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明华容却不以为意,既然猜不出,便索性不去多想。横竖下血本的是老夫人,迟早她都会把目的说出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另一桩事:“这些事以后再说,你先替我更衣梳头。”
瞥了一眼放在最上面的素色长袄,明华容微微一笑:“夫人就等着看我穿它呢,若让她失望,岂不是罪过了。”
这时并无外人在场,青玉脸上早没了先前的气愤:“若夫人看到小姐的打扮,还不知道怎么咬牙呢。”
她偏头想了一想,又问道:“小姐,刚刚听前面的人说,二小姐已经在前厅接待贵客了,等会儿您是不是也过去?”
“不。”明华容笑得有些神秘:“我们先去书院。”
明府前院,朱门大敞,各色名贵车马川流不息,源源而来。
因为今日下帖请的都是小辈,明守靖与白氏都不曾出面相迎,故而唯有明独秀一人,锦衣华妆,坐于前厅相迎宾客。
本朝男女之防并不太严,明独秀遂在一大群丫鬟婆子的环绕下,朗声笑语地一一招呼来客。
今日相邀的小姐们,全是与白氏有交情的贵妇之女,并且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些千金们要么家世门第比不过明府,要么容貌不如明独秀。
在她们的陪衬下,一身淡粉绣凌霄芙蓉纹细褶扫霞长裙,肩披妆锦镶毛缀真珠小斗篷的明独秀愈显得娇美无双,整个人像一株怒放的上品牡丹,高贵地张扬着满身风华。
在场的不少公子都露出痴迷之色,搜肠刮肚地寻找新奇话题,争盼引得佳人一顾。明独秀却不见意动,只顾同身边的小姐们说笑,间或才向他们礼貌地颔首示意。但即便如此,少年们都觉得心满意足,被她多看了一眼的人更是兴高采烈。
随着下人的又一声传报,明独秀脸上笑意愈深,梨涡隐现,只因她终于听到了期盼已久的名字:“瑾王殿下驾到!”
随着这声通报,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肃然站起,走到门外恭迎。少女们大多红霞扫面,悄悄整理自己的衣裙,暗自希望能获得瑾王青睐。少年们则是表情严肃,努力让自己显得成熟稳重些,近来有传言说,皇帝有意让瑾王这个皇弟协领督促吏部职责。这可是事关百官前程的要职,即便是这群有父辈荫庇的少爷们也需郑重以待。
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似是不屑又似是嘲讽的轻笑,在寂静之中分外清晰。众人皆是心下惊奇,正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大胆,一身华服,顶束玉冠的瑾王已施然而来。
瑾王名叫宣子瑕,年未弱冠,样貌温文俊美,气度斯文温雅,通身上下洋溢着令人如沐春风之感。他整个人像是一只上好羊脂美玉凿成的玉瓶,即使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亦有光华自生,内敛尊贵,不声不响便足以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这样的雅致少年,加上他的满腹诗书才气,与常人难及的尊贵地位,天下的少女见了哪个不芳心大动。只看了一眼瑾王的风采,众千金们便大多面生红晕地低下头去,讷讷说不出话来。
唯有明独秀微笑着上前行了跪礼:“小女子明独秀见过瑾王殿下。殿下今日能驾临明府,真是蓬荜生辉。”
瑾王微笑着颔首道:“小姐请起。久闻明家二小姐爽朗大方,进退得宜,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闻言,明独秀笑得更甜,口中却连道不敢,说了几句谦逊的话儿。
两人对答数句,众人才如梦初醒般行下礼去,瑾王忙制止道:“小王今日前来,目的与各位一样,都是想一睹肖先生的风采,为此还特地让明尚书与肖先生不必相迎。诸位还请不必拘礼,将小王当成一名普通的学子就好。”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瑾王的目光更加赞赏。地位尊贵又样貌俊美的男人虽然不多,帝京却也数得出几个,但大多是纨绔子弟。似瑾王这般谦逊有礼的温文君子,再没有第二个了。
一番客套寒暄后,东道主明独秀笑道:“人既已到齐,马上就是肖先生讲课的时辰了,还请瑾王殿下与诸位随小女子移步书院。”
这时,却有人插嘴道:“人来齐了?明二小姐,我怎么不见你的大姐呢?”
今日艳压群芳,又得到瑾王称赞,明独秀原本心情甚好,蓦地听人提起大姐二字,心里便有点不舒服,像是眼睁睁看着只苍蝇落在心爱的食物上,偏偏还要顾及身份,不能将这厌物赶走。
循声看去,问话的却是卢燕儿,她是礼部尚书卢青文最小的孩子。卢尚书老来得女,人之常情,对她未免娇宠了些。卢燕儿虽未被养成骄纵千金,但性情疏放,不拘小节,却是与几位端方守礼的姐姐大是不同。一些与卢尚书有过节的人都在背后编派,说卢尚书一生刻板守礼,最后却生了个最不知礼数的女儿。
卢燕儿是今日赴约的诸位小姐之中,家世堪可与明独秀比肩之人。她的话明独秀不好敷衍过去,眸光一闪,便故作为难地叹道:“大姐刚刚回到帝京,可能还不太习惯人多的地方,我也不好勉强她,正准备打发个下人过去看看呢。”
这话看似含糊,细究起来却大有文章:为什么不习惯人多的地方?穷乡僻壤来的怕见大场面?小家子气上不得高台盘?总之种种猜测,都不会是好话儿。
看着众人眼中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有几个爱嚼舌的小姐更是偷笑着窃窃私语起来,明独秀眼中不易察觉地闪过一抹得色。她是劝过母亲暂时不要动明华容,也曾起过利用她的心思,但这不代表她会就此放过明华容。她不是白氏,无从体会被人讥笑为填房继室时的满心怨恨,但她对明华容同样有恨,恨这个生母卑微的贱人竟然名正言顺占据了明家嫡长女之位,生生压过她一头。
但卢燕儿面上却露出几分怀疑,说道:“不会吧,你大姐的礼数,可是连我父亲的夸赞的,她对着我父亲都不会失礼,又怎么会怯场呢?”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卢尚书对礼节要求之严苛,世所皆知。曾有官员上奏折时用错了一个典故,被他数落得颜面无光,足足告了一个月的假才重新上朝。世上能得他称赞的男子已是毛麟凤角,极为罕有,更遑论他会称赞一名闺中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