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东皇珏好奇的看着面前的几个巨大箱子。
暗红的底色,并不算清晰的纹路,就一一的垒起来,放置在并不算宽敞的寝殿中央。
明惜原本侧身躺着,听了他的话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见他眼中却有好奇之色,便又垂下了头,淡淡笑了笑,“你打开来看看啊。”
“可以吗?”
东皇珏又回头,看了明惜一眼,见她面上并没有什么不悦,才傻傻的拔下了箱子扣上挂着的小小金锁。
箱子盖“吱呀”一声开了,一眼看去,只觉得其中黑乎乎的一片,似乎是什么陈旧的东西,再看一眼,才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箱子里,整齐摆放着同样质地却镶嵌了精美罗甸的木盒,有大有小,那些罗甸或拼成花卉,或拼成飞禽走兽,或拼成亭台楼阁,做的个个巧夺天工,精美异常。
他身为东皇世子,见过的华美物品也并不算少了,可眼前这些个木盒,做的却显得太过精致奢华了,让他都不由得屏住了心跳,不由得又问,“这些都是什么啊?”
“傻蛋!”轩辕寂却气呼呼的哼了一声,绝黑华缎中藏的手也握的紧了,就这样靠在木窗边缘,略瞥了那木箱一眼,就侧开了脸。
东皇珏不由得怔了怔,坚毅眉目也皱的紧了,只当这些盒子里都是飞禽猛兽,要不得的东西,可明惜却全无表示,峨眉轻挑,撩起了唇角,静静道,“都一一的打开看看吧。”
东皇珏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可也没有再追问,便从最小的那一只木盒开始,拿在手里,轻轻掀开了盖子。木盒里面全是一个个的瓷瓶瓷盒。拿在手里看,那瓷盒颜色细腻,只着一种纯色,漂亮的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蜜色。
突然那纯净的粘稠感涌入心思,他突觉得这颜色,就是那密密稠稠的花蜜。
掀开,小心翼翼的把那些瓷盒子都一一掀开,扑面而来的是淡淡香气,宛如懒懒散散的女子,轻撩起唇角,对他柔柔的笑。
他顿时觉得窘迫,暗暗红了面颊,再细细看,却是匀染般的桃色,满满一小盒,水嫩嫩,粉淡淡的晶莹。
想了想,才知道,是胭脂。
再看其他瓷盒子,不同深浅颜色的胭脂,还有白膏,螺黛,凝练而成的寇丹。
全都是女人的妆品。
这一一的看来,东皇珏不由觉得憋闷,那不好的预感愈来愈强烈,却还不知缘由,他没有停手,紧接着就揭开了第二只盒子。
第二只盒子里面静静的躺着九只花钿。
九只花钿,有大有小,花姿各异,或盛开,或含苞,或初绽,精巧异常,均是纯金打造,可拿起一只掂掂,却并不觉得沉重,反而很轻。再看那钗钿,均是由薄薄金片累起来的,顶端做成了花朵模样,也不知是什么花色,中间的花蕊却细致的点缀着,也是一根一根的金丝,顶上缀着很细小的珍珠,细长的钗柄上,有一个小小的字刻着。
粗糙指腹轻轻摩梭着,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那钗拿到眼前细看。
惜。
那钗柄上刻着的,竟是个触目惊心的“惜”字!
惜……明惜。
他触电般回望那软榻上的女子。
她却不曾看他,只懒懒的倚着软塌,及肩的发低低垂着,压在肩头,那青灰色就如潺潺的流水,在缓缓的流动着。
心下突然就明了了,放下那钗钿,打开了第三个盒子。
如他所料,第三个盒子里面安静整齐的排着九只凤钗。
四只大凤,四只小凤,还有中间那只双翼展开的硕大凤凰。
金也用的不多,似乎是怕戴的人头觉得沉,制作却依然精巧,金凤身上的羽毛根根分明,也是薄薄金片一点一点叠在一起,尖尖嘴里还呆着几颗圆润珍珠,两边凤眼,镶着血红的宝石,小小巧巧的,点睛之笔,就如那绯眸女子,亦是人中之凤。
已不必再看了。
其他盒子里装的,必是内单,礼服,以及华丽凝重的凤冠霞帔!
这是全套的皇后妆奁啊!
难怪……难怪轩辕寂刚刚要冷冷的嗤笑他,这分明就是自己执了刀刃插入自己的心怀!可,原以为自己已放下,却直到伊人出嫁,才明白终是不能释怀的,而这时,也是无论如何都要再问一句——
“是他非要娶你?”极力的克制,已很平淡,虽然不自然,却已是他的极限。
那女子却坐起身来,正色看他,一字一顿,“是我非要嫁他。”
那双绯色眼眸,清冷,让他看在眼里,带着难以诉说的痛意,如果……如果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温暖她那颗冷透了的心,那就只有……只有阳兮风一个人,可——她现在却要将这唯一的温暖都毁了,她这是……想要亲手扼死自己这颗心么!?
“原来你与他,虽除了琴什么都不谈,却也是相交最深,可今后,哪怕你与他同床共枕,心……却是未必能在一起的!明惜……你这又是何苦?”
“阿珏,你是真的不明白么?”明惜压下了唇角,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才又道,“我需要,他所能给我的,一切。”
“你撒谎!明惜!”东皇珏却低吼,“没错,军队,资财,以及一国之名……现在的你的确需要这些!可是你,却从不屑于用这种方式——你——”说着,他几步走向她,双手不受控制的握住那纤瘦的肩头,摇晃,“你只是不想让他背负软弱可欺之名!你只是想他多活些日子是吧,可是你呢?你就要这么作践自己,非要形同木偶一般的活着么?”
“阿珏,你错了。你看错我了。”
她突然冷冷的笑,打断他的话,也推开他的手。
“我从来都是自私的人。玩弄手段的人。没错我不爱兮风,但我需要他的一切,那我就要算计这些,既然联姻就可以办到,那我又何必寻求别的方法?而我与他,也不单单是你想的那样,我或许是可以爱上他的……”说着说着,她的笑陡然就冷了,寒冰一样冻僵了他的表情,刺伤了他的心,可她却没有丝毫迟疑,仍旧一刀一刀的刺下去,“我却是永远都不会爱上你的!就像我把墨莲嫁给你,也从不是为了保护你,而只是为了告诉你,不要再试图娶我,我永远都不会嫁给你!”
东皇珏徒然的张着嘴,看着她,而被她一言一语,轻而易举就刺的鲜血淋漓的心也再颤动着,敞露在她的面前,卑微的无处可逃。终于,敛下了那一身的苦痛,低低的,再开口,亦是卑微的,“是我多言了,明惜,你歇着罢,我……”
“我祝你幸福。”
然后,他便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那湛蓝的缎布就再她的眼中化作了一泓潭水,再阳光的照耀下,愈缩愈小,愈小愈痛。
“其实你还是跟原来一样无情。”背靠着窗棂,轩辕寂缓缓的抬起头来,漫不经心似的看她,“这比起昨晚你对我的,我那个可真是不痛不痒的了!”
明惜却没有看他,只略略的撩了撩唇角,懒洋洋的道,“晚上那宴,什么都不能吃,什么都不能喝,什么都不能碰……你听明白了?”
“明白了。”
他扯了扯唇角,算是应了,却又戏虐道,“洗脚罢,没了他,以后是不是该我伺候你了?”
明惜没有看他,拢了帷帐,缓缓躺下。
她,还是跟原来一样无情罢?
可无情,多时候,是好过有情的。
有情,就会害得人人为她所伤,无情,就让她来伤,让敌人,也只能针对她一个,而对她在乎的人,无从下手!
车缓缓行在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但各宫各殿都挂满了灯,照的到处灯火通明。
淡淡的馨香弥漫在略显得狭窄的车厢里,由于空间不大,两人几乎是面对面促膝坐着。
轩辕寂时不时偷眼看着对面的人。
记忆中,这人总是一脸冷漠的淡笑,眼神飘忽不定,偶尔停留在他身上,也是漫不经心似的,毫不在意。
她是个寡情的女人,可寡情,却又能为月天闹得要死要活,痛彻心扉。
或许,等哪天他死了,她才会对他表露出些许的爱意来,哪怕是不如月天的,他也愿意一试。
“我说的,你都记得?”
翘起的脚一撩,轻轻磕着他的腿,“莫要忘了,那女人对你不会安什么好心。”
“西太后暗地里送来,本是好心护你,你却要东皇珏一一的打开,故意让探子见了那些个妆奁,泄露了风声出去,不也是想要她对你也一并下了黑手?”他喃喃说着,眉一挑,乌黑眼眸深不见底,隐隐一股子倔强傲气!
她却毫不在意似的笑笑,轻嗤,“拉拢不着不如毁了,总不能坐以待毙,她的手段还嫩。”
“若你,要怎样?”他低问。
“若我……”她喃喃着,良久没有回答,却冷不丁儿撩起唇角,“若我,那末违背我的,便没有一个活的到这时候。”
他的心陡然一冷,却是叹了口气,有询问道,“她要你献曲,你可备好了琴?”
“备好了。”
她轻轻撩起马车帘幕,“可备好了又如何?她必是要调换了的,琴弦,是世间最危险的东西——”说着,她的脸色也微微的变了,想起病榻上那人,心头便是一阵黯然幽深,缓缓腾起。
东太后的暖香殿位于皇城东部,这时候已是正门打开,但只点了两盏宫灯,门口显得有些暗。
角落里已经站了内侍,小心翼翼轻手轻脚引着这些马车入门,一点不敢喧哗。
果然是场家宴,小小的祈福仪式,来的人也都是皇亲国戚,多半是东太后亲信,进来的马车也都遮掩的密密实实,外人不得窥见丝毫。
东太后已在门口等着,一身黑色正袍,颜色端庄凝重,她的身边站着几个华衣女子,打扮花枝招展,均已不算妙龄,看那一个个的风韵,反而更像是一群少妇。
一辆马车就再他们面前缓缓停下,掀起了帘幕,便跳下一个黑衣男子。
华缎长袍,束发金冠,那张脸,更是俊美如神,一时间,连东太后都看的呆了呆,更别说她身边那群徐娘半老的女儿,更是紧迫的盯着他看,一个一个如狼似虎。
“轩辕寂见过东太后。”男子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只对着东太后行了个简单的礼。
“寂。”车里轻呼一声,伸出半截纤手,一时之间,东太后也忘了回礼,只盯着那白玉雕成的五指,目不转睛的看。
“小心,慢慢来。”轩辕寂小心叮嘱,伸出手,扶住那人的腰,将她搀下车来。
这女子虽单薄消瘦,骑马下车却从不由人扶着。这时候,也不过是做个样子,好消了东太后那满腹的戒备,全心全力对她下手!
蛾眉懒扫,素面朝天,好一副天生妙容,迷人心窍。
东太后身边那一群女子看的是既妒又羡,恨不得扑上去,就将她生生啃了。
好在,她是他姐姐,才好不容易消了那一副妒忌心,一一的对着她恭敬行礼。
“拜见太后。”去掉了那个“东”字,显得亲切又恭敬,明惜低低垂着头,无懈可击的行礼。
不等她真的屈下膝,东太后便上前一步,将她扶住,一脸笑盈盈的,“快起来吧,不必拘泥!”
“谢太后。”明惜这才抬起头,动作轻缓而恭敬,细长白皙的手任由她握着,五根手指花蔓一般,柔软,却由锋利,隐隐夹杂着不易察觉的血腥。
“来来来,哀家为你引见。”东皇后面上含笑,伸手柔声道。
“这是哀家的长女,如今为右相内室,唤作如玉,来,如玉还不见过公主、皇子殿下?”
“如玉见过公主,见过殿下……”如玉弯弯膝盖,眼眸却是骨碌骨碌直直盯着轩辕寂转,竟也不起了,就等着轩辕寂伸手去扶。
明惜心里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手肘不易察觉的撞了轩辕寂一下,换来一个白眼。
轩辕寂敖她不过,还是伸手扶了,惹得那个女人一脸花痴般的窃笑。
他却又无法,只能暗生闷气。
东太后好不容易一一的介绍完了,轩辕寂也一一的扶了,众人就要移步内殿了,却从长廊里跑出来一个粉衣少女。
“太后,太后,为皇帝陛下祈福,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那少女嘻嘻笑着,上前一步,拉住东太后的手,撒娇似的摇着,满脸的天真烂漫。
轩辕寂的眸色一下冷了,夜色的双眸沉了沉,微微侧脸看向明惜,却见她脸上全无异常,依然微笑着,就像……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再这里见到这个女孩子一般!这才一下子恍悟,她近日对东皇珏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表现的温柔。
“莲儿,不要胡闹!”东太后假作严厉,呵斥了一声,却又转过身去,对着明惜,道,“这孩子,是哀家那故去的女儿诞下的孩儿,嫁给了……天启帝国的墨风将军,却被政敌灭门……哀家一直再寻,这才把她寻了来,只可惜……什么都问不出来了,她什么都忘了!就连是谁害死了我那可怜女儿与驸马都不知道了!想必,也是颠覆天启的那些奸臣逆道罢,公主?”
真的什么都忘了么?还是,从一开始就躲在这里,让他们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
明惜面不改色,回视东太后,一字一顿道,“墨风将军一门英勇忠烈!虽为奸人所害,明惜却不敢有一日忘怀。”
“这便是了。”东太后摇头叹息着,牵着墨莲的小手,一直走到明惜面前,“莲儿,这位就是轩辕公主,你父亲,母亲,便是为捍卫轩辕帝而去的!”
“墨莲见过公主……”大大的泪花在少女的眼眶中闪耀着,落下,划过脸颊,楚楚动人的,站在夜空之下。
“太后,不如让她一同来吧?”明惜挽起一抹笑,轻轻牵起了墨莲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