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惜的记忆之中,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一夜之间,母亲从九黎正妃降位为奴仆,而父亲却对外声称母亲病故而亡,即使是当时身为尘羿郡王的外公,明里暗里几次派人潜入九黎王府求索,虽然也得知了其中真相,竟也不知何故,犹豫着未加干涉。
明惜还记得那个夜里,风雪交加,一向恃才傲物的外公却身着素服,屈尊降贵,装扮成庶民潜入九黎王府与母亲见面。
小小的她早已被强迫的脱去了一身缎衣,只穿着下人都不屑的破旧衣衫,站在长长的走廊,看着那个才惊朝野的英俊男子轻柔的踱步,夜风一般向她走来,一双黑亮的眸中充满了不忍与怜惜。
那是她敬仰的外公啊!那是……每一次见到她都会不拘小节的将她抱起亲密的搂在怀里的外公啊!
那一刻,明惜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那个俊美的男子走到面前,就像从前一样弯腰,微笑着将瘦小的她抱了起来——
惜儿。
外公总是像母亲那样,及其温柔的唤她,殷红的唇瓣开启间,露出其中珍珠一样的贝齿,而他吐出的音节就像花朵一样,一层一层的绽放,似乎还带着馨香。
明惜却怔怔的看着外公,几乎忘了开口,单薄的旧衣遮掩的身体却在风雪之中难以掩饰的颤抖着。
看着明惜单薄的衣衫,男子俊朗的眉不易察觉的皱起,却是毫不犹豫的解下自己的披风裹在明惜的身上,低低的道,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明惜却咬紧了早已被冻得青紫的下唇,一字一顿的问,外公是来救娘亲离开的吗?
男子明显的一怔,没有回答。而明惜本就冰雪聪明,再加上这几个月来人情世故巨变,原本笑颜相对的家丁都换了副铁青的面孔,尚自年幼的她仿佛也一下子长大了许多,又怎会不懂得外公面上这短短的迟疑,可刚要开口再问,却听见长廊尽头轻掩着的屋门“吱呀”的一声开了,从中传来一声嘶哑疲惫的唤,惜儿,别等娘亲了,先回去吧,娘亲还要——
可到口的话因为蓦然出现在门前的人影生生的卡住,又重吞进肚里。
尘羿岚一身麻布衣衫,头上是简简单单挽起的长发,原本清丽的容颜竟在这短短的几个月中消磨殆尽,此时她眉目之间也只剩下几分憔悴,几分疲惫。
岚儿,你在做什么!
男子原本就皱着的眉蓦的拧在一起,俊朗的容颜竟在刹那间显得有些狰狞恐怖,他急忙放下怀中的明惜,一把扯住尘羿岚显得有些局促的背在身后的双手,及至看清楚自己大掌中握着的是怎样的一双手后,他冷峻的目光中徒然增了几分恨意!
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原本的白嫩肌肤因为数月来在冰水中浸泡,变得红肿,生满了暗疮,而指腹也磨出了茧子,惨不忍睹。而厨房中的木桶中却还摆放着一摞一摞的瓷碟杯盏,等待着那双红肿的双手一一洗刷!
九黎君!我尘羿祈的女儿怎容你这般凌辱!你以为我不知你娶月示的公主有什么企图,不过是不愿戳破罢了……既然你今日如此待我女儿,不仁在先,那也不要怪我尘羿祈对你不义了!
父王!
尘羿岚却蓦的跪在地上,泣道,君郎他是有苦难言,岚儿知道他是要干一番大事的……如今,也不过是暂时委屈了岚儿而已,岚儿不孝……斗胆请父王饶过君郎这一次,他毕竟……毕竟是岚儿的夫君——
夫君?!大事?!
尘羿祈不由得冷笑了两声,就连一直温润的双眸也不禁染上了几分杀戮的血气——
岚儿,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不知道他九黎君私下里做了什么勾当,为父却知道!他结党营私,暗地里笼络七族,如今又与月示联姻,图的就是密谋造反!
父王!君郎不会的……君郎……
岚儿,是为父之过!为父早就知道他九年之前出使月示之时,曾与月示公主月吾清有过一段风流韵事……只道是血性男儿一时之失,却不料早有预谋!岚儿,你还不懂吗?你看到他那三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儿,难道……还不死心吗?!你且跟为父回去,为父自会为你请示轩辕帝,为你讨回公道!
父王……尘羿岚此时已泣不成声,却依旧咬牙道,父王,您且当岚儿遇人不淑吧,明惜,您可以带走,但岚儿……决不踏出九黎王府半步!