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押的地方不是府衙大牢更不是大理寺,而是个僻静的小院子,沈念一干脆地问了看门的:“完事了没?”
“大人,于泽出手哪里有不完事的道理?”
沈念一点点头,往里面走,孙世宁惊心,莫非这是用私刑的地方?
等见着胡三好端端坐在屋子里,她才知道自己想多了,一个圆脸年轻人和和气气站在胡三身边,一只手还搭在他肩膀上,看起来动作很轻,胡三的脸却有些扭曲。
“大人来了,胡总管不如将方才同我说的,再同大人也说说?”于泽说得非常客气。
胡三打了个寒颤双手绞在一起,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方才不是说得好好的,这会儿倒害羞了?”于泽笑着凑上脸去,“我们大人最是可亲和蔼的,你都说完了,就回孙府该做什么做什么了。”
“我——”胡三咽了口口水,才张开嘴。
孙世宁好似听到什么声音,电光火石之间,沈念一已经从窗口一跃而出,背影瞬间远了,等她再回过头时,一支袖箭正从胡三的嘴里刺入,刺穿咽喉,立时毙命。
丘成和于泽都目瞪口呆,两人互视一眼,丘成反应还快点:“大人去追凶手了。”
于泽窝着火,别说笑了,话都堵着说不上来,一把将桌上的茶杯都扫在地上,咬牙切齿道:“居然敢在我们大理寺的眼皮子底下杀人灭口,委实可恶。”
孙世宁见过尸体,还没见过杀人,好端端一个人转瞬就在面前咽气,胡三的嘴巴依旧张得很大,污血从口角汩汩往外流,将衣襟都染湿了。
“好了,别吓到客人。”丘成叹口气,将于泽拉开来,赶紧地安慰她,“大人的轻功很好,应该很快能拿住凶手。”
孙世宁徒劳地张嘴发不出声,她是真的吓到了,胡三总管平时多么耀武扬威的一个人,眼睛从来长在头顶,都不正眼瞧她,她在他手底下吃过亏,流过泪,但是这会儿人死了,她又觉得可怜,胡三罪不至死。
于泽去守着另一间屋子里关着的人,丘成给她换了间屋子,给她倒一杯热水,塞在手里:“你别怕。”
孙世宁依旧不说话,一双眼睛睁得很大,定了神似的,门外喀嚓一记轻响,她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脸色青白,嘴唇哆嗦,却见到沈念一从外面走进来,脸色也很不好看,她想丘成猜错了,沈念一的轻功很好,但是凶手跑了。
“大人。”丘成迎上去。
“剩下的那个人还活着吗?”沈念一看起来有些累,孙世宁眼尖地发现他的衣摆下面,有几个泥黑的手印,小小的,倒像是孩子留下来的。
沈念一径直走到桌前,坐下来:“倒水。”
孙世宁赶紧用干净茶杯替他倒好,双手奉上,沈念一姿势优雅地喝完水,将追凶的过程三言两语交代,凶手跑得很快,追了三条巷子,眼见着要摸到他的后领,不知从哪里跑出三四个孩童,隔在两人之间,其中有两个还亲热地过来抱住他的腿,他想甩开,又不好使力,眼见着凶手两个折身,跑得影子都不见。
孩童笑闹着撒开小胖腿跑了,他生怕对方设的是调虎离山之计,对留下来的人不利,又匆匆赶回来,眼见着孙世宁安好喝茶,吊着的心缓缓落下。
“大人追出去,于泽立即就去那个屋子,那边没事。”
“也就是说,对方想杀的人只有胡三。”沈念一跑了一大圈,气息依旧平稳,他不怒反笑道,“倒是我小看了这个案子,本来以为是落井下石的小手段,没料得,胆大妄为到敢当着我的面杀人,真是不把大理寺放在眼里了。”
他做事干净利落,很快吩咐了丘成几件事情,一来是着大理寺的人将胡三的尸体带走,凶器留下给他,二来让于泽将另外的人带过来,直接问话,三来给了孙世宁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这种时候,他最不想听到受惊的女人尖叫声,幸而,她还不算太呱噪。
于泽带过来的人,绰号蔡头,就是个混混,他所知甚少,能说清楚的只有当时在巷子里发现一具才咽气的男尸,想到胡三交代的事情,立即跑去孙府后门,找到胡三,尸体被搬走了,至于用在哪里,埋在哪里,他一问三不知,最后被于泽逼得不行,才又吞吞吐吐说出,胡三给了他十贯钱的好处。
“将他哪里带来的送回哪里去。”沈念一挥挥手道,“还有关照他不要乱说话。”
孙世宁在旁边安静地都听完了,才小心地问道:“我屋子里的那个人不是他杀的?”
“不是他,他也是赶得巧,用死人换了一笔钱。”沈念一定睛看着她,“方才,你可吓到了?”
孙世宁点点头,任凭是谁见到这样的场面都不会安心,更何况是认识的人。
“如果让你判断,你觉得杀人者是谁派遣来的?”
“肯定不会是孙二夫人。”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话,孙世宁想都没有想。
“哦,为什么这样说,不是应该她的嫌疑最大吗?”
“如果,她有这样的本事,就不用废这样大的周折,弄个死人在我身边,直接也一箭刺死我岂非干脆。”
沈念一沉默片刻,随即笑开来,笑容仿佛是一颗很小的石子落入湖心,微微荡漾开来,波纹清泠而优美:“胡三死了,还有一个人可以指认孙二夫人是整个栽赃嫁祸的主使,你说,我们要是这个时候去孙府,丁香会不会在?”
孙世宁的肩膀往后缩了一下,丘成进来,用帕子将从尸体上取下的凶器擦拭干净,送过来:“大人看了此物,一定会觉得更加有趣。”
沈念一接过小箭,食指在箭尾处一抹,了然于心:“的确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一件家事民案,居然一波三折,连他们也出来插手了,到底是胡三不简单,还是整件案子不简单,还真不好说了,去查,去将孙二夫人的身家背景细查,天亮之前,给我报来。”
丘成马不停蹄地走了,沈念一给自己斟茶,慢条斯理地喝着问道:“你困不困?”
孙世宁一路从死牢出来,客栈接受考验,又被提着来了小院,亲眼见一场杀人过程,便是这会儿给她最暖和的被子,最柔软的枕头,她也定然是睁着眼无法入睡的,一闭眼就能见到胡总管张着嘴的死相,怎么睡!
所以,她摇了摇头道:“不困,一点都不困。”
“如果孙二夫人的身世背景查下来没事的话,案子可以直接了了。”沈念一低声说道。
停在孙世宁的耳中,好似叹了一口气。
“不是说,要捉拿到凶手才可以断案。”
“凶手已经知道了。”沈念一的手中依然捏着那支小箭,孙世宁的目光落下来,再看看他,他点了点头道,“你不过是个平头百姓,当然不懂这些,这支小箭有些来历,也有出处,既然对方用它来杀人行凶,便是将事情大包大揽过去了。”
“那么,凶手还抓不抓?”她还牢牢记得他说过,要抓到真正的凶手才能为她洗清冤情的。
“凶手当然要抓,不过抓得到抓不到又另当别论。”沈念一的剑眉轻蹙,顺着孙世宁的视线一看。顿时猜想到她的心思,“你在想,大理寺不是本朝最厉害的地方,可惜的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有些人,你知道他坏,你却没办法将其一网打尽。”
孙世宁听不太懂,却紧闭嘴巴,没有再多问话,其中有一句,她听得明白,她是一个平头百姓,如果连大理寺都管不得的人与事,那么她最好明哲保身,置身事外,否则弄得像胡三这样的下场,委实很难看。
这样的一夜,居然如同细水长流,过得很快,窗外的天色从暗蓝一点一点转成鱼肚白。
丘成披着露水回来,手中是厚厚成册的案卷,沈念一接过先翻了翻首页,又看看最后,抬起眼来时,孙世宁的心咯噔一下,不过他很快又低下头去,边翻边看,不过是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尽数看完:“孙二夫人同那里应该毫无瓜葛,那么胡三的死因,只是因为沾染过那个柯永桩了。”
孙世宁的眼角一跳,在府衙的案卷中,她才是杀死柯永桩的真凶,是不是接下来就会轮到她送命了。
“要是这个案子到此结束,那就成了又一桩悬案,一桩明明知道凶手,却不能擒获的悬案。”沈念一将案卷合起,闭目凝神,再睁开眼时,眼底又是澄清一片的波光,“这样的话,最得意的人怕是府尹闵大人,完全可以将误判之责推得一干二净,真是白白便宜了他。”
孙世宁将他说的每个字都听得很清楚,却听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是,杀人者不能绳之以法,而我同样能够洗刷冤屈?”
“走吧,我们一起去府衙,将你的案子给消了,然后……”这一句意味深长,沈念一似笑非笑道,“然后,我会亲自送你回孙家,将你我之间的那点小事情一并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