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幸福,总是消失的那样容易?为什么悲痛,总是来得轻而易举?
进了空荡荡的屋子,她没有点灯,只窝进了床上的角落,身子蜷了起来,抱膝,将头埋进了双臂。
黑暗掩盖下的脆弱,流泻而出,化作滴滴泪……颤抖的肩膀,没有了熟悉的那个人的安慰,心,空落落无处寄托。
原来极致的幸福,会将人变得更加脆弱。就像是一种令人无法戒掉的毒药,比生死蛊更让人痛彻心扉。短短两个月,已习惯了他的温柔宠溺百般呵护,习惯了窝在他怀里在他深情的目光中甜甜入睡,习惯了有他的陪伴他的温暖……
倘若她自私一回,放下他们之间过往的一切恩怨,那他是否可以为她放弃仇恨,从此他们幸福一生?不能,他们的性格早已注定了他们的命运,所以,他才懂了她的不原谅,宁愿选择在她身后默默的付出。他们都太重情。爱一个人便是一生,在意一个人,也是一生,不会因为死亡而被时光淡去,
她的命运,为何会如此多舛?而制造这一切的起源,皆是那一个人。她不能理解,不能。
就这么过了这最后一夜,熟悉的人,却始终没有出现。这一夜,他去了哪里,是因为害怕面对她的冷漠,所以躲避吗?
她木然的起身,收拾起了昨夜的心情,拿起一旁的无影剑,回头四顾,别了,她的小屋,她的幸福。
踏出门,她遽然顿住脚步,望着那落花飘零的杏花林中立着的清瘦身影,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他面容苍白,唇无血色,原先眉宇间的霸气被悲哀所取代,再无从前那个气势凌人的辰王的半点影子。她撇过头,心疼的神色掩埋在了低垂的眼眸。
她双目微微红肿,眼中血色浮现,黛眉轻锁,前些日子的快乐无忧的面孔只见疲惫和哀愁。他别开眼,控制自己想要上前的脚步,阻止想拥她入怀的冲动。他,如今已是废人一个,拼尽了全力才能换来在她面前站立片刻,而他的双手已失去了拥抱她的能力。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地弯起唇角,淡淡一笑,却笑得连眼泪都浮了出来,轻声道:“我,要走了。”
他双目之中是极力掩盖的痛,轻扬唇角,笑得优雅却又带着难言的苦涩,让人看着心酸,柔声道:“去吧,好好……保护自己。”
她微微抬高下巴,不让泪水落下,轻轻一个“好”字出口,却如此艰难。
抬步前行,与他错身而过,泪水终落。
不是说要永远在她身边守护她吗?
不是说即使她赶他走,他也绝不离开吗?
为什么如此轻易的就放开她的手?让她连犹豫和挣扎的机会都没有,他终于还是放不下尊严么?
他很自然的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他的手,却不听他的使唤。看到她擦身而过时落下的泪,他闭上双眼,生生咽下涌上喉头的血腥之气,心痛难当。
她突然停住,与她背影相对,想说些什么,却张口无语。最后只问了句:“你,不离开吗?”
他轻轻摇头,淡淡道:“暂时,不了。”
她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他向来看重责任,即使是曾为她选择了放弃,但如今,她恢复记忆离开,他怎会还继续留在这里?又怎会在这种局势之下置南宫傲于不顾?微微蹙眉,道:“为什么?如今三大强国之中的两国联合攻打封国,你身为封国战神,不准备担起你的责任吗?”
责任?他苦涩一笑。他早已在她和责任之间做了选择,如今,废人一个,连剑都握不住的人,即便是他想尽责任,却又如何尽得了?自嘲一笑,出口的声音带着淡淡的无奈,道:“我,厌倦了……杀戮。”
她的心就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下,细微的疼,不尖锐却一直在延伸。再强大的人,也有疲惫的时候。她也厌倦了那种日子,伤害与被伤害,可是,她却还不能停下脚步。
起步而行,淡淡的一声保重,道尽了离别时的万般苦涩。
风带着轻红的花瓣拂过她眼角残留的泪水,告别了幸福,在现实的残酷面前,她将不再脆弱。抬头望,天边的乌云,浓的散也散不开,阴郁的沉闷,压在心头,沉甸甸的痛,被强行的转移到了看不见的角落。
晔,谢谢他曾给她的幸福,不管将来如何,这些记忆,她将永远珍藏于心。
陌儿,终有一日,他会好起来,重新站在她面前,永远守护她,再不分开。
她单薄的身影,再没有停顿,一路前行。背影完全消失的瞬间,那杏花林里颀长的清瘦身影,终于不支倒地,让杏花落了满身,像是一场残缺的华丽盛葬。
金国皇宫密室。
幽暗而狭小的空间,不知从何处投来的一缕惨白的光线,照在潮湿地面上侧躺着的中年男子身上。而他的身后,背对着他站立着的一名女子,满头银丝过腰,没有束缚的披散着,身上罩着一件宽大白衫,带着长长的拖尾,对墙而立,安静的仿佛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幽灵,合着那一缕惨淡的光线,衬出一室的诡异。
冷迟缓缓睁开双眼,正对上刺眼的白光,重又闭上,再睁开时方慢慢适应过来,头有些昏沉,他记得在军营的夜里,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恍恍惚惚间便失去了知觉。面对着黑暗潮湿的屋子,他立刻生出了警觉,明白自己已经成为了阶下囚。站起身,向四周打量了一眼,目光触及身后的白色如幽灵般的身影时,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镇定心神,避开白光站到黑暗的一处,开口的语气冷漠中带着无畏的气势,问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何人?两军交战,为何施诡计暗算于本将军?”
背对着他的白衣女子仍是动也不动一下,面上的表情是惯有的冷漠,只那没有感情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瞬间消失。片刻后,方一字一字,冷冷道:“这里是金国,皇宫。至于我是何人,冷将军看一看,不就知道了。”
金国皇宫?!他竟然在金国皇宫里。冷迟大惊,然而,更令他心惊的却是那曾经万分熟悉的声音。见她慢慢转过身子,在他的目光触及那张没有任何修饰的脸庞时,浑身一震,只见她看起来仍然年轻的面容苍白的如同鬼魅一般,却依然美得惊人。
原来他昏迷前看到的并非幻象,竟然……真的是她!他瞪大了眼睛,震惊的望着她,张了张唇,半响才吐出两个字:“心言!”
眼前这个承载了他所有感情的女子,爱、恨、怨责、愧疚,这么多年,他一边恨她,一边又想念她,试图寻找她,却始终一无所获。惊诧的目光流连在她如雪的白发之上,她还那么年轻,为何会满头白发?不自觉的朝她走了过去,颤着声,问道:“心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说罢便抬手欲抚摸她的白发,她面色微变,身形一闪,便躲开很远,嘲讽一笑,却是眸底带痛,冷冷道:“因为我是金国皇后,当然会在金国。为什么我的头发会这样?还不都是拜你所赐。”
金国皇后四字,令他眸中剧痛,不敢置信的望着她,不可能,心言怎么可能会做金国的皇后!想起方才她拒绝他的触碰时闪身的速度非常之快,心中一动,脸色遽沉,问道:“你会武功?你不是心言,你是谁?”
说罢便运足内力,朝着她一掌拍了过去,带着雄浑之气的掌风在这狭小的空间呼呼作响。
因为她说她是金国皇后,所以他便怀疑她不是真正的她?岑心言冷冷一笑,并未硬接那一掌,只轻灵的闪身避过,与他周旋了二十来招,趁他不备,便闪到他身后,朝着他肩头狠狠一记拍下,内劲十足,冷迟不妨她从后袭击,躲闪不及,硬受了一掌,一个踉跄,便向一旁的墙壁撞了过去,以脚抵墙,反借力堪堪稳住身子,却听她道:“冷迟,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遇上一个三流强盗就需要你保护的弱女子,如今的我,即使是你这个封国将军,也不是我的对手。”
那声音,分明就是心言。三流强盗?指的是二十多年前他救她的情形,也是因此而相识生情。她,真的是心言!可是为什么,她竟会有如此深厚的内力?还成为了金国皇后?痛心开口,字句艰难:“心言,为什么……”
岑心言冷笑截口道:“为什么我会拥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因为有人不忍见我继续痛苦,为助我复仇,将他毕生的功力全部传给了我……冷迟,你我夫妻十几年,却还不如他人对我的几月之情,你说……可笑不可笑?”说罢她便笑了起来,笑得讽刺而凄凉,继而又道:“你想问我为什么我会成为金国皇后?因为我需要权利,只有从金翰这里,才能让我轻而易举的获得报仇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