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想稍做接触后,才发现这明二小姐美则美矣,心思也算活络玲珑,可虽然有几分小聪明,却太看重眼下得失,未免失之浅薄,盛名之下难符其实。若论智计应变,甚至还不如地位声名皆不如她的姐姐!
所谓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瑾王虽然仍想要靠联姻获得白丞相的襄助,却已不复之前的热切。
况且,他本就不想表现得太热情,让白家人误以为自己迫切需要与他们结盟。
种种思量之下,瑾王微微一笑,道:“明大人,家务事既已了结,是否可以带小王前去赴宴了?”
“那是那是,请王爷随小官来。”
已经了结?那是说就照明守靖的意思,让女儿回房闭房思过么?那女儿岂不是不能参加今日小宴,若是如此,她一番苦心筹办此会又是为了什么?
白氏心中一急,还想说话,却被明守靖严厉的目光慑住。
然后,她才听到丈夫满是不耐地低声斥道:“独秀,我教训你,莫非你还敢有异议?还不回去闭门思过!”
明独秀闻言亦是心下大急,但本朝十分看重孝道,当着瑾王之面,她实在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父亲之意,给对方留个不孝的印象。
思虑再三,明独秀只有生生忍下辩解的冲动,满腹委屈地说道:“是,父亲。”
但她到底没能完全忍住,说完,含恨带怨地剜了明华容一眼。
她自以为这微小的动作做得隐秘,实际却没能瞒过瑾王的眼睛。
敏锐地察觉到这对异母姐妹之间的暗涌,再想起明华容刚才时而锋芒毕露时而内敛淡然的模样,瑾王忽然少有地生出几分促狭心来,故意说道:“适才与肖先生闲谈之际,先生曾称赞明大小姐的学问。小王冒昧,想请大小姐一道移步赴宴,不知可否?”
话音甫落,四下里便响起几声轻微的惊叹声。下人们都在奇怪,为何瑾王竟放任国色天香的二小姐领罚思过,反而邀请瘦小纤细的大小姐前去做陪。
而原本心不甘情不愿准备告退的明独秀闻言更是猛然抬头,死死瞪住明华容。如果说之前觉得自己被父亲责备是因为明华容挑唆的想法,只是猜测的话,她现在已经坐实了。否则瑾王何以忽略自己,独独邀请她?!这小贱人究竟耍了什么手段,竟能得到瑾王青目?!
将周围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瑾王但笑不语。他很想看看,这名独特的少女会做出什么反应。是罔顾岳母与妹妹的猜忌,欣喜地答应,还是以退为进,谦辞一番之后故作为难地答应……
正猜测间,只听明华容特有的清泠声线淡淡响起,一派漠然,全无半分惊喜:“王爷相邀,小女子本不该拒绝。但祖母刚刚受了刁仆惊吓,身体不适,小女子还要送祖母回房歇息,王爷的好意只能心领,请恕小女子不能相陪了。”
顿时,四周的叹息抽气声比之前更明显了。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明华容,那目光像在看一个傻子。
就连最不希望她出头的明独秀也瞪大了眼睛,像看怪物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她。不解之余,心中却是愈发恼怒:自己求之不得的东西,却被这贱人轻飘飘一句话推辞了,这么一比,反倒显得自己落了下乘!
而原本要斥责明华容的明守靖,在听完她的话后立即闭口不言。比起上赶着要讨好瑾王的二女儿,大女儿这般以孝为先的行径无疑更讨他欢心。
再想想今日发生的种种事情,对比明华容的体贴纯孝,再看看脸上又是惊异又是不满的明独秀,明守靖对二女儿的疼宠之心不觉淡了一两分,向明华容说话的声音里则带上了几分罕有的慈爱:“华容,你的孝心祖母和父亲都知道了,但王爷既然开口——”
“无妨。”瑾王含笑截住明守靖的话。他本是一时兴起想为难一下明华容,见她轻轻巧巧便拆解过去,心中对这少女的机巧又高看两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易让步。
不过他毕竟是王爷之尊,遭到拒绝后若再一昧强势要求,未免有失身份,于是便笑吟吟地又给她出了一道难题:“明大小姐孝心可嘉,实在难得,小王亦不便拂她之意。下月便是腊八,皇兄依例会在宫中设宴,遍请百官并其家着。届时明大人再带令千金一起赴宴,如何?”
每年岁末的腊八宫宴,乃是皇帝亲自主持的宴会,帝京的王公贵族,世子少爷们都会出席,私下里被人戏称为是相看乘龙快婿的最好去处。但却不是所有女子都去得。除去身有诰命品级的命妇之外,唯有最受家族重视的适龄嫡出千金小姐们才能参加。
而能受家族重视的小姐们不但需要出身高贵,更要有出挑的容貌和出色的才情。这么一来,等于是变相肯定了赴宴千金的才貌与身份。有资格赴宴的小姐们往往声誉倍隆,求亲者数不胜数。
明独秀之前因为年纪尚小,按规矩怕殿前失仪惊驾,并无资格赴宴。本说今年满了十四岁,终于可以做明家第一个参加腊八宫宴的小姐,为此明独秀着实自得了好一阵子。却不想,瑾王随口一句话,就将这份独一无二打破了!
眼见本就强颜欢笑的女儿神情数度变幻,微微张口似是想说些什么,白氏怕她说出不好的话儿来,惹得瑾王不快,马上故作大方地笑道:“多谢王爷恩典——华容,王爷见你纯孝难得,特地提携你呢,还不快快谢恩。”
其实以明华容尚书嫡长女的身份,纵然生母出身卑微,只是一介平民,但子凭父贵,也未必就没资格去腊八宫宴,更况且她之前展露的织金绣技艺皆令众人赞叹心服。但白氏这么说,却是妄图一句话就抹杀了她的其他优点,暗指瑾王只是感念她孝心可嘉而已。
听出白氏的言外之意,明华容淡淡一笑,也不辩解,也不谢恩。她对这位“未来”的妹夫十分了解,知道他看似温和,骨子里却有种意图掌控一切的权力欲,怎会容得白氏在他眼皮子底下玩弄这等小小手段。
果然,瑾王似是没听到白氏的话一般,径自说道:“皇姐对织造一道甚为喜爱,小王见明大小姐织造技艺过人,料想必定也是醉心此技,届时不妨多向皇姐多多讨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