能雇两个人为我打理,后来就只能雇一个。现在这个要不是自愿拿一半的工资,连他我也雇不起了。”
“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文森特·斯波尔丁。其实他的年纪也不小了,至于他到底有多大我也不清楚。他这个人很精明,本来可以赚比在我这里更多的钱,生活得更好些,但他没有这么做。管他呢,既然他愿意,我就不说什么了。”
“噢,真的吗?他是怎样的人?像你手里的广告一样不寻常吗?”
“他有个毛病,就是特别爱照相,只要拿着相机,就要到处去照,什么都不再关心,照完后就像兔子一样跑到地下室冲洗。除了这个毛病,总的来说他还不错,是个好工人,没有坏心眼儿。”
“他现在是不是还跟你在一起?”
“对。除他以外,我那里还有一个14岁的小女孩,她给我们做饭、打扫房子。我们有福一起享,有苦一起吃,日子一直非常平静,直到这个广告出现。8周前的一天,斯波尔丁拿着这张报纸走进办公室,对我说:‘威尔逊先生,我真希望自己是红发会的一员啊。’我问他这是为什么。他说现在红发会有了个空缺,谁要是得到这个职位,就相当于发了一大笔财。我对他说,你能说再明白点吗?福尔摩斯先生,我是个深居简出的人,我的生意也不用出门做,所以对外界消息知道得很少。斯波尔丁就很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从来没听说过红发会这件事吗?’我跟他说从来没有。他就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说:‘你就有资格申请这个职位啊。在这个职位上,一年可以得到200英镑,就算你有其他的工作也不妨碍啊。’
“听了这个消息我很高兴,近些年生意不好,现在又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200英镑,对我来说确实是件好事。我就让他把事情的整个情况跟我讲一下。
“他边把广告指给我看边说:‘就是这个,红发会现在有了个空缺,广告上有地址,可以到那里办理申请手续。据我了解,红发会的发起人是一个叫伊齐基亚·霍普金斯的美国人,他是个百万富翁。这个人有点古怪,因为他自己的头发是红色的,所以就对所有红头发的人抱有极强烈的好感。他死后人们才知道,他把他的巨额财产交给财产受托管理人处理,他的遗嘱说要用他遗产的利息给一个红头发的男人找份舒服的工作。据我所知,待遇很高,干的活儿还少。’
“我说:‘但是会有数百万的红头发的男人去申请啊。’
“他回答说:‘这个不用担心,人没有那么多。他要求只限于伦敦人,而且必须是成年男子。这是因为这个百万富翁是在伦敦发的财,现在他想给这个城市作点贡献。我还听说,如果你的头发是浅红色或深红色,不是真正发亮的火红色,那也是没有希望的。所以,威尔逊先生,如果你去申请的话,很可能会成功的。’
“两位先生,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一样,我的头发是那种火红的颜色,是鲜红鲜红的,所以如果我去竞争的话,希望应该是很大的。斯波尔丁对这件事比较了解,我就让他和我一起去,当天我们就向广告上说的那个地址出发了。
“福尔摩斯先生,你无法想象当时的情景,我们去的时候,那地方已经挤满了人。他们的头发什么颜色都有:稻草的黄色、柠檬色、砖红色、爱尔兰长毛猎狗那种颜色、土黄色等,但是就像斯波尔丁说的那样,真正火红色的并不多。当我看到那么多人在等着时,我真想回去。但是斯波尔丁怎么也不答应,最后连拉带拽地把弄到那个办公室里。办公室里除了几把木椅和一张办公桌,没有别的东西。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头发颜色比我的还要红的矮个子男人。每一个候选人走到他跟前时,他都说评头论足几句,总想在他们身上挑点毛病,从中我也知道,要想得到一个职位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不过轮到我的时候,那个男人却客气了很多。我们走进去后,他就把门关上,和我们单独在里面聊。
“我的伙计说:‘这位是杰贝兹·威尔逊先生,他愿意填补红发会的空缺。’“那男人说:‘他非常适合担任这个职位,他符合我们的一切要求。在我的印象中,我还从没看见过如此红的头发。’说完,他退后一步,歪着脑袋,仔细看我的头发,直到把我看得不好意思,他才不看了。接着他又用手紧紧地揪我的头发,使劲地揪,我疼得都喊了出来他才放手。那个人向我解释道:‘请原谅我这么做。我们之前曾经被戴假发和染发的人骗过,所以我们必须小心谨慎。但是你的应该是真的,我看到你的眼泪都出来了。’说完,他就向窗户走去,然后朝下边大喊道:‘已经有人填补红发会空缺。’窗外马上传来一阵失望的叹息声,人们也渐渐四散走开。他们走后,除了我和那个人,就再也见不到一个红头发的人了。
“他说他叫邓肯·罗斯,问我结没结婚。我跟他说没有。听了这话,他就显出不高兴的神情,他说:‘那就很遗憾了,我们设立这项基金是为了维护红发人的权益,让他们生更多的红发人,只有这样我们的组织才能更加强大。既然你没结婚,那就太不幸了。’那个人说完这话我也感到很失望,我想:完了,那个职位没希望了。但那个人想了想又说:‘对别人可能不行,但你的头发太好了,我们可以特殊对待,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我跟他说我已经有一份工作了。斯波尔丁就接过话说:‘没关系,我可以替你打理啊。’我就点点头问那人几点上班。他告诉我上午10点到下午2点。“福尔摩斯先生,我们这种生意晚上才比较忙,尤其是在周四、周五晚上,那正是发工资的前两天,所以在上午多赚一些钱对我是比较划算的。而且我知道斯波尔丁人也挺不错,生意就让他打理了。接着我又问那人这份工作是什么,他告诉我就是在上班的时间里必须待在办公室里或者那座楼里,离开一步也不行,这是当时那个人在遗嘱上说的。我就说没问题,只有四个小时,不会离开的。”
“邓肯·罗斯先生说:‘不能以任何理由为借口,不管是生病、有事还是其他的,都不行。你必须老老实实待在那里,否则就会失去你的工作。’我很爽快地答应了。接着我问具体的工作是做什么,不能只是傻傻地待在办公室里吧。他告诉我是抄写《大英百科全书》,我要自备墨水、笔和吸墨纸,他们只提供桌子和椅子。他问我第二天能来上班吗,我说没问题,他就很高兴地和我们握手后道别了。
“我整天都在想这件事。到晚上,我的情绪又不对了,因为我总感觉这件事有些不对,里面好像有什么阴谋,虽然我猜不出它的目的是什么,心里还是觉得忐忑。但不管怎样,我仍然决定第二天去看个究竟。于是我花一便士买了一瓶墨水、一根羽毛笔、七张大页书写纸,然后动身去教皇院。出乎我的意料,一切都很顺利,桌子已经摆好了。我从字母A开始抄,邓肯·罗斯先生会不时进来看看我工作得怎么样。下午2点钟时工作结束,他称赞我抄写得不错,然后我们彼此告别。我走出办公室,他就把门锁上。每天都是这样,到了周六,他就付给我4个英镑的金币作为一周的酬劳。接下去的几个星期都是这样,我上午10点去上班,下午2点下班。刚开始邓肯·罗斯先生还过去几次,后来就干脆不去了。即使这样,我也不敢离开办公室一步,因为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过来。
“就这样,8个星期过去了。我抄写了‘男修道院院长’、‘盔甲’、‘建筑学’和‘雅典人’等词条。我希望因为我的努力,不久就能抄写以字母B开头的词条。我花了不少钱买大页书写纸,我抄写的东西几乎堆满了一个书架。但事情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戛然而止?”
“对,就是今天上午结束的。今天我照常10点去上班,但门是关着的,而且上了锁。门的缝隙里有张卡片,就是这张,你可以看看。”
他手里的卡片上写了一些字:红发会已经解散。1890年10月9日。
我和福尔摩斯看了这张卡片,觉得有些好笑,就哈哈大笑起来。威尔逊则暴跳如雷:“笑什么?我看不出有什么可笑的地方。如果你们只会取笑我不干正事,我就到别的地方去。”
“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不是在取笑你,只是觉得这件事本身有点可笑。”福尔摩斯对威尔逊说,“我们接受你这个案子。我想知道的是,当你看到这张卡片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问周围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也不知道。我就找到房东,房东是个会计,就住楼下。我问他红发会出了什么事,他说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组织。然后我又问他邓肯·罗斯这个人他知道吗,他说这个名字很陌生。我就说是住在7号的那位先生。房东就说那人叫威廉·莫里斯,是个律师,只是暂时住在那里,新房准备好就搬走了,是昨天搬的。我想我必须找到那个人,就问房东那人的最新地址,房东还真告诉我了:爱德华王街17号,圣保罗教堂附近。我马上动身去了那里,但是到那儿一看,那地方是个护膝制造厂,厂子里的人都不知道叫威廉·莫里斯或者邓肯·罗斯的人。”
“那你最后怎么办的呢?”福尔摩斯问。
“后来我就回到了家,我的那个伙计劝我说要耐心等待,说不定过几天就有消息了。但我怎么能够耐心等下去呢?我不甘心丢掉这样一份好工作。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就来找您了,我听别人说您可以帮助我。”
福尔摩斯说:“很高兴你这么看重我,你这么做是对的,我会尽全力帮助你。不过你的这个案子可能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得多,而且更加严重。”
威尔逊说:“已经够严重的了!如果丢了这份工作,我每周就损失4英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