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示境内的无回峰,雄昂挺拔,险峻苍茫,哪怕没有天启境内的雄浑大气磅礴,更没有日昔的清幽绝世,但它也是座十分有名的山,而它的出名就在于它被一劈为二的主峰所夹成的那一道山谷。
无回谷。
要入无回谷,首先要破邬城。
随着朝代的更换,历史长河的滔流,邬城这个边陲小城越扩越大,并因着它特殊的地理慢慢的显出它的重要性,到如今,它已经成了月示的咽喉。
而这也成了天启大军打开月示国门,进入无回谷的唯一通路——
“这邬城,你们说说该怎么守吧。”
华丽而舒适的王帐中,淡淡的丢下这么一句,月天便端起那云梦玉杯细细的品尝起杯中酒来,而与他并排而坐的明惜,却是若有所思的望着按台上那颗青紫色的玉石,反倒对桌上那幅地形图瞟都不瞟一眼,似是那玉石比这守城大计更为重要。而围桌而坐的龙骧铁骑、金衣骑的其它将领虽然神情各异,却也并未有战前的紧张状态。
流光坐得远远的,背靠在椅上,抬首望一眼帐顶上垂下的琉璃宫灯,然后垂下头专心致志擦拭着手中的宝剑,裴璨似乎没有听到,十指相扣,两只手互相扳着,一个人玩得有滋有味,唯有英逻与逝夜端坐着,认真看着面前的地图,仔细的思考着守城之法。
“邬城两面环山,唯有南北一条山路通向无回谷,真是少有的天然屏障。”英逻低低的说着,只是话音却又一转,踟蹰道,“可是不久前,听说……”
“不必‘听说’了。”流光扯起唇角,淡淡的撩了他一眼,道,“没错,这半个月来,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场战,全都败了,我国边境一共七城十六郡现在被攻下了三城七郡——”
“我们难道就没法守住此城吗?!”裴璨抬眸,看着面前几人,话音一起一落,豪气万丈。
流光轻笑着瞥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开始擦剑,只是余光却落在按台后红衣女子身上,扯起了唇角,若有所思。
逝夜轻轻咳嗽了一声,手则默默的按上流光的肩头。
流光惊厥,回头看他一眼,冷冷一甩肩,闪开他的手,目光也从那女子身上移开。
英逻就将这些都看在眼底,沉默着,却也不禁抬眼看了按台后的女子一眼。
低垂的侧脸,紧扣的下巴,隐隐的一团睫毛,嵌在白玉般的脸上,长的惊人。只是她的心思似乎并没有在这里,她从一开始就盯着按台上的那块紫青玉石发呆。
那玉石是牧先生亲手交给他的。临行前还叮嘱他,要亲手交给她。他不明白那块玉代表着什么,可现在看来,那块玉对她来说,意义非同小可。
“何必守呢?”明惜的目光终于从紫青玉移至地图,就以朱笔轻轻在地图上一划,“一连几日的败绩,不就是为了无回谷这一战么?”
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又略带嚣张,却让裴璨眼眸一亮,便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逝夜也淡淡勾唇一笑。
“难怪!难怪!”裴璨笑着,朗声应合,“我道龙骧铁骑哪里是这么容易就溃不成军的呢!原来本意就是要请君入瓮——”
“那神威大炮,不知公主又要怎么对付呢?”流光挑了挑眉,冷不丁儿开口,打断裴璨的眉开眼笑。
“神威大炮?那是什么兵器?”裴璨一怔,神情一下谦逊得似儒儒学子,探头问道。
明惜静静的看着流光,从怀中掏出此时已经被染成黑紫色的白帛摊在桌上。
黑底白线,流畅的线条,勾画出繁复一副图案。
裴璨呆呆的看着那图纸搞不清楚那上面画的究竟是什么,英逻虽然略知道些木甲机关术,可看着这神威大炮,也不禁眉目紧锁,逝夜却将手置于鼻下,闻了闻指腹上的紫黑染料,赞许的点了点头,“螺子黛?这隐字秘术已经失传许久了,竟然还有人会用吗?”
只有流光怔住了,脸色苍白,手指扣在图纸上,不自然的轻敲。
为了这一份密报,他费劲心思,不知用了多少法子,派了多少人去,好不容易弄出来一副外部临摹图纸,也是刚刚才送到,到现在也还藏在自己的怀里,一直不曾寻到机会,拿出来交给主公,只是……现在,却已经没有拿出来的必要了。
面前这图,根本就是内部构造图!也根本……就是他无论下多少功夫,也永远都搞不到的东西,可为什么……却可以出现在她的手里……她——
流光侧开脸,纤细手指紧紧握住,这个女子在主公心中的地位,竟是他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吗?
明惜淡淡扫了流光一眼,然后侧开脸。
“神威大炮的唯一弱点就在火线。”微微一笑,明惜眸光狡黠,抬头看向月天。
“只要把火线连在这里……这样……这样……”明惜用朱笔勾画着,圈出神威大炮炮筒下面及其隐秘的一块铁皮,低低开口道,“我们就可以静静看着神威大炮被黑风骑引爆时候有多大的威力了。”
“自掘坟墓!”逝夜朗声应合,“他们若是在无回谷引爆的话……那……我方便无须浪费一兵一卒!”
“如何?”英逻却抬头,看向他,“莫不是要直接放弃邬城,将黑风骑引入无回谷?可是到了那里,他们又怎会开炮?”
“这些日子,连连溃败,士气也过于低落了。”月天摇晃着手中玉杯,脸上似笑非笑,“这么低落的士气,可是不适合迎接最后一战的。”
“若第一战对手就是九黎君,那必不可轻敌,可率领急先锋前来攻打邬城……不是他。他随大军垫后。”说到这里,明惜唇角的笑蓦的一冷,“就先用第一仗挫挫他的锐气吧!”
月天举杯,将成对的云梦玉杯中的另一只递入明惜手。
四将也站起,一同举杯。
“邬城!”
五只白玉杯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脑后似有目光投来,回首,就见他正看着自己,不由得垂眸浅浅一笑,只是那笑颇有些牵强。
“担心东皇珏?”
月天伸手揽住她腰,轻轻开口。
空气之中还散着淡淡酒气,华丽而舒适的王帐中,两人相对而坐。
“阿珏不是不说一声就会隐遁无形的人。更何况,他失踪的同时,墨莲也不见了,只留下这块玉。”
摊开的手掌心,静静的躺着那块青紫色的玉石。
一切都是从这块玉石开始的。
焱希一时心软放过的墨莲,东皇珏急于救她而利用的墨莲,被她用作家族挡箭牌代替她嫁给东皇珏的墨莲,以及看到了面具后的人的脸,知道了一切真相的墨莲……这块本已落入了九黎君手中的紫青玉,此时又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她的手上——
斩杀墨风全家的命令是她下的,斩杀墨风全家的人是轩辕寂。
与许多人一样,墨莲也是这权利与阴谋,仇恨与憎恶,勾心与斗角之间的无辜牺牲品。
可,牺牲品太多了。
这个世界,有太多太多的牺牲品。数都数不清。
本来,她也是其中之一,可现在——
“我不后悔,也没有办法后悔,如果重新来过,我依然会是从前的那个心狠手辣的九黎明惜!只是——我不畏惧她的仇恨,我也不要别人代替我偿还。我所做下的,我全都坦然承担。”
“若她要你死呢?”
一步迈进门口的人悠悠开口,一双风流美目,射出一道犀利辉光。
“星牧!”明惜一惊,牧念之已几步迈进军帐,那身影快的就连月天都看不出他的身形。很显然,他之前进入军营时候,也并没有惊动任何人。
“说啊,若她要你死呢?”纤长的手指插入女子柔软的发,兄长一般,静静抚摸着她的头,“就以东皇珏的性命要挟你,你要如何呢?”
明惜怔了怔,垂下眸,月天不禁皱了皱眉,抬头与牧念之对视,随即抓住她的手——
“我才不会傻到把命白送给她。”明惜轻嗤了一声,躲开月天伸过来的手,“放心罢,星牧,在杀他之前,我不会做任何折损自己性命的事——”
“孩子话!”牧念之蓦的甩开长袖,张口,却是颤了颤才道,“明惜……我对你……难道就只是——”
“我知你不是。”明惜挽了挽唇角,撩起眼帘,静静看他。
“不过,我已经见过她了——”
“她……她?她!”牧念之整个人都怔了,脸上的表情也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不错,是她。”
明惜抿了抿唇,苦笑了一声。
“星牧,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你便是我的舅舅,她便是我的亲生母亲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