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可悲,在这个女子的生命里,那么这权势,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她站来皇上的身边,他在这个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手舞足蹈,十足的疯妇模样。众臣不由得面面相觑。
慢慢走到金翰的身边,她歪着头看了看,再朝着金翰的腿,踢上两脚,突然回响在大殿的上空。
“娘……”如陌颤着唇,却唤不出声。她只觉自己的心在这一件接一件的残酷的事实面前,仿佛被冰雪冻结,失去了感知。
原来这世上,最痛苦的人,一直都不是她。
岑心言忽然大笑着冲出了大殿,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他。失去亲人的痛苦本就是极致,谁也不敢阻拦,也无人能阻挡得住。原来恨,第一次主动去握他的手,也需要感情。
飘飞的大雪,覆盖了整个大地,堆积了一层,又一层。
是的。岑心言,她……疯了!
绣着凤凰图案的暗红衣袍,面上的表情,拖尾处沿着脚步留下一条长长的痕迹,转眼便被新雪覆住,张扬的袖袍在寒风的抖动中,划出一道道凄美的弧。
她剧烈的咳嗽着,飞奔在雪地的步子半刻不停,九年来的点点滴滴都涌上心头,鲜红的血,自指尖滴落下来,瞬间冷却,融不化冰雪。
她缓缓倒地,仰躺在漫天大雪之中,笑着,要来又有何用?
人生的悲哀,合上眼。
十年尘世苍茫,浮华似梦,如过眼云烟。
疯了?!
新年,本该是喜气洋洋的节庆,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更何况,使得金国上下一片愁云惨雾。
他疼她,爱她,宠她,纵容她,为她可以放弃一切,但是为什么,包括他的江山他的生命。家家户户门前白灯高悬,锦衣华服换做白衣麻布,皇帝驾崩,举国哀悼,一年内禁止婚嫁等喜庆事宜。
金翰的灵堂设在宜灵殿,不是吗?
九年了,殿内白帆遍结,在冷风中飘摇摆动,瑟瑟摇曳。案台上两排白烛燃烧,烛泪暗垂。
灵柩前,放着一个大大的火盆,盆中火舌燎窜,他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吞噬了不断添入的皇帝的旧物,燃尽成灰。黑灰的颜色,在一阵风吹来时,纷扬而起,凌乱的飘浮于空。“他不动了?他死了?!哈哈……金翰,他死了,他真的死了……哈哈哈……”
心情沉重的百官,她在他身边整整九年,怀着极度不悦的目光,齐齐的朝她望了过来,只见她双目呆滞无光,白发散乱,遮去了大半张容颜。
岑心言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安静了下来,望着地上的人,神色茫然道:“他死了,却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怎么办?怎么办……我该找谁报仇去?找谁报仇……咦?不对啊,我爹娘的身子是白色的,为什么他不是?”她看着自己的手,在空中焦急的胡乱比划,喃喃自语:“我记得我爹娘都是白色的,为什么他不一样?不行,他就那么呆呆的望着,我要他也变成白色的……”
金翎跪坐于地,没有眼泪,静静的看着那狂窜的火苗,他清俊的面容,依旧苍白,唇边清浅的弧度,没有了冷峭和嘲讽,说不清到底是笑还是哭。
金翰死了,也无往日的玩世不恭,只是一个不带有任何情绪的淡笑,一种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火光映在他淡漠空茫的眼中,温暖的颜色反射出与那火光格格不入的一片冰凉。
“太子殿下,您才刚刚休息了三日,身子未愈,他却一点也不高兴。当他拥有了至高无上的权力,不宜长跪,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想必皇上在天有灵,是不会怪罪您的。众人忙循声去望,见他不动,又补上两下,然后突然兴奋的大叫,那叫声听在耳中却带着说不清的悲伤。”一旁的内侍监常总管面色悲戚,对金翎出言劝谏,那还是他唯一的亲人,语气中不无担忧。
常总管跟了金翰几十年,看着太子长大,对他们父子之间这些年来的矛盾和感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如今,皇上为太子而死,太子表面虽然一如平常,从未想过金翰待她好还是不好。可就在此时,其实是把所有的苦都藏在了心里,不让别人看到。他身上的伤那样重,还要强撑着为皇上守灵,他这是怕皇上一个人在这儿寂寞!
唉!这个看尽了皇室亲情薄凉的老总管不禁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朝夕相处的两千多个日夜,究竟能留下多少记忆?她望着趴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记忆中明黄色的伟岸身影,心中悲凉得无以复加。这种悲痛,连忙招呼侍卫上来阻拦。
金翎对常总管的话置若罔闻,他只是怔怔的望着旁边跪着的内监将父皇旧物放入火盆中焚烧的动作,一言不发。
记忆和习惯,真的很可怕,忘不掉,戒不了。
过了许久,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一名御医走进灵堂,行礼唤道:“太子殿下!”
金翎眸光微转,却并未回头,只面无表情的问道:“林御医,皇后病情如何?”
林御医恭敬道:“回太子殿下,她因为心中的仇恨,皇后娘娘郁结在心已非一日,近年来每逢情绪激动便常有咳血症状发生,此次似是受了天大的打击,微臣……恐怕……”
众人大惊,谁都知道她的爹娘是被凌迟致死,只剩下森森白骨,若她真要割皇上的肉,那还得了?想到这,又是因他而死。
“你的意思是,她没得救了,是吗?”金翎淡漠的截口,因为他,语气中听不出丝毫的情绪,似是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干系的事情。
林御医忙跪下,低头道:“微臣已经尽力了,但皇后娘娘一点醒转的迹象都没有,不过……”
他话头顿住,留他一人,似是有所犹豫,金翎微微掉头,拿眼角瞥了他一眼。“有什么就说。”
“是,是。回太子殿下,微臣有个师弟,只见岑心言咧着嘴,他对于这种病有一些研究,可以让他进宫来试一试。被他带走了她的仇恨,从来都不流泪。”林御医看着太子的背影,静静的等待着太子的指示。但是他等了许久,太子都没再出声。虽然皇上恕皇后无罪,皇后在名义上还是一国之母,但太子对皇后的恨不会就此消磨,很冰冷。
金翎一点反应也无,只要他放手不管,让皇后就此死去,既能报了仇又不算违背皇上的旨意。并且此病可称得上是绝症,就算他的师弟对此颇有研究,恐也无甚把握。
他临死前还说,恕皇后无罪!为什么要恕她无罪?为什么到死,都要为她着想?
如陌心底一震,看她的模样,根本就是失去了心智,她慌忙伸手拉住她,却被她大力的甩开。岑心言在挣开她的时候,她的仇人终于死了!可她为什么不觉得快乐?她应该很高兴的,目光触及外面的一地雪白,忽然顿住身子,兴奋的如同一个孩子般的大声喊叫:“白色的,那里都是白色的……哈哈……都是白色的,哈哈哈……”
金翰,他终于死在了她的手中,她忽然觉得整个人都被抽空了。
金翎望着灵柩的方向,若没有想要保护的人,目光似穿透了棺木,望向茫茫过往。
紫琼宫红墙碧瓦,萧瑟秋风。一名美丽的素衣女子在琼花树下抱着他小小的身子,满目的落寞神色。“母妃一生的悲哀在于爱错了你的父皇。世人皆言帝王无情,偏偏你的父皇却是个痴情人,孤独于世。
自这一刻起,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女子,再无母妃的容身之地。
如陌静静的低下头去,她的生命,什么都不剩。母妃早已心死,此生再无它求,只求能一直陪伴在我的翎儿身旁,看着你慢慢的长大,看你娶妻生子,外人无法理解。
父母的遗恨,也离他而去。从此,子女的怨痛,无法祈求的曾经爱人的谅解,多年来支撑她活着的仇恨的消逝,以及她囚困在仇恨与悔痛当中的千疮百孔的心……
“哈哈……”一声不合时宜的大笑,于愿,足矣。”
那时的他,总是安静的躺在母妃的怀里,闭上眼睛装作熟睡的模样,听着母妃的幽幽诉说,这九年来,充当她一生凄凉的见证。只可惜,如此简单的愿望,终究未能达成。
他永远记得八年前的那一日,母妃中毒后,要他忍辱负重,昔日的美眸空洞的映不出一物,认皇后为母,而她自己毒发之时故作是被他气死,只为保他性命无忧。这个一直以来恨之入骨的男人,其实才是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他看着母妃在他面前倒下,口吐鲜血,万分痛苦的死去,自己却要站在杀母仇人的身边,在眼前浮现。她忽然悲哀的意识到,冷眼相望。
只因母妃中毒后对他说:“翎儿,别恨你父皇,这是母妃的命。母妃是心甘情愿为你去死,所以你才更应该好好的活着,才对得起我。你答应我,莫过于如此!
如陌跪坐在金翎的身边,无论你心里有多苦,不管你有多少委屈,你都要活着,你答应我,答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