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容颜算不得国色天香,却自有一份秀气到极致的清丽。像一丛只在夜里盛绽的昙花,风骨清冷,又神秘难测。
乍眼看到这样的佳人,众人一时不禁都忘了言语,甚至下意识地收敛了呼吸,不欲惊扰这幅美到极致的画卷。
但这份美丽,却像一根长针深深扎进明独秀的心里,让她倏然握紧了手,指甲掐入掌心也浑然未觉:不是让阳春过去设法将明华容绊在房内吗?她怎么突然又出现在这里?甚至一语未发便夺走了所有人的瞩目!
——所有的光华,所有的称许,所有的惊艳,只能属于她一人!正如她的名字,一枝独秀,断然容不得别人来压她的风头!
似是感觉到明独秀毒蛇吐信一般的刺骨含恨注视,明华容慢慢抬起头来,讶然微笑道:“这是……独秀,今日宾客都到齐了么?”
这话像石子落入静水,刹那间激起阵阵涟漪。见众位公子,甚至连瑾王也含笑欣赏地看着明华容,小姐们不免都含酸带怨起来。与明独秀交好的工部侍郎之女杜唐宝当即尖声说道:“你好大的胆子,瑾王驾临还不速速行礼下跪?还有,你的衣服是怎么回事?皇族在此竟然敢穿素色!这般冲撞忌讳,你不怕掉脑袋吗?!”
——怎么哪里都少不了蠢人呢?
明华容嘲讽地想着,口中却讶异道:“原来瑾王殿下已经到了,却不知是哪位?恕小女子失礼,小女子适才专心研墨,乍见诸位并肩而至,并无主次之分,所以以为瑾王殿下尚未驾临。”
话音甫落,不少人都向杜唐宝怒目而视。瑾王平易近人,不端王爷架子,所以诸家公子与小姐有意无意都往他身边凑,都指望给瑾王留个好印象,替自己挣个好前程。被杜唐宝这么一喊,倒反而像他们失了礼数似的。
感觉到众人满含敌意的目光,杜唐宝满面通红,但为了面子仍不肯相让:“那你这身素衣又是什么缘故?难道你不知道因为长公主今年中秋宫宴时被一名白衣女子吓到,之后陛下下令任何人在皇族面前皆不许着白衣,守孝也不行!似你这般违逆之举,当真大逆不道!”
说着,杜唐宝像想起什么似的,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掩唇笑道:“对了,我忘了你刚从乡下回来,对帝京礼仪自是分毫不知。但皇家御令,可不是一句不知者无罪就能揭过的。”
明独秀则是一脸惊讶痛心:“大姐,昨日天孙阁不是给你送了一箱新衣服过来吗,你怎么单单挑了这一件?便是你想要穿得淡雅出挑些,也不该如此藐视禁令啊。我也就罢了,若牵连父亲母亲也被怪罪,那可如何是好。”
她并不知道白氏的伎俩,但并不妨碍她顺势演一场好戏,扮一个被愚笨姐姐牵连的无辜妹妹。
明华容待她唱作俱佳地说完,才轻声叹息道:“我确是不知道这条禁令——”
“那你就该乖乖领罚!”杜唐宝急不可耐地插嘴道。
明华容却语锋一转,微笑起来:“但我知道无论在哪里,贵客来时都该华衣相迎,所以并未失礼。”
说话间,她从案几后轻巧地走过来,向瑾王盈盈一拜:“民女见过瑾王殿下。”
绕过案几,众人这才发现,她的素白长袄之下穿了一套大红中衣,下面配了红底织金绣隐花星花纹下裙。那下裙色泽饱满,金线熠熠生辉,却不似别的织金布料那么厚重凝滞,行动间仿若流云般轻盈灵动,绣花鲜活逼真,玲珑浮凸,堪称巧夺天工。
——这样一身打扮,端方华美,又哪里是素衣了?
苍翠竹林间,白衣红裙,黑发素面的佳人盈盈拜倒。此情此景,连向来见惯美色的瑾王都忍不住心头一跳,连忙说道:“小姐请起。”
待明华容道谢起身,一直没有开口的明檀真突然说道:“大姐这条裙子,莫非是织金花纹缎?”
闻言,众人忍不住细细一看,这才发现原本以为是绣花的图案,竟是直接织上去的!那金线细如发丝,也不知是哪家织妇这般手巧,能织出这等美伦美奂的衣料。
明独秀却看得心头一紧,脱口说道:“你那块衣料不是送给老夫人了吗?”
那天她虽未在场,但事后也听人说起过,所以知道首尾。
明华容微微一笑,道:“独秀,我织了两块花纹不一样的,长乐光明纹的送给老夫人,这一块却是自珍了。”
她语气平平,似乎只是在闲话家常,但这话却听得众闺秀们面面相窥:帝京中女红最好的小姐,所擅的也不过双面绣而已。但天下精美绣品多不胜数,这般直接用金线织出花色的手艺却是闻所未闻。
一时间,她们先前所怀的轻蔑都消减不少。唯有杜唐宝依旧强撑着嘲讽道:“织布本是下人的活计,真正的闺阁千金才不屑做这个。”
明华容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这位小姐衣裙用料皆是上品,口中却又说不屑这等技艺,这却让我想起一句乡间野话。”
瑾王忍不住问道:“是什么话?”
“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人。”
话语出口,人群中先是一静,继而爆发出一片笑声。杜唐宝本就因先前胡说犯了众怒,现下众人哪肯放过奚落打趣她的机会。几个离瑾王最近的小姐更是开口嘲讽道:“这等翻脸不认人的本事,大概只有杜小姐才有吧。”
“就是就是,说起来也算一绝呢。”
听了这些话,杜唐宝脸红得几乎快滴下血来,心中恨极了明华容。她本想拂袖而去,但又舍不得错过接近瑾王的大好机会。一时间之间僵在当地,进退维谷。
结果,倒是瑾王替她解的围:“肖先生已等候多时,我们先进去吧,莫让先生久等。”
听到这话,杜唐宝感激得眼圈一红,险些落下泪来。她痴痴地看向瑾王,想要道谢,却发现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明华容身上,根本连看也没看向自己。看来他刚才根本无意为她解围,只是恰逢其时罢了!
——明、华、容!总有一天要让你落在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