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伟大的第一次泽威尔帕特拉—罪恶巢穴战役的回忆结束了,大家的意识都回到了现实。他们没有为逝去的往事伤感,但回顾过去那是无法忽略的神圣祖训总能让他们发现新的什么,或者使某些原本存在的东西进一步强烈和清晰:比如对泽威尔帕斯族的仇恨,比如对阿瑞斯和象他一样勇敢和伟大的战士们的敬仰,再比如存在的意义。如果你问克里斯帕斯人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可能大部分回答都能归纳成一个意思,简单地说就是希望、仇恨和战斗。
存在的意义就是这些,只有这些。克里斯帕斯很久以前就清楚他们的天分不仅表现在拥有高雅的举止和谈吐、对宇宙的完美理解、对其他文明的普遍的怜悯,还有战斗。是的。他们可以是和平的使者、宣扬和赞美和谐宇宙的艺术家,也可以是所向无敌的战争狂人。将伟大的艺术性和无以伦比的智慧应用到战争中对克里斯帕斯来说仿佛是自然而然的事,所以连他们的战争机器都显得那么高贵,宇宙飞行员、普罗托古都是完美的例子。这种双重的民族本性也令少数善于思索的克里斯帕斯人十分痛苦,刽子手与艺术家,宇宙的和平主义者与杀戮机器,他们的立场在何方?
是泽威尔帕斯族的出现和崛起满足了克里斯帕斯急于找寻答案的欲望(当然他们不可能就此表达任何感谢)。与一个纯粹邪恶的民族相比,克里斯帕斯显得足够善良而无辜。而且泽威尔帕斯族屠杀克里斯帕斯族人、玷污克里斯帕斯神、颠覆宇宙的和谐规则,所以克里斯帕斯人的仇恨、愤怒与反抗(或者说战斗和杀戮)不仅变得正常,并且是神命不可违。若有人胆敢做出与克里斯帕斯神的旨意相悖的事,他将被克里斯帕斯人永远记恨,而且也必将承受克里斯帕斯神的惩罚。有些人就因此得到了可悲的下场,但所有克里斯帕斯人都认为其罪有应得,比如希帕蒂亚。人们根本不愿提到她,甚至不惜把她的伟大事迹从克里斯帕斯历史中抹去。
战争令克里斯帕斯人认识到了自身,更燃起了他们对祖先和信仰的疯狂崇拜,他们狂热的民族精神和民族凝聚力在回忆中被不断强化然而,也容易产生迷惑,乃至犯下不可弥补的错误。克里斯帕斯太相信神的意愿了,于是对与错,公平与不公平,辩解与借口等等本应引以思索的对立都在一瞬间出于某个虚无的理由被不容迟疑地宣判。无论如何,关于希帕蒂亚的无论是传说或者曲解都一代又一代地延续下去。有人甚至将她与她的邪恶同族相提并论,在被极度偏激的情绪蒙蔽的判断力的驱使下(如上所述,这正是痴迷于崇拜虚无的神明以至于对现实欠缺驾驭能力造成的),很容易将异端和异族混为一谈。确凿的事实是,希帕蒂亚的功绩不被克里斯帕斯承认反而被完全遗忘,对一位英雄来说这本来就是无法形容的痛苦,更别说还有无止境的污蔑和憎恨。她被打入了无底深渊,她的家族也四分五裂。这还不够,她的灵魂被囚禁在克里斯帕斯行星最深处的地牢里承受永恒的黑暗,而阿瑞斯的灵魂则享受着克里斯帕斯神的光芒并被世代供奉。而在三百多年前,她那独一无二的完美躯体也被马可思(克里斯帕斯前任政府领导人)下令摧毁。
相比当下的棘手问题,以上都是题外话了。让历史的头绪再回到克里斯帕斯中央实验室吧。利德尔走到科玛隆身边,说,“祭司大人,您的意思是斯尼克可能要进行又一次进化仪式?”
“我的猜测。”科玛隆回答,眼睛却盯着弗兰肯,“如弗兰肯教授所介绍的那样,这个生物也许能使斯尼克达到目的。”
弗兰肯没有看科玛隆,而是双手撑在手术台上,从上方俯视这个仍未苏醒的生物。直觉告诉他,他决不会看错的。当第一次看到这俱完美的躯体时,他就预感到如果克里斯帕斯愿意,这个生物将能帮助他们解决一切(是被神化的英雄的概念也迷惑了自己么?)。也正是这样,他才感到一阵隐隐的伤感和一阵强烈的恐慌。恐慌,是的,不仅仅是因为以上的猜测,还有刚刚科玛隆的回忆。有些话他很想说,但事实是他甚至不能令这种想法在心里存在,因为他知道科玛隆完全有能力窥视自己的任何心理活动如果他有意这样做的话。弗兰肯低声说,“而且,对于斯尼克来说,这一次不是普通的进化。”
周围鸦雀无声,弗兰肯皱了皱眉,抬起头,发现每个人都看着自己。弗兰肯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微微笑了笑,“各位的意思呢?”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弗兰肯教授。”阿比埃特望了望别人,耸了耸肩。
弗兰肯接着他的思绪说,“克里斯帕斯已经明白,征服泽威尔帕斯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事实上我们已经尝试六千年了。这一次我们似乎又将泽威尔帕斯逼上了绝路,甚至有人说战争会在几天内结束。我不是驰骋战场的战士,战略眼光短浅我是个依靠公式、数据和理论说话的科学家。只要没达到最终的胜利,我们就不比从前的任何时刻更接近它斯尼克肯定也清楚这一点,它从没有放弃寻找机会豁免它的最后审判。而且,它比克里斯帕斯更有耐心,它的阴谋和伎俩尽管几乎被我们熟知却始终能够在隐蔽中进行,可是这一次”
“您的意思是”阿比埃特犹豫地说,接着望向弗兰肯,看样子他并不知道弗兰肯想说什么,而是借此催促弗兰肯快点把话说完或者他需要提示。
“斯尼克可能认为这艘简陋的但十分不同寻常的飞船正适合它的仪式,它太迫不及待了。”
“那么,斯尼克是因什么而迫不及待呢?”
弗兰肯面无表情地看了阿比埃特一眼,冷峻的目光从科玛隆和利德尔脸上一扫而过。利德尔始终望着他,好象也期待着他的答案。科玛隆则双眼低垂,神情严肃,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弗兰肯再次转向阿比埃特,平静地说,“起初,我也不知道斯尼克是为了什么,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确定。但是,斯尼克敢于这样明目张胆地活动毕竟它已经失去了泽威尔里根的保护可见它也许看到了可以扭转战局的机会。”
“什么机会?”阿比埃特虽然也知道这次事件的后果不堪设想,但认为教授的话不过是危言耸听。不管怎样,他都不能相信泽威尔帕斯能够扭转现在的局势。
“根据卫星收到的信号,我们可以比较详细地了解当时他们所处的情况。”弗兰肯说,“信号发出的时间也许是他们遭到袭击的一瞬间。这是一段以广播形式发出的专用求救信号。之所以说是专用的,是因为信号里包括了他们遇难的人数,大概位置以及他们能够被识别的主要特征。看来他们在旅行前就已经为可能发生的情况做好了准备。”
“谁都不会傻到选择去泽威尔帕特拉消遣。”阿比埃特说,他没有注意到科玛隆的眼色。科玛隆对阿比埃特十分不满,多半是因为他的人竟然轻易地把未经审核的军方机密告诉给其它组织。
“这四个生物里有三个雄性,一个雌性。我们登上飞船后,除了死亡的两个,只看到雄性生物,那个雌性生物不见了。”弗兰肯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他伸出一根手指,接着说,“这只雌性生物尤为重要。”
“它在被斯尼克夺走的茧里。”阿比埃特说。
弗兰肯俯身望着罩内的生命,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过。他叹息道,“这个恶魔想亲自拥有它,完美地拥有它,这种占有的欲望如此强烈甚至令其怀疑手下的爪牙。从我看到这俱躯体时,这种担忧就没有减少过。可以设想,被斯尼克抢走的雌性生物也一定拥有这样完美的身体和智慧。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斯尼克会大规模繁殖么?”
“这个我还不能确定,我想到的是一个更可怕的可能。”
“是什么?”
弗兰肯闭上眼睛,微微仰头,他的姿势和科玛隆很相象。不同的是弗兰肯伸出双手,捂住脸,仿佛他已经感受到了恐惧。弗兰肯就以这种姿态继续说,“与克里斯帕斯神和克里斯帕斯民族的历史相比,我仅仅是个无知的孩子……科玛隆大人,您是否能清晰地记得克里斯帕斯族诞生以来的全部历史呢?”
“是的,应该这样说几乎全部,弗兰肯教授。您知道,这是我职责之一。”科玛隆泰然回答。
“据我所知,克里斯帕斯族和泽威尔帕斯族原本居住在同一星球。”弗兰肯指了指脚下,“这里,也许曾有泽威尔帕斯经过。”
“是的。”科玛隆温和地说,“不仅如此,萨那摩斯盆地也曾留下泽威尔帕斯的足迹。”
“在您刚才的回忆里,也提到过一个名字,泽那尔。据说他还有个女儿。”
“你说希柏狄忒。”科玛隆已经猜到了弗兰肯的意思,但是也看得出他又在忍耐着什么。
弗兰肯放下双手,睁开眼,“她来了。”
谁都不为所动,或者是在场的人都被教授的话震慑了。短暂的静寂过后,阿比埃特突然大笑着说,“弗兰肯教授,我告诉你吧,泽威尔帕斯族不可能再对我们造成任何威胁,不过是弄些小麻烦罢了,比如这些愚蠢的外来者。再说,泽威尔帕斯族怎么可能指望这些劣等生物召唤出希柏狄忒呢?泽威尔帕斯族与我们已经纠缠几千年,他们不会笨到那个地步。”
“阿比埃特执行官,您还不了解它体内蕴含的能量。”弗兰肯急切沙哑的声音反复回响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弗兰肯教授,您太多虑了。迄今为止,还没有任何迹象证明希柏狄忒的存在。”科玛隆说。
“不,不。”弗兰肯的解释软弱无力,他没想到连科玛隆都反对自己。“它会出现的,您很清楚‘希柏狄忒’的含义,祭司大人!泽威尔帕斯从未让希柏狄忒露面,很可能她是个失败的产物,她并不像她父亲泽那尔那样强壮善战就像不是所有克里斯帕斯都适合当战士一样。但是她毕竟拥有泽那尔的血统我们也没有从最近的泽威尔帕斯发现变异的迹象,这证明泽威尔帕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他们知道克里斯帕斯即便获得了战场上的优势也不过是将泽威尔里根据为己有。假如他们能够获得一个更优秀的载体……吞并依库曼和奥克那使泽威尔帕斯的能力产生两次质的飞跃,这将是决定性的第三次……那么他们只需要一次总攻。这后果不堪设想”
科玛隆举起手,不让弗兰肯再说下去。这时的气氛像一张收紧的网令人窒息,利德尔确信这是因为弗兰肯说了不该说的话。在这之前,他都不知道弗兰肯对历史这么了解,尽管弗兰肯的知识几乎就像萨那曼尔人一样渊博。但直觉告诉他,弗兰肯肯定还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再听。”科玛隆低声说。
“不,先知大人!”弗兰肯喘息急促,他现在无比紧张和恐惧。他自己站在手术台的高台上,其他人都在下面洞察着他的反应,这正好证明了他所面对的形势他高高在上,却并不表示他拥有何种权力,相反他已经被孤立了。但弗兰肯还要争取更多,因为他清楚科玛隆只是在敷衍。他必须让所有人相信自己的话,尽管自身处境已经窘迫不堪,甚至连性命都危在旦夕。“祭司大人,请您仔细回忆一下战神阿瑞斯的英姿眼前这副躯体是否令您想起了什么?”
“你怎么能把阿瑞斯与这个异族相比!”科玛隆侧目怒视着弗兰肯。
“还有希帕蒂亚”弗兰肯变得不能自已,挺直身体振臂高呼道。
“希帕蒂亚”这个名字反复在利德尔心里回荡,激动的情绪一涌而上,甚至令他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利德尔和所有克里斯帕斯人一样,是听着祖先的战争神话长大的。他渴望了解一切关于希帕蒂亚的故事。她恐怕是克里斯帕斯历史上最具有传奇色彩人之一尽管她本人并非克里斯帕斯人另外两个人自然是阿瑞斯和科玛隆。关于希帕蒂亚的故事有很多流行的版本,然而在克里斯帕斯严厉的信仰束缚和高度的政治专制下,许多有益的视听都只能被封禁在地下。通过一切所谓正常的方式所能听到或看到的关于她的信息尽管细节有差异,但大多是一个意思:她是克里斯帕斯的叛徒和罪人。利德尔身为这个政权和信仰的复杂庞大的双重体系中的一员,并未感觉到其中的弊端(显然这十分正常),但是他却意识到绝大多数对希帕蒂亚的评论都是草率和错误的。利德尔在未从政之前的意愿是当一名战士,为此他曾服过兵役,接受过正规的军方选拔和训练。但是最终成为一个领袖的决定因素不是崇拜和轻信,甚至也不是无所畏惧的勇气,而是超凡魄力和判断力所以当利德尔听到希帕蒂亚这个神秘名字起,他就决定了要探索真相。
利德尔马上意识到弗兰肯是唯一一个有能力帮助他的帮手,而且他相信弗兰肯的信息的准确性。因为弗兰肯是科学家,严谨是他的习惯,所以决不会盗听途说,更不可能恣意捏造。如果那些信息不是他亲自发掘得到,也一定是从某个未知却可靠的途径获得而来。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作为克里斯帕斯最著名的科学家,连萨那曼尔人都欣赏弗兰肯的智慧而赐予其新生,他已经活了二百年。除了在阿瑞斯年291年被萨那曼尔族首领萨尔复活的科玛隆,弗兰肯是见证了最多历史的人。
“弗兰肯,少说两句吧!”利德尔大声制止弗兰肯,顺便将那份不合时宜的激动宣泄出去。但是当他看到接下来的景象时又吸了口冷气弗兰肯的身体突然被推向空中,四肢被向后拉长,急剧变形的颈部崩露出青色的血管,仿佛被勒上了一条无形的绳子。弗兰肯拼命地把头后仰抵御无以名状的痛苦,并声嘶力竭地喊叫以积攒力量把四肢收拢。在他的挣扎中甚至能够听见弗兰肯的骨骼关节咯咯响声。这种一边倒的对峙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弗兰肯的身体猛地弹飞出去,坠落地面又滑出很远直到撞到墙壁。“不许任何人提到那个名字,任何人!”科玛隆语气阴冷,释放杀机的手掌缓缓合拢。
利德尔没想到科玛隆会如此不加怜悯地出手,这更证明了什么。利德尔望着他,目光隐蔽,但是同时他也明白没有任何事能逃得过克里斯帕斯先知的监视。
弗兰肯还想爬起来。然而当他做出第一步努力,手臂抬起想攀住手术台的边沿时,死亡般的晕眩淹没了他(我抓住了哪里,为何使不出力量?)。他终于直起半个身子,但是颤抖的双腿已经不足以支撑身体。弗兰肯刚站起来,晃晃悠悠地又栽在地上。平静了半晌,弗兰肯又努力尝试一次,这次他成功了。眼望着玻璃罩内的生物,他的希望,弗兰肯又兴奋起来。扭头观察显示器上开始变化的数据和智能场探测器迸出的火花,弗兰肯说,“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