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郑容和回来,孙世宁已经安静入睡,两个人的手还握在一起,沈念一没有要放开的意思,他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小唐那边还需要老沈的帮衬,这种关键时分,他能做的就是尽力治愈孙姑娘,让老沈欠着他的人情。
那么往后,顺水推舟,锦上添花的活计,他就当仁不让统统推给老沈。
“她怎么又睡着了?”
“我先取下金针来。”郑容和走近过来,“我这里有一套练气强身健体的心法,回头让蜻蜓抄录下来,给孙姑娘研习,对她的身子是大有好处的。”
“她带来的那个丫环呢?”
“看来也受了惊,困乏地不行,,我让蜻蜓带她先行休息。”
沈念一鼻子很灵:“这一味香气,皇上的衣物有时候也会沾染,据说是林贵妃最喜欢用的。”
“都说林贵妃是翩然若仙,几乎不食人间烟火的美人,皇上极其宠爱,又生有一子一女,玉雪可爱,圣宠不断。”
“论辈分,裘归越是林贵妃的亲舅舅,也正是因为这位林贵妃的面子大,裘归越杀人不过轻判,皇上的意思是其并非蓄意谋害,而是一时之怒,才造成两伤的结果,府尹闵大人判了个发配二百里,又罚了三千贯。”
“你身为大理寺少卿,居然徇私舞弊。”
“徇的是皇上自家的私,此案我也是在场之一,唏嘘多过杀气,那裘归越也确是有反悔之意,所以不至于死罪。”
沈念一想起当日皇上招他进宫,与他详谈此案,珠帘后,绰绰美人影,虽然不能观其全貌,也大致能够猜得出是林贵妃急于救人,居然跟着旁听,听完皇上一番语重心长,他只说人犯已经交由府衙大牢,按律行事即可。
皇上静静看了他片刻又道,世间判决,不过碍于情理法三字,而情字又当第一位,于情于理于法,都应斟酌而断。
沈念一斟酌后,明白此事想必是正卿大人心中有数,却因为裘归越是他缉拿归案,生怕府尹轻判,他拿出律法来不依不饶,才让皇上与他面谈。
圣命难违,他心下苦笑,面子上却依顺圣意,不再多费口舌之争,皇上果然大喜,命人取了两台御酒,当场赏赐与他。
珠帘后,环佩轻动,皇上几步走开,那个窈窕风情的身影,盈盈下拜,对着沈念一行了个大礼。
他站着纹丝不动,腰背笔直,默念道,这是皇上天大的面子,却不必特意来谢我这个身为臣子的妥协之举。
三日后,他再次亲临府衙大牢,探视裘归越,见到裘归越面壁而坐,原本花白的头发,如雪霜之色,狱卒为难,小声告知裘老爷已经数日不肯与旁人说话,给他吃饭便吃,给他喝水便喝,累了倒地就卧,口中喃喃念着重复的两字。
“可是,阿奴两字?”
“正是,正是,沈大人英明神武。”
这一刻,沈念一算是将此案真正放下,裘归越虽然会得到轻判,他已经自己审判了自己,爱一个人越深,受到的伤害越大,他的后半生即便是锦衣玉食,繁花似锦,也已经失去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
“蜻蜓说,这是孙姑娘所选之物,孙姑娘见过小唐?”
“有两面之缘。”
“那就好,看着孙姑娘也是个妥当之人。”
“她才接手孙家的生意盈月有余,不过是个门外人,你就不怕送到小唐手中,不合其意,更添了对你的厌恶?”
“如果当真如此,我也不会死心的。”
“不如,我替你转达这份礼,看在同僚薄面,她不会当场拒绝。”
“假使不是我亲手送到她手中,又怎么能够显示出我的诚意,老沈,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我说错了话,得罪了小唐,那么就应该由我自己出面化解。”
沈念一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郑容和顿时喜逐颜开:“当真,你说得当真?”
“我不会骗你。”
“好,好,我都记下了,多谢你的美意,也祝你和孙姑娘早日修成正果。”
沈念一沉默片刻后,低声道:“我与她没有什么。”
郑容和哪里肯信,只当他不好意思当着孙世宁的面承认:“她这一觉能睡两个时辰,我出去配几贴药膏,她醒来若是又任何不妥,你立时喊我即可。”
待得郑容和离开,沈念一才道:“你要装睡到几时?”
孙世宁睁开眼,眼底是几分尴尬,她才假寐了会儿,已经睡不着,听得他们说到案子,就静静而听,待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更不方便醒来,她知道瞒不过沈念一,却不想他直接戳穿。
“我们方才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不该听的,我都没听见。”
“那么我说我们不过萍水相逢,没有什么,你是不是也听见了?”沈念一还真是咄咄逼人的口气,她想要装糊涂掩饰过去,都不饶过她。
“是,都听见了。”孙世宁侧躺着,而沈念一站立着,她觉得整个人都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根本是无处躲闪,好似所有的心思都能被他剖析地一清二白。
“那么,你可有话要对我说?”
孙世宁被他问的,觉得心口压着一块大石头般,透不过气来,连身体上所遭受的那些痛楚,都无法比拟,他这样问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让她怎么来答,如果仅仅是因为怕她死缠烂打,那么她完全可以给他一个放心的回答。
她自问没有做过任何刻意讨人厌的举动,却换来这样的结果,心底委实发寒。
“沈大人说得极是,当日我不幸蒙冤入狱,若非沈大人出手相助,,我哪里还能保得住小命,已经是一缕冤魂,沈大人是我的救命恩人,大恩不知如何回报,但凡是我能做到,只要大人一句话,在所不惜,除此之外,我与大人就再也没有其他的干系了,要是大人生怕郑大夫误会,我会与郑大夫解释清楚,要是大人还不放心,以为我会用那句口头之约来要挟,不如我白纸黑字写一张文书给大人留作证据。”
她说得极快,语声清脆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敲打器乐的那种声响,一口气说完,才觉得中间忘了换气,气息不稳,胸口剧烈起伏不定。
沈念一看着她眼底的受伤之色,他要听到的答案,完全不是这几句,这个傻丫头,平日里的九分聪明伶俐,到了他面前,却连一分都没剩完整。
他抿着薄唇,不作答,不点头,却缓缓将两人相握的手举起来,目光停留在那处,声音低沉而略有缠绵之意:“老郑误会也有道理,莫说在他面前,便是过往的日子,我都不曾与其他女子这般亲昵。”
孙世宁的脸孔刷得通红,红的几乎能够滴出鲜血来。
“我的性格一贯谨慎,此刻你身中无名之毒,我也另有要案未曾破解,实在不适宜谈起儿女情长,我那句话,连老郑听了都根本不信,而你偏偏却深信不疑,只说明你当局者迷,才会一头扎进死胡同,走不出来。”
孙世宁听他将分析案情的能耐用在自己身上,又羞又臊,想要甩脱开他的手,他紧紧扣住,哪里甩得掉,索性用另一只手将被子拉高,盖住了自己的脸,免得与他四目相对,整个人都化成透明的,供他端详。
沈念一见她难得露出此般娇羞神情,唇角微微上扬:“世宁,你方才话中的意思,可是要写一纸文书,写明我们不曾有过口头的婚约,此乃大事,不是你我可以决定,你的父母已经亡故,怕是要惊动我的父母才能做主。”
“不要!”孙世宁在被中惊呼一声,却万万不肯露出脑袋,“千万不要,请大人不要为难我。”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上次怎么同你说的,不是公堂正事,可以唤我其他的称呼。”
“我,我喊不出来。”她只差咬着被子一角,又想哭又想笑的,一只手还被他掌控在握,她自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又觉得心口的大石已经自觉消逝而去,留下的是一丝丝的甜,她生怕是自己的错觉,想要去摸摸胸口,为什么还跳的这么快,仿佛藏着只看不见的小兔子,一个劲的蹦跶不停,
“你方才还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让你做什么都愿意,这点小事,都不能令我如愿,又谈什么报恩。”
“不,不是的。”
“那么,我有点耐心,听你唤来。”
孙世宁躲在被子中,觉得黑暗一片,稍许有了些安全感,反正也看不见沈念一的表情,壮着胆子,轻声唤道:“沈大哥,是我说错了话,误解了你的意思,请你莫要见怪,看在我年幼无知的份上,不予计较才好。”
被沈念一握着的手,轻轻被放开来,孙世宁才深吸一口气,眼前光线骤明,却是沈念一拉开了遮挡物,眉梢眼角俱是笑意:“如今,你还胡思乱想不?”
孙世宁慌里慌张地摇头:“不敢,再不敢了。”
沈念一伸出手指在她额角弹了一下,她吃痛喊哎哟,赶紧用手去捂:“沈大人,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