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的梆子声刚刚落下,白日热闹喧嚣的崔府陆陆续续的灭了灯,黑沉沉的夜,飘杂着丝丝细雨,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的涂抹在天际,压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位于崔府花园的假山旁却是浮现了忽明忽暗的火光,火光虽小,但在这漆黑的夜里却也是耀眼得很,看守在火堆旁的丫鬟,却是左顾右盼,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怕被人发现了似的。
火堆前,一个女子朝里面小心翼翼丢着纸钱,羸弱的肩膀不住的抖动着,“爹,您在那边要好好地,女儿在崔府一切都好,老爷和夫人待我都像是亲生女儿似的,您也转告娘一声,你们莫要担心……”
女子絮絮叨叨说着话,看着纸钱渐渐被青蓝色的火光吞灭,化为灰烬,心中更是悲怆不已,她想要放声大哭,但却不能,她知道,这儿,不是她的家,是崔府!
侯在一旁的女子看着自家姑娘这个模样,眸子里透出无奈,心中亦是一阵悲怆,旁人谁不觉得姑娘掉进了蜜罐子里,只可惜,在崔家的日子究竟是好还是坏,怕也只有姑娘一个人知道吧!
等了一会儿,她见着时候也差不多了,微微躬身,冲着跪着的女子低声说道:“姑娘,时候差不多了,咱们回去吧,若是被人知道了,怕是不好!”
是啊!是不好!若是被人晓得了她今晚的这番行径,不但会斥责她无视崔家的规矩,更是会将她看做不识好歹之人,她在崔家白吃白喝这么这么几年了,崔家上下那群人是个什么德行她还不知道?
想及此,秋娘微微点点头,瞅了瞅那将灭的火堆,眼眸中透露出些许不舍,“罢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即便是三更半夜,但璞玉还是透过她那嘶哑的声音听出丝丝无奈,心中亦然不是个滋味,“姑娘,你为何不将这件事告诉夫人,叫奴婢说,这事儿即便是叫夫人知道了,也会……”
“够了,璞玉!”秋娘轻呵一声,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了,有些话实在是多说无益,但她也并非不知好歹之人,方才那一声呵斥后,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轻柔,“咱们还是早些回去吧,若是迟了,难免会叫徐妈妈多想的!”
不知道是起风的缘故,还是想起徐妈妈那双手叉腰、指桑骂槐的架势,璞玉不由得觉得一阵浑身战栗,忙说道:“那咱们还是快些吧!”
此时,徐妈妈一手拢在怀中,拉耸着眼皮子走到数名丫鬟的跟前,边打着哈欠边问道:“她可是回呢?”
这些丫鬟是在知秋苑中当差的,理当是不伺候主子歇息,是不能回房的,纵然她们新中式百般不愿,但也不敢无视崔家的家规,只得边跺脚咒骂着,边等着秋娘回来。
其中一名丫鬟挑挑眉,嘴角微翘,讥诮道:“还没呢,真真是烦人!在知秋苑住了几天,还真把自己当成姑娘了!大半夜的闹着要去花园赏夜景,闹得一院子人都不得安生!”
另一名丫鬟听闻这话,掩嘴低笑几声,才道:“我听璞玉原本是唤了红櫵去拿披风,可红櫵竟然是一声也不应,掉头就走了,那璞玉的脸红的像猪肝似的,我强忍着这次没有笑出声的!”
徐妈妈闻言,眉梢间也泛起了点点笑意,正色道:“她想要使唤你们?你们可仔细了,咱们这院子里的人可都是崔府的人,我们的正经主子可都是姓崔,她呀,算劳什子的主子?俗话说来者是客,可我瞧着她倒是准备长久住下去的,啧啧啧,崔府虽然家大业大,可也架不住这样养着闲人啊!”
那名唤作红櫵的丫鬟脸上不免有些得意,满含笑意地说道:“咱们虽是下人,吃着崔府的米,穿着崔府的衣,但好歹也为崔府做些事儿,叫妈妈说来,她倒是连咱们都不如呢?”
听此,徐妈妈的嘲讽更甚,冷哼一声,道:“红櫵,你这话我倒是爱听,可真是一点也没错!咱们虽是下人,但做咱们分内的事儿,拿咱们应得例钱,可不是个吃闲饭的呢!”
说着,徐妈妈又瞥了一眼知秋苑的大门,冷声说道:“我瞧她啊,不过是个持相反的罢了,却真把自己当成了崔府的主子了,只是她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有这个福气,当初她爹也不敢是个卖茶水的,若不是因为她爹傻人有傻福,因在马蹄下救了老爷儿丧命,怕是她现在连咱们都不如呢?就她那点福气,让咱们平日称呼她一声‘姑娘’,消受得起吗?”
她们围在一团絮絮叨叨地说着,秋娘正带着璞玉走了进来,不过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便一言不发的朝着屋子里走去了。
蔓菁胆子有些小,现在看到秋娘的身影,不由压低声音道:“可是被姑娘,不,被她听去呢?”
徐妈妈看着秋娘的背影,轻哼一声,漫不经心道:“听去了便听去了,有什么可怕的?旁的且不说,当日她进崔府大门的时候,咱们可都瞧见了,别说璞玉这个半道上买来的丫鬟,就连她那一身行头都是老爷出钱给她买的,就更别说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啧啧啧,你说咱们没有这么好的命啊?若是咱们也有个为救老爷而丧命的老爹,怕是现在咱们也可以吃穿不愁喽!”
说罢,大家便是一阵哄笑,秋娘与璞玉便是在这阵笑声中关上房门,方才徐妈妈的声音遂不大,但璞玉却听到了个七七八八,她咬咬唇,想要出去好好和徐妈妈理论一番,但是看自家姑娘像是没事儿人似的,心中的火气也不知道往哪儿撒了。
她的心思秋娘如果能不知道?但秋娘却是连她看都没看她一眼,淡淡吩咐道:“璞玉,打盆热水进来吧!”
璞玉跺了跺脚,终究还是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迈出了门外。
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外面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却还是时不时蹦进了她的耳中,她却是长长叹了口气,盘膝坐在矮踏板上,拿着梳篦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发,透过浅浮雕缠枝牡丹菱花镜,看着镜子中的人,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镜中的人穿着六成新的象牙色隐芙蓉对襟芙蓉裙,青碧色的素花缎褙子,一张小脸上上虽然透着些许苍白,但好歹没有了三年前才进崔府时候的菜色,而此时身上的缎子,所住的院子,屋子里的摆设,是她三年前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这三年来,她的吃穿住行虽与崔府的几位姑娘少爷无异,但,有些小事便能处处看出现在与当年初进崔府时候的差别,别的且不说,就说说徐妈妈吧,当年她刚搬进崔府知秋苑的时候,徐妈妈满脸堆砌的皆是笑容,连脸上那若似菊花般的褶子都透露着无限的欢喜,但是现在呢?莫说是笑脸,不给她白眼就不错了!
想至于此,秋娘脸上浮现了无奈的苦笑,她眨了下眼,眸中浓烈的无奈很快消失不见,深褐色的瞳孔平静悠远如古井一般,也许,是时候该改变了,她方才才告诉爹在崔府生活的一切皆好,若是她如今的情况叫九泉之下的爹娘知道了,怕也不会安息吧!
今年,她不过十三岁,在崔府生活的日子怕也不会短,若是日子一直这样下去,可该怎么办?也许,真的是时候该学着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