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都在混混沌沌之中度过,她吃不下,吃了就吐,那血却一直在流,小溪一样,从双腿之间蜿蜒而下,沾湿了整整七条毛毯,整个马车里血腥味十足,他却走不开,只看着她那个虚弱的样子就走不开一步,哪怕梦依找人来催,他也只是派人回个话就罢了。
五天之后,她才稍稍的好了,那血流的少了,她的脸色也好了,能跟他说几句话,能吃下些东西了,可那脸却是越发的瘦了,下巴尖利的像把刀子似的,好像碰一下都能割破了手。可瘦了是瘦了,她却更美了,嘴唇红艳艳的,像衔着朵玫瑰,不再是苍白纤瘦的少女了,她更像个女人了。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人,当年将他囚禁起来,鞭笞他,侮辱他,还一度夺了他的记忆,掠了他的心智,让他成为她的鬼将,她的傀儡!若不是轩辕阳将年幼的他救出去,教他武功,教他读书写字,他哪里还能活到这时候,哪里还能将天启都重新的夺回来?
轩辕阳。他的皇叔,对他有再造之恩,只是,也是不能尽信的,至少,这一次,为了让他班师回朝,他可是不知道搞出了多少的鬼把戏!
轩辕寂坐在按台前面,思量着,不经意的抬起头来,就看见软塌上昏沉睡着的明惜,苍白纤瘦的脸,侧压在枕上,裹着的毛毡撑起来,露出一截玉臂。
她保持这个蜷缩着的姿势已经五天五夜了,一动不动的,伏在那里,不知道是没有力气动,还是努力克制着什么,他心疼,不知不觉得就觉得心疼,怎么这女人能流出这么多血来?可他也恨她,恨她让他如此的心软,天知道她心里又藏着什么样的算计,等着加害于他?
可他还是站起了身子,走过去,把那毛毯使劲的拉了拉,裹上她的手臂。
他不是也在提防着么?这温柔不也是陷阱么?他又有何惧意?到时候,若看到她的心机,他只消立刻抽身就是了,即使不能全身而退,她也是伤不到他分毫的。
“少主,您要的粥。”
轩辕寂接过那瓷碗,下人就退了出去,可他却擎着那碗粥犯了难。
已经不知道热了几次了,那米粒都爆开花了,每一次端过来,她都没醒,他也不好唤她,就让她睡,那粥再拿去温着。可这天转眼就又黑了,她再不吃东西,就又是一夜。
他坐下来,轻轻搅着那碗米粥,瓷勺碰在碗上,清脆的响。
熬得久了,倒是更香浓了,他先盛了一勺,自己尝了尝,稍稍有些烫,但她趁热喝了才好。
他又看向了她。
白皙的皮肤,墨一样的发,花一样的红唇,他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就揭下那层丑陋面皮,看她的美貌容颜。
如果没有十年前的那事,他恐怕初见她就会爱上了她的吧?
他是轩辕皇子,她是九黎郡主。
他俊美雍容,博闻广识,文武双全,她貌美如花,惊才绝艳,才智过人。
她长他几岁,比他早入演武堂,若是没出那事,他在演武堂也必然见得到她,也必然要与她争辉夺艳。
可……
他的心凉了凉,眼前却又蓦的闪现电闪雷鸣——
会不会一切都只是九黎君一手操纵的?会不会她当时只是自身难保?会不会……她——
瓷勺跌落,摔在地上,那勺子立即四分五裂,碎片四溅。
他急忙抬袖遮住她,那碎片就都没入了他的掌心,手臂。
轩辕寂苦笑了一声,把那碗粥搁在案台上面,拉下袖子,遮住那一片血肉模糊,撩起了帐帘,跳下马车。
夜风有些冷,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他却正好需要吹吹冷风,清醒清醒。
明惜却在这个时候睁开了眼睛。
绯色的眸,显得有些清冷,又有些哀伤。
没了那个人,偌大的马车怎么显得空空荡荡?
她看着被他放在按台上的那个瓷碗,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的晃荡。
她醒了,早就醒了。
只是不想睁开眼睛,不想看他。
她知道这是陷阱,他的爱说的多么虚伪,可为什么她却投怀,控制不住了的汲取他的温柔?
是太孤单了吧?
没了阿珏,没了明翼,没了云,也没了炎希,她觉得孤单。
冷。
小腹还是疼痛难忍。
她窝着裹紧了毛毯,泪水却弥漫。
她要知道过去,她需要见到九黎君,那个,曾经被她称为父亲的男人。
所以,这场戏还要演下去,如果……她伤害了梦依,那也只能说一句。
对不起,我还会走开。
“墨莲!你给我回来!”
东皇珏吼了一声,加紧了马肚子,追向前面驱马狂奔的少女。
天色已经暗了,还敢这么不知死活的骑快马,若是绊倒了,定是要摔折了脖子的!她真是疯了!
墨莲却不理身后的男子,她只是一个劲儿的向前跑,弥漫的泪水洒落在夜空之中,划出轻盈,晶亮的一串……
怎么……会是这样?
她的眼红红的,装满了仇恨之火。
从来没有见过的轩辕少主,也就是她名义上的哥哥……刚才,她看见他跃下马车,她带着兴奋去看那张脸,谁知道竟然就是那个少年?
日日夜夜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一个人,杀了她全家七十六口,外带她最爱的墨犬,也死在了他的手下!
而那个绯墨,那个叫做绯墨的女人!
她透过飞起的帐幕看向其中,她的脸哪里丑陋?她的脸上哪有伤疤?
她就是死也不会忘记那张脸,是她!九黎明惜!即使化成了灰,她也认得的九黎明惜!
泪水花了脸,夜风割着她的皮肤,刀子一样,划出一道一道的血痕。
她真是傻瓜,竟然还去跟她道歉,竟然还去求她给她系群带,竟然还说她像她死去了的娘亲!哈哈……她真是全世界最傻的傻瓜!
她点了她穴,把她送给了东皇珏做世子王妃,她以为她不知道她做的什么打算?她是要她给东皇族当挡箭牌!
这个死女人……东皇珏也一定知道她就是九黎明惜,不然,他又怎么非要她去给她道歉?不然,他又怎么带回来两套女人衣服?
还有……那裙带——
墨莲又哭又笑的扬起了马鞭,狠狠的甩在马屁股上,她与他系的裙带又怎么会不一样呢?那个鬼将跟了她那么久,又有什么地方不像她?
原来……
她当初就是做的这种打算,先把那个鬼将扶上皇位,然后自己母仪天下!
世子妃的位置她看不上眼,公主的位置她更不屑一顾,她想要的是皇后之位?!
那么,就可以牺牲别人的性命吗?
那么,就可以将别人的幸福踩在脚下吗?
她以为她是谁?可以将她捏在手里随意的玩弄吗?
做梦!休想!
我墨莲,一定要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死无葬身之地!
哭着,笑着,她好像看剑了漫天的血花,在飞落着,喷涌着,打在脸上,淹没了她——
娘亲。
她好像看到了母亲的脸,她是日昔的公主,有着一张绝代风华的脸。
可是就那么淹没在血水之中。
爹爹。
她好像看到了父亲的脸,他是英武的墨风将军,坚毅执拗,正直不讹。
可就那么死在了鬼将的剑下。
还有墨犬。
它与她一同长大,从一开始只会跟着她身后跑,到后来可以驮着她四处玩耍,再到后来那锋利的牙齿可以轻易的撕开任何人的喉咙,却也死去了。
它到死都咬着那个鬼将的手臂,拖着时间,留给她逃跑。
都死了。
所有的人都死了。只剩下她一个,无处可躲。
然后,她就遇到了东皇珏,她一头撞进他的怀里,然后死死的抓着他的衣角,再也不松开。
他带她回去,她就把家传的紫青玉给了他,告诉他她的身份。
她想挑拨九黎与东皇开战,可谁知……她找错了人。
东皇珏喜欢九黎明惜,他娶她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害她。
而那个东皇云,嬉笑的看着她,问她,你想不想去报仇?
她点头,说想,哪怕会死。
东皇云就果真带她去了,于是,她见到了九黎明惜,也见到了那个鬼将。
她知道凭着自己是根本杀不了她的,而东皇云也不过是做个人情把自己送给她,可她还是去了,她只是,单纯的不想听见东皇珏说那句话。
那句让她去送死的话。
晕眩……所有的一切都钻回了脑袋里面,她头晕,缺氧,夜色早已经笼罩了下来,行军队伍早就被她抛在了身后,她早已不知道这是哪里了,她只知道自己要不停的跑,不停的跑,等把一切都甩开了,她好回去,笑脸迎人的做她的轩辕公主,织她的复仇之网!
可一双手突然扼住了她的脖子,她哭着,挣扎着,想要挣脱开那双手的束缚,可是,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反而整个人都被拽下了马背。
她狠狠的挥着马鞭,苍劲的鞭子甩在男人的肩头,却都听不到他哼一声,他只是将她抓住,狠狠的塞进怀里,然后驱马回转。
“墨莲!”他低吼了一声。
她蓦的惊醒。
不动了,不哭了,她只是怔怔的看着他,然后扔下了手中的鞭子,把头窝进他的怀里。
“阿珏,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吧?”
她小心翼翼的,开启唇瓣,问他,只是眼睛却冷冷的,审视着东皇珏的表情。
东皇珏整个人打了个寒战,却将她抱得更紧了。
“不会。”他低低的吐出两个字,“除非我死了。”
她这才笑了,只是那笑容之中,有几分妖冶的味道。
她知道,她必须抓住这个男人,不再是因为喜欢他的笑,喜欢他的味道,更因为,她需要他,日后,成为她的挡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