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天启的大军驻扎在这片荒野上已有三天。
白天是灼热的夏日,到了夜晚,就会飘下花白的大雪,温差变化之大,让过惯了四季如春的天启人怨声载道,即使原地驻扎就已人困马乏,更别说拔营之后,还要深一脚浅一脚的急行,可对于这种不适,一时却也没有解决的办法。
又是一日,无雪,有月,夜风依旧冷的刺骨。
明惜抱着膝坐在篝火旁边,衣角就在夜风的呼啸中上下翻动,左右摇摆的火焰照在面具上面,映出几点跳跃的光亮,忽明忽暗。
这几日东皇珏几乎没有时间跟她在一起,要么巡逻,要么侦查,要么操练军队,轩辕寂似乎是存心不让他有时间喘气,每每再他完成一件什么事之后,又会安排别的给他,她虽然想要帮忙,却是完全插不上手,而轩辕寂每天让她做的也不是端茶,就是倒水,除了伺候他衣食宿居外,竟然无他。
实在是说不清楚,轩辕寂到底是信任她,还是堤防她。
明惜仰头看向天空,荒原上的天空总是出奇的广阔,连绵起伏的云彩看不到尽头,虽然此时正值傍晚,没有一丝的云彩,可那悄然无息就降临下来的夜色,却是一样的无边无际。
总是喜欢看头顶正上方的那颗星。
灿烂,夺目的让人移不开视线,只是……或许是她双眼前那层朦胧的血色缘故,就让那颗星也连带着变成了红色。
如果每个人都能在天空找到一颗属于自己的星,那这颗绚烂的明星是属于谁的呢?他一定是骄傲的,至高无上的,在努力的迸发着自己的光和热……
而自己的星,又在哪里呢?
挽起的唇角不知不觉的又碰上脸上的面具,痛是第一个感觉,而第二个就成了习惯。
不知道原来手下的那个鬼将是不是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
把自己的棱角磨平,就为了适应脸上的面具,无论何时都像它一样,冷漠没有表情,即使……是出自真心想要笑的时候,也会被压制——
她有时候就很想问问阿珏,那个鬼将到底长的什么样子,又叫什么名字?
可每次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下去。
她想,她一定要自己想出他的名字,那个梦中的少年,曾经那么痛苦的说着爱她的人,即使忘记了他的长相,却也要记得他的名字。
下意识的,就又握住了手腕,斑驳的疤痕贴在掌心,却出奇的温暖,炽热,仿佛在燃烧着,拼命的靠近她的心。她有时候觉得那个鬼将离自己好近,近到抬起头就能看到,有时候又觉得他根本就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
阿珏不是说了么?
鬼将。
是把记忆,灵魂,与生命都出卖给她的人。
如果死去了,那他的灵魂也将永远的跟随着她,哪怕要站在奈何桥边苦苦等待,十年不来,就等二十年,二十年不来,就等三十年……直到等到她寿终正寝,满头银发,也要等到她来,然后才能再入轮回。
而先死的人,如果是她,那鬼将则会重获自由,永生永世再无瓜葛,就只留下那契约的烙印,烧也烧不去,剜也剜不掉,长在身体上,永不湮灭。
可能他真的在等她吧?
孤独的,站在那桥边,望着彼岸的水,载着无数人的生命,记忆,信仰,挚爱……穿流而下,而他低下头,却只能看到脚下的三生石,开满了青色的苔花,日日夜夜月月年年……
她突然很想流泪。
那个曾经说着爱她的少年,究竟唤作什么名字,又到底在哪里?
她真的太想知道。
夜风蓦的大了,吹乱了火焰,燎伤了手指,她慌乱的抬头,却看见一双若有所思的眸。
轩辕寂静静的拉过她的手,他的体温冰凉,触碰到她的那一瞬,让她不由自主的想要躲闪,可他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只桀骜捏着那单薄如蝉翼的手,调侃,“随侍官的警觉这么低,若有人想取我项上人头,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办到?”
他的心情似乎很好,就静静的看着她,等着她回答。
她的心不由得一慌,却没有挣脱他的手,装作镇定自若的回视他的夜眸,“绯墨不知道随侍官也要负责保护少主安全——”
“你似乎很不满意?”挑眉,轩辕寂弯起唇角,每次,他笑的时候,都会有种说不出的风采,仿佛是与生俱来,“端茶倒水,不也给你机会让你‘偶尔’听到军中的一些机要秘密?”
没错,她的确都听到了,却都是无关紧要,更别说什么秘密?
只停驻在这,也没有交战的意思,却又把战线拉的那么长,如果粮草被袭或者供应不上……
她实在猜不透他的意图。
他却已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这么打横抱起她,走向他的大帐。
而荒野的远处,夜风撩动着一人高的野草,却也露出了其中掩藏的一双眼睛,妩媚,妖冶,却是透着难以言说的情愫。
“陛下?”流光的眸中透出些许不解。
月天却没有说话,只是他的眼中,却还深深的刻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
褐色的药膏擦在指尖,微微的凉,明惜不知不觉绷紧了身体,可下一瞬就有一个声音压在耳畔,呼出的热气吐在她的脸上,“放松。”
她却被吓了一跳,猫一样跳起来,却又被揽住,这一回整个人都落入他的怀里。
“我自己可以!”她的脸有些红,却因为戴着面具,没有展现在他的面前,也因此,让她没有那么困窘。
“老实点。”轩辕寂却皱了下眉,俊美的脸上涂上一层生硬的阴霾,他惩罚似的捏了下她的手。
他下手不轻不重,却让她痛的嘶牙咧嘴,涂上药的地方似乎又痛了起来,火辣辣的,烧得她蜷缩在他的怀里,坐立不安。
可她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孩子气,在他面前,似乎就不是绯墨,更不是明惜,却有点像月心。
什么都不懂,刚刚醒来的月心。
轩辕寂好像知道她的感觉,戏虐的看了她一眼,将她放开。
他的唇角还挂着笑意,那俊朗,就仿佛是一个寻常少年,偷笑的看着自己的心上人。
她却一怔,只为他笑靥中的似曾相识,轻了一刻的心又变得沉甸甸起来。
可这时候,帐外却人声大振,她惶惑的探头,透过半撩起的大帐卷帘,看到外面映红了的天际。
炽热的火舌蹿的老高,几乎烧到了天幕,而那个方向……那里……就是粮草所在!
她多次提醒阿珏,要重点把守的地方,她很多次想要对轩辕寂说,却又没有机会的话——
孤军深入,最忌粮草短缺,若否,轻则人心惶惶,自乱阵脚,重则尽失人心,全军覆没!
震耳欲聋的马蹄上纷涌而来,一定就是月示轻易不出的龙骧铁骑!
她咬了下牙,想要冲出帐去,可还没有迈出脚步,就被轩辕寂挡在前面,他的身体健硕修长,他只侧着脸看了眼帐外的火光,然后回过头来,静静的看着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在这里等我。”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这是命令!”
轩辕寂的脸俊美阳刚,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几乎都要被那炙热融化。
她就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
而他则笑了,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转身,就消失在了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