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郁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浅的梦,仿佛介于现实和幻境之间,他看了了一大片梅林。
那一色的玉蝶梅盛开,白似雪,妖娆的绽放在枝头,每有风拂过,便有零星花瓣碎然而落,轻的像羽,美的像梦。
他怡然走在林间,他看不到却能知道前面有人再等他,仿佛还能听到那人在另一头轻轻的婉唱。
唱一支他最熟悉而她最喜欢的曲子。
他心中一动,便想要去找她,然而随着他一步一步的走过,树上雪白的梅花渐渐的染上了血色,他驻足站在那里,怔然看着枝头血色红梅。
一片一片,艳丽的恨不得滴下血来。
一滴、两滴、三滴落下,他低头,惊觉鲜血染红了他的鞋面……可是,这是谁的血?
他抬手一摸自己的胸口,竟发现自己满手都是鲜血。
……是他的?
他忙回头,只见身后漫天的血色弥漫,将整个天空变成了一片赤红……
梦到这里,李郁风双目突然睁开,从虚幻的梦境回到现实,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浓浓的血腥味。
马车此时也停了下来,外面有人慌忙禀告:“相爷,您……您看……”
马车的门帘被挑开,李郁风下了马车,看到地上西夷骑兵的尸体,这些尸体的位置处于营地之外,他放眼看去,不远处的一座营地,没有驻兵把守,没有卫队巡逻,没有人影走动,除了在风中飘扬的旗帜,那里似乎已经完全成了一片空营。
从风势上看,那股浓郁的血腥的味,正是从那里飘出来。
“相爷……看上去这里出了变故,我们是不是要赶紧离开?”下属问道。
“走。”李郁风只说了一个字,整个车队便立即掉头离开。
可惜,已经晚了,他们被包围住了。
一前一后,被两个人……
包围。
沈青愁守在车队之尾,花鸢出现在车队之前,尽管她赤眸青面,形容可怖,但当她出现的时候,李郁风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一身红衣战甲,英姿飞扬,犹如一朵炼狱之花,李郁风也只见过她两次,然而血缘天性,他们每次面对的时候,莫名就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们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李郁风……这是我们逃不开的宿命……”
花鸢的声音灌注了她的内力,因而声音不大,却能让所有人听见:
“你是希望多一些人与你殉葬,还是我们更直接一点,杀个你死我活。”
花鸢已经亮起了兵器,她手握千寒之刃,剑刃朝下,剑身上的鲜血已经滑落个干净,然而她握着剑柄的手上鲜血淋漓,仿佛不久前生生的掏出了人心一般。
当然,她有可能真的真的这么做过。
花鸢虽然是等李郁风应战,然而她并没有停止前进,说话的功夫已经闯进了队伍。
自然有人上前阻她,李郁风身边又岂会有庸手,花鸢却提剑翩飞,在其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不断有人冲杀上去,花鸢寒着一张俏脸迎战,以脚尖轻轻点地,跃然而起,气贯如虹,在寒光剑影中,只见她红衣怒放,掀起血色扬洒,那一朵朵的红梅,就好像绽放在了她的剑尖上。
李郁风看着她,一瞬间,心中生出一股怪异的熟悉感,好像想起了什么,却又记不起来。
李郁风无疑是个强大的对手,甚至强大到了孤独的地步。
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立于孤境绝地,只手握天下,而握着他的手的,只有一个裘明华。
他的一生,只为一个强烈的愿望活着。可是这个愿望要多么强烈,才能支撑他走下来。
现在,他唯一的女儿信誓旦旦的要杀他,可是她根本不明白,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可以怪他,只有她不行。
她从一生下来,就没有这个资格。
李郁风以指尖在掌心划了一道,他的掌心破开,凝血为冰,形成一道血箭,朝着在人群里厮杀的花鸢射了出去。
花鸢正以一敌众,分身无术,李郁风的这一击来得突然而又狠毒,眼看那一道血箭就要穿透她的胸口,却不知那里飞过来一抹绿色,后发先至,生生的截住了这道血箭。
是沈青愁,他在危机关头,射出了一片叶子。
正当他暗暗庆幸的时候,却见叶片碎裂,碎成粉末,炸开在半空之中,那道血箭仍然朝着花鸢飞去。
没有拦住!
怎么会这样!沈青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而此时那些将他包围的敌人不会给他喘息的机会,刀光剑影纷纷向他袭来。
李郁风当年的武功,也算得上是一流高手,可是那是相对于普通人而言。
当年李郁风混入昭南王府,受老昭南王赏识,他欲娶永华郡主入赘王府,利用朝廷和昭南之间的矛盾推波助澜,颠覆朝政,然而永华郡主却与花洗心私奔,老昭南王又因永华郡主的事对他起了疑心,他功败垂成最终只好逃离昭南。
处处碰壁,一无所获,如丧家之犬,那是他人生中最失意的时候,然后他遇上了裘明华。
裘明华将天心宫冰魂诀传授给他,并且为了获得武学上的精进,李郁风一意孤行的服用裘明华从天心宫带出的丹药提升功力。
服用丹药,武功增进的同时,也将必毁自身,之前尚有裘明华把握度量,替他调理身体,可自裘明华死后,李郁风也无生念,加大了药量。也就是说,如今的他,武学修为并不在花、鬼二人之下,可是寿数估计最多不过这一两年而已。
所以,秦子澈说的不错,他不在乎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他便是要用自己仅存的生命,造一座人间炼狱,让所有人承受他所承受过的……那些用痛苦二字不足以形容的痛苦。
已经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了,就算是他惟一的血脉,也不行!
千钧一发之际,花鸢以千寒之刃挡住了那枚血箭,正因为沈青愁的那一片飞叶阻拦了那么一下,才给她时间及时接住。
花鸢接住血箭之时,不以剑身相抗,而用千寒之刃的剑身和血箭之间形成一个斜面,巧妙的以四两拨千斤之力将它拨开,同时随着血箭的弧度旋身,挽出剑花,竟然将这一枚血箭控住轮了一圈又随着剑尖向李郁风甩了出去。
那一枚血箭绕了一圈转而朝着李郁风飞去。
这一击蕴含着李郁风冰魂诀,又被花鸢着了一道力,更是不同凡响。
哪里知,李郁风居然不避,他袖间一抖,手中一落,不知何时手中变出一把剑柄。
剑柄?
仿佛只有剑柄,因那柄短剑的剑身不知是和材质,只有一尺长,薄得仿佛透明一般。
李郁风就用这把又短又薄的剑,一劈而下,那一枚势如破竹的血箭竟然被他的剑气生生分出两股,一股落在地上碎裂,另一股射进了他身后的马车,马车骤然炸开。
因马车周围围拢着不少人,马车这一炸,自然有不少受到波及,然而飞屑和碎片却靠近不了离得最近的李郁风,在半路就仿佛被一张无形大墙给挡住了。
话说,另一边的沈青愁身陷围攻之中,抓住了攻来的一柄长枪,往地上一插,跃起来躲开了各路兵器的攻击的同时,借力一旋,脚踢四方,以沈青愁之功力,别说被踢中,就算是被挨一记脚风,又有几个能撑得住。
围局即解。
沈青愁落地之时,正值这边马车炸裂之时,沈青愁被声响惊动,不禁看了一眼,便见碎末被李郁风周围的无形之墙挡住。
沈青愁微微一笑,低吟一声,一洒手,飞出仅剩的三片叶子,从三路攻向李郁风。
李郁风被他惊动,依旧是用手中几近透明的短剑对着三片叶子挥出一道剑,剑气所过之处,三片叶子凝成冰片,顿时碎裂。
这时候在看,他手中那把短剑似乎变厚实了许多,不错,方才单薄得好像纸片儿一般,已经不那么薄了,这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这把短剑正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凝成一层一层的冰柱,成为一柄冰剑。
这把剑如果说一开始只有剑骨,那么如今,它已经变长变厚,凝成了一把七尺冰剑!
凝气成冰!这一招,沈青愁只见裘明华使过,这形成的冰剑剑气带有寒毒,狠毒无比。
短短弹指之间,你来我往,生死已有三个回合。
李郁风这一次与西夷签订盟约,本就是秘密行事,此行所带的人并不多,再者,以他的武功,也没有必要用到太多人,因而经沈、花二一搅,竟是伤亡惨重。
在场这些还活着的人以李郁风、花鸢、沈青愁为为圆心形成包围,既不敢靠近,因为显然他们都不是那两人的对手,又不敢太远,怕相爷怪罪,于是形成了僵持,而李郁风,本也没指望得上他们。
“相爷,我们终于见面了。”沈青愁来到花鸢身边,与之并肩,对李郁风道。
沈青愁忘不了上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情形,那一次,他甚至都没有看到他的一片衣角,只看到了他的座驾。然后,在京城大街上,和许多平民百姓一起,对他行叩拜之礼。
他是堂堂丞相,只手遮天,而他只是江湖草莽,要用膝盖向他下跪的草民。他动一动手指,就轻而易举的颠覆了他的命运,还差点要了他的命。
沈青愁如何不恨这个人?
可是就算到了今时今日,李郁风眼里依旧没有他,李郁风看着花鸢,沉吟道:“你,要杀我?”
你,要杀我?
四个字,却让花鸢不知为何悲从中来。
她可以不认他,但他毕竟是……而这四个字却是他这辈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曾经想过,如果她有机会,要如何痛定思痛或者慷慨激昂的当着李郁风的面,痛诉他的所作所为,然而真正到了这个时候,她却觉得说什么都是不必要的了。
“是。”花鸢缓缓道。
“你可想清楚了?”李郁风温和的看着她,那神情看上去有些难过,仿佛刚刚想要置花鸢死地的人不是他一样:“你知道我是你什么人?”
“……你是我的仇人。”
李郁风怔了怔,想要说什么却没有说出了来,只是苦苦一笑,摇了摇头。
他们说话之间,沈青愁不断的在李郁风和花鸢只见看来看去,他发现,这两个人的相貌的确十分相似,便说不是父女,也不可能了。
只是花鸢的性格半丝也不像他,大约更像她的母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